像父親司馬昭一樣,司馬炎也不是不知道鄧艾是冤死的,而且新朝開基,赦免鄧艾,無疑可以大大的收攬人心,可是司馬炎卻沒有這麼做,關鍵的原因就是,當初誣陷鄧艾的胡烈、殺害鄧艾的衛瓘等等一批將領,現在都已經成了西晉的高官,給鄧艾平反,就不能不追究這這些人的責任。可是鄧艾就好辦了,他本來就出身低微,在朝廷裡也沒有什麼朋友,所以不會有人爲他說話,爲了維護這些當權士族的面子和利益,司馬炎只好犧牲鄧艾了。段灼雖然在敦煌也是大家族子弟,可是在朝廷裡仍然是人微言輕,他的話,沒有人會支持,所以也就註定不會被採納了。
一直到了公元273年,鄧艾才終於得到了部分平反。有一天,司馬炎和前蜀漢帝國的尚書令(國務院總理)樊建聊天,聊着聊着,就談到了諸葛亮治國的故事,司馬炎非常佩服諸葛亮的才能,不禁感嘆說:“要是我能得到諸葛亮這樣的人輔佐,哪能這麼勞心費神啊!”樊建一聽,立刻說:“我聽到現在社會上流傳的一些言論,都說鄧艾死得冤枉,陛下您明知道他確實是冤枉的,但是都不肯爲他平反,即使您得到像諸葛亮一樣的人才,也用不了他啊!”
這一席話,讓司馬炎萬分感嘆。當看到連當初被鄧艾亡了國的樊建都替鄧艾說話,司馬炎才意識到,鄧艾死得確實太冤了,如果不讓這位老將軍含笑九泉,那麼不僅會動搖朝廷的威信,更會動搖軍心。朝廷的威信畢竟是虛的,一時半會兒就是動搖了,也不會馬上出什麼大事兒,可是軍心是實實在在的,在東吳還沒有滅掉、四處都要用兵的時候,如果阿兵哥們不願意賣命,打仗的時候就不會用心,那可要出大事兒。所以,司馬炎出於良心、出於現實的考慮,終於頒佈了赦免鄧艾的詔書。
我們爲什麼說鄧艾纔得到了部分平反呢?因爲在詔書裡,司馬炎是這麼說的:“鄧艾以前屢建功勳,有了罪也不逃走,可是子孫卻淪爲奴僕,我心裡常常感到憐憫,現在讓他的孫子鄧朗做郎中(低級禁衛軍官)。”這就是說,鄧艾雖然有功,雖然得到了寬恕,卻仍然有罪,而當初誣陷、殺害他的那些人、那些以當朝士族爲主的人,依然沒有罪。
當初轟動全國的鐘會、鄧艾事件,到了將近十年之後,纔算了結,然而,對於鄧艾來說,他最終仍然是個功過相抵的有罪之臣,這個爲司馬家族立了半輩子軍功的人,最後仍然死不瞑目。
再說鍾會的叛變。
鍾會的叛變,給司馬家族留下了一個解不開的結:那就是,爲司馬家族服務了多年的鐘會,爲什麼那麼輕易的就叛變了呢?原因當然會有很多,比如鍾會本身的性格、品質等等,但我認爲最重要的,正是司馬家族所代表的士族政治本身的原因。
說穿了,司馬家族雖然尊貴,但它只不過是各大士族的盟主而已,和全中國的其他士族,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鍾會的想法代表了同時代的和以後的相當一部分士族的看法,那就是:天下是我們士族共同的天下,你司馬家摸得,我爲什麼摸不得呢?
鍾會出身於和司馬家族不相上下的大士族,正是因爲這樣,他這種把司馬家族不當回事的想法才越明顯。司馬家族從鍾會叛亂的事件以後,深深吸取了外姓人不可相信的教訓,對同樣出身的士族,開始採取既聯合又防範的做法。從此以後,出身低微的人更加不被信任、更加受排擠,士族也因爲眼高手低的狂妄和自己單幹的慾望,受到司馬家族的嚴格戒備,爲了遏制士族集團的勢力,司馬昭以及司馬炎開始大量重用同族親王,同時不斷的把自己的各路親戚、還有自己培植的各種親信安插到朝廷裡來,這使得西晉王朝掌權的家族越來越集中,也讓曹魏帝國本來就已經非常封閉的官場,到了西晉王朝的時候更加狹窄、更加僵化。
但再壞的事情,也總會有受益者,尤其對於賈充、荀勖來說。鍾會、鄧艾事件發生的時候,作爲司馬昭親信的賈充奉命帶領一萬軍隊進入陝西南部重鎮漢中,防備更大的意外,在鍾會、鄧艾先後死去後,又是賈充奉命把蜀漢帝國的末代皇帝劉禪一家接到了洛陽。荀勖因爲向司馬昭密報鍾會不可信任,最後又準確應驗,被司馬昭特別提拔到了自己身邊出謀劃策,通過這次事件,賈充、荀勖的忠心和能力,被司馬昭深深的記在心裡。賈充功德圓滿,回到首都洛陽之後,被封爲臨沂侯,和荀勖、羊祜、裴秀等人,代替死去的士族派紅人鍾會,一起進入了司馬昭的權力核心,司馬昭去世後,他們就一同成爲了司馬炎的心腹重臣。
但是我們都知道,在西晉建立初期,賈充並不是官職最高的官員,也並不是權力核心裡的唯一成員,這樣我們就必須要講講,他爲什麼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成了西晉初期的第一權臣。
賈充是什麼人,我想已經不必再向大家詳細說明了,基本從司馬炎的大爺、爸爸的時候起,賈充在每件大事中都要露臉,他就是屬於男二號的角色,所以單憑這一點,司馬炎就必須要重用他。而且,賈充的政治手腕應該說是十分高明,拍馬屁的功夫絕非一般人能比,所謂當官兒不打笑臉人,司馬炎這個皇帝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當初司馬炎和弟弟司馬攸爭奪晉王世子的時候,賈充曾經堅定站在司馬炎一邊,爲司馬炎最後獲勝出了大力。司馬昭在臨死前的時候,司馬炎就問他,今後應該怎麼辦,司馬昭就說:“知你者,賈大人啊!”所以,在剛剛登基的時候,在這些大臣裡面,司馬炎對賈充的依賴,是任何人都難以超越的。
但僅憑這兩點,並不足以讓賈充成爲第一權臣的,最後還得說說西晉初期官場上的大環境。
西晉建立前後,帶領中央禁衛軍的,是羊祜;處理朝政的,是裴秀、賈充、荀勖。可是,羊祜主要在軍界,又在公元269年就去鎮守荊州(湖北),而裴秀一直亂吃丹藥,身體狀況快速惡化,在公元268就擔任了司空的閒職、公元272年就因爲亂吃丹藥暴死,荀勖自知威望、勢力無法和賈充相提並論,乾脆倒向了賈充,這樣,賈充在很短時間內就獨霸了西晉中央,可以說,是能力、資歷、精力、幸運,共同造就了西晉初期賈充第一權臣的地位。賈家黨,就這樣,偶然而又必然、讓人憤慨而又無可避免的,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