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黨也有一個從弱小到發展壯大的過程,它的領頭人賈充、荀勖,也並不是一開始就獲得如此崇高的地位的,他們真正進入司馬家族的政治核心,是從滅蜀戰爭以後纔開始的。
滅蜀戰爭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它集中暴露了曹魏帝國內部的兩個基本矛盾,一個是司馬家族和士族集團的矛盾,另一個我們我們在說石苞受到冤屈的時候說過,這就是士族集團和所謂的外人的矛盾。
滅蜀戰爭爆發以後,打了一輩子仗的鄧艾,卻只能帶領着一支別動隊,來配合從來沒有單獨帶過兵的鐘會。後來,鄧艾冒着生命危險、翻過川西北山脈奇襲成都,取得了滅國奇功,但即使是這樣,他的功勞也只能和鍾會一樣,並不能超過鍾會。蜀國投降之後,鄧艾自作主張,以皇帝的名義大肆分封前蜀國官員和自己的親信當官,使得司馬昭開始對鄧艾的用心深深戒備,命令鍾會去逮捕鄧艾。
所以說,司馬昭一開始最擔心謀反的人並不是士族子弟鍾會,而是出身寒微的鄧艾。鄧艾雖然功勳卓著,但他不是士族子弟,和司馬家族沒有私交,和司馬家族關係好的士族也沒有私交,說到底,他和司馬昭只有工作關係,沒有個人關係,和其他士族也沒有很深的交情。司馬昭需要用鄧艾去滅蜀,但鄧艾滅蜀之後,就要用自己人——鍾會去監視鄧艾。在司馬昭的心目中,鄧艾從來不是他的親信,他從來沒有信任過鄧艾。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鄧艾本來沒有謀反,但是鍾會、衛瓘、胡烈、師纂這些滅蜀大軍的核心將領,卻衆口一詞的都向司馬昭報告說鄧艾要謀反;司馬昭只是覺得鄧艾有叛變的跡象,就把鄧艾逮捕了,可是鍾會到了已經叛變的時候,司馬昭一開始還不相信;等到鍾會叛亂結束,衛瓘公然公報私仇、派人殺了鄧艾,但是司馬昭不僅不追究,還把衛瓘封官加爵;在鄧艾死後不久,事實就已經證明了他是冤死的,但是殺掉他的衛瓘、誣陷他的胡烈都沒有受到懲處,鄧艾的親信將士卻受到了強烈的壓制。
在滅蜀前夕,鄧艾曾經在涼州(甘肅)用重金招募了五千多個精銳士兵,其中很多是驍勇善戰的少數民族,鄧艾向他們承諾,只要立了功,還有厚報,等到鄧艾被殺,跟着他的這些涼州的地方軍,卻沒有一個被封爵,只有金城太守(甘肅蘭州)楊欣的部下,因爲攻打成都最後一道門戶江油的戰功,也只有三十多個人被封了爵位。各位要知道,滅蜀以後,司馬昭一口氣兒就封了六百多個人做了各種爵爺,鄧艾帶領的兄弟們,以排名第一的功勞,卻只有這樣的封賞,無論怎麼講,都太不平衡了,就是司馬昭本人,也知道鄧艾死得實在太冤了,這樣的封賞太不公平了,所以在鄧艾死後,他就立刻派人到大西北去秘密視察,防止將士們在激動的時候鬧兵變。
最讓人憤慨的就是司馬昭對鄧艾和鍾會兩個人的處罰決定了。司馬昭包括很多人已經明知道鄧艾沒有謀反,但是他在洛陽城裡的兒子們卻全被殺頭,孫子和女眷們也被髮配到新疆;鍾會是真的謀反,但是除了他的養子鍾毅和參與謀反的鐘邕被殺,鍾家其他子孫,一律官爵如故,沒有受到任何牽連。
這一系列的事兒雖然讓人非常憤慨,但是卻透露出一個明顯的信息:在這場事變中,只要是司馬昭信任和偏袒的人,像鍾會、衛瓘、胡烈,他的爸爸分別是曹魏帝國的太傅鍾繇、尚書(國務院部長)衛覬(既)、衛將軍胡遵,沒有一個不是曹魏士族子弟;而只要受到懷疑和壓制的人,像鄧艾和他的手下、那些少數民族士兵們,卻沒有一個是知名的曹魏士族子弟。這樣我們就能看出來,司馬昭到底信任誰、偏向誰、提防誰、壓制誰。
讓人遺憾的是,司馬昭活着的時候,鄧艾始終沒有被平反,一直到了西晉建立的那一年,司馬炎大赦政治犯,鄧艾的家人才從遙遠的新疆回到了洛陽。司馬炎在大赦詔書裡說,當初王凌和鄧艾都是罪大惡極,但是他們都乖乖接受了處罰,沒有造成進一步的惡劣影響,所以才赦免了他們。
雖然鄧艾的家屬終於不再受苦受難,可是鄧艾卻仍然沒有被平反,因爲和他一起被赦免的王凌,是司馬家族掌權以後的第一個反對者,如果不是司馬懿應對有方,當時司馬家族很可能會面臨失敗的危險,把鄧艾和他相提並論,簡直如同開玩笑一般。然而,沒有人給鄧艾鳴冤叫屈,鄧艾仍然被死死的釘在反賊鉅奸的恥辱柱上,一直到了公元267年,纔有一個叫段灼的大臣,首先給司馬炎寫信,爲鄧艾鳴不平。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甘肅敦煌),他的家族——敦煌段家,在大西北幾代都是大姓。段灼年輕的時候在本地做官,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就到了當時已經成爲鎮西將軍的鄧艾手下,做了他的司馬(軍事總監),滅蜀戰爭發動的時候,段灼跟隨鄧艾,最後滅掉了蜀國,被封爲關內侯爵,後來成爲了議郎(國家參議員)。
因爲曾經和鄧艾朝夕相處,段灼比一般人還了解鄧艾的冤屈,所以他纔要在鄧艾死了三年之後,在沒有人提起鄧艾的時候,直接給司馬炎寫信講述鄧艾的冤屈。在信裡,段灼說:鄧艾頂頂忠誠,卻身負叛逆惡名,有滅蜀奇功,卻三族都被屠滅,可以說是身負奇冤。鄧艾本來是個放牛娃,正是司馬懿提拔了他,他才能改變命運,一步步成爲名鎮西北的大將,立下了赫赫戰功,滅蜀戰爭如果不是他舍着老命穿過崇山峻嶺,那麼蜀國不會滅亡,劉禪君臣也不會投降。蜀國既滅,七十歲的鄧艾,可以說是功德圓滿、功成名就,他又怎麼可能叛變。鍾會想要謀反,知道鄧艾不會一起反叛,這才誣陷他,可是鄧艾一聽說司馬昭要逮捕他,立刻乖乖的進了囚車。鍾會被殺以後,鄧艾的部下沒有頭腦,稀裡糊塗的就把鄧艾給救下來了,可是鄧艾到了那個時候也沒有謀反,最後被殺。陛下您即位以後,大赦政治犯,很多過去因罪被殺的家族子弟也得到任用,鄧艾這樣的功勞卻這樣冤死,更應該獲得平反。
段灼的建議雖然正確,而且司馬炎也非常欣賞他的奏摺,然而他的建議卻如同石沉大海、再無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