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遠詩會(三)
這吳畏的大膽倒真是讓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公然在平遠侯府詩會提出要和人賭錢,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不少人已經皺起了眉頭,這個穿着黑甲的小將軍,實在是太過煞風景了。不過更多的人卻是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遇到一件這樣的事,實在是再有趣不過。經常聽人唸叨市井裡常有的各種賭局,其中刺激驚現也是心神往之,如今可親眼意見,也算是一件不錯的消遣,更何況以詩爲賭,似乎也是件非常風雅的事情。
再者,這羅沂的名氣雖然不小,但氣焰確實囂張,平日裡也沒少得罪人,這園子裡也有不少人想看他吃癟。更有有心者,已經開始盤算起吳畏的身份來,畢竟昨日金陵城門下的鬧劇,實在是太過轟動。
“你想怎麼個賭法?”
羅沂也是躊躇了一會,卻實在是不甘示弱,還是問了出來。
吳畏淡淡地一笑:“你們平常鬥詩是如何鬥,我們就如何鬥,只是誰輸了,就得幫贏的那個人做一件事,怎麼樣?”
聽吳畏說法,熊艾旎也是偷偷地吁了口氣。別人不知道吳畏是誰,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此人與其父大將軍劉九黑簡直是一個模子裡課出來的。邊城力拼大修行者南明平樂公主,一路護送公主入金陵,歷經腥風血雨;金陵城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拳擂斷了御林軍副指揮使金安的鼻樑……若他真不管不顧地在自己府上鬧起來,確實還真不好收場。
奇怪的是,熊艾旎心中先前只是擔憂,卻並未對他這種行爲有多少惡感。所以說,女性確實是種感性的動物,就因爲昨夜那豪邁的歌聲,就對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如此寬容了。
“好,那就一言爲定,還請各位在座的朋友給羅某做個鑑證。”
羅沂心中暗暗冷笑。瞧着吳公子的模樣,分明就是軍中豪傑,論打架十個自己也抵不上對方一支胳膊,可若論吟詩作對,這等粗人哪會是自己的對手?
他是先入園,可沒看到那燙金蘭帖,不然他就得好好思考一下對手是不是如外表一樣粗獷了。畢竟,一向對男人不假辭色的熊家小姐的請柬,沒有點墨水,那可是拿不到手的。
吳畏嘿嘿一笑,輕蔑地說道:“那就開始吧,我可先說明,若是我贏了,你就得叼着酒杯圍着花園爬上三圈了。”
衆人一愣,隨即紛紛笑了出來,自是在腦補羅公子叼着酒杯爬園的滑稽模樣,那羅沂聽見這笑聲,尤其是看到熊家小姐都忍俊不禁,這心裡的火氣更重了。
一旁的郭健眼看不妙,趕緊拉住羅公子的衣角,小聲說道:“莫要被這人激得失了方寸,你可是還得現場寫詩呢。”
羅沂心中一驚,這才反應過來,真是好陰險!若是自己中了激將法,方寸大亂,哪還有心思寫出什麼好句子?想通了這一節,羅沂反而鎮定了下來,對對方的挑釁視而不見,只是催促熊艾旎當個見證出題開始鬥詩。
鬥詩有三比,第一比考據,第二比才華,第三比應對,是爲三比,先得兩陣者,爲勝。熊艾旎低聲給吳畏解釋了規則,剛要開口出題,卻不防吳畏搶先開口了。
他喂喂一笑,坦然道:“熊家小姐,我是個粗人,引經據典當然比不過羅公子,這第一陣比考據,我就認輸了,我們直接從第二陣開始吧。”
考據?若是前世的考據他還說得上來兩個,可這個世界的那些前期八卦的考據典故,他哪說得上來?認輸也不過是無奈之舉。
但在羅沂看來,卻不是那回事了。立了隆重的賭約,卻又輕易地放棄一陣,如果不是這人實在是有真才學,對後兩陣信心強極,那這個人必定就是失心瘋了。
看吳畏做派雖然狂妄,卻不像個信口開河的人,羅大才子此時,才終於有點微微的擔心了。
熊艾旎聽了這話也是一愣,還在她也是經常主持類似的鬥詩,倒也沒多大驚訝,只是那想起昨晚那歌聲裡自己不甚瞭解的幾處典故,心內更是期待了。
“好吧,既然吳公子認輸,我們就從第二題開始。第二題乃是詩情較量,並無題目,只請兩位各自吟詩一首即可。時間爲半柱香,兩位隨意。”
說實話,羅沂還是佔了些便宜的,畢竟他先已知道了節目安排,而來詩會之前,也是準備了許久,因此,只是略一考慮,遍吟起詩來: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這詩做得是極好的,而花園裡雕欄畫棟,闌干屏風,也確實是夠應景,羅沂吟詩剛完,小小的花園裡已是有人喝彩出聲了。此詩該是寫秋,卻又不單單是寫秋,三言兩語,描繪的是個秋日的少女心境,實在是上乘的佳作。
羅沂見反應熱烈,從容地向四周拱了拱手,掩飾不住地得意。畢竟他已先勝了一陣,只要拿下這一場,便算得上是勝了。
他卻沒瞧見熊艾旎的眉頭卻是微微地皺了皺。這詩是極好的,可這寫的卻是個深閨少女寂寞之心情,而且寫得如此栩栩如生,熊家小姐難免想到了自己。這羅沂可是在暗指自己已快十八卻依然婚事未定麼?一想到此處,熊艾旎的眉頭那可就皺得更深了。
“羅公子詩情確實是上乘,我們還是看看吳公子的詩句吧,也好評個勝負。”
吳畏這正琢磨着該以什麼詩應對,前世雖不是三好學生,但他對祖國傳統文化卻一直非常喜愛,否則也不會拼死出手想要奪回屬於祖國的軒轅神劍而導致穿越了。熊艾旎說時,他正好瞥見花園裡的一座假山,山上不知是哪位名家題了草書“廬山”二字,登時想起了一首好詩,於是從容應道:“沒想到羅公子如此應景,在下也不好太過落於人後,便以這廬山爲題吧,我是個粗人不會什麼華麗辭藻,若是詩做的不好,還請大家指正。”
他當然不好隨口吟出,也做了會沉吟狀,才緩緩念道: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吳畏搖頭晃腦地念完,自我感覺良好,可是念完之後,花園裡卻是久久沒有聲響。再擡頭看時,只見一個個才子佳人俱是目瞪口呆。吳畏心裡一緊,壞了,難道這事,在這個世界,也曾出現過?
可歷史證明他的擔憂是錯誤了,過了好半天,園內衆人終於回過了神來,熊家小姐喜上眉梢,忍不住隨手抄了一個只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後她將手中的酒杯隨手一扔,大聲叫好:“絕句!絕句!吳公子此詩,境界高遠,實在是天下絕句,今日能得吳公子一詩,真乃是蓬蓽生輝!當浮一大白!”
花園中衆人也是擊節叫好,紛紛舉杯,只有與羅沂交好的數人面色尷尬,他們也覺得這黑甲小將軍的詩作確實比羅沂好得太多,可礙於面子,卻也不能顯示得太過明顯。
羅沂卻是仔細地品位着吳畏剛剛念出的七言絕句,終於搖了搖頭,嘆息道:“吳公子高才,這一陣我羅沂認輸了。”
吳畏倒是心裡對此人高看了一些,事關榮辱卻能如此從容認輸,此人倒也光棍,雖然外表高傲,這心性卻未必壞到哪去,看來這金陵才子,也未必是如他原來想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