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艾娜打過電話來,約的地方很奇怪,是間名叫“草木入白水”的茶館。按女孩說的位置,夏矩明很輕易就找到了它。
五個字就寫在院門的左首,好像對聯的上聯,右邊門框上卻什麼也沒貼。這間四合院在這裡很久了,早先上奧校的時候,酒瓶曾經每個星期從這裡經過,卻怎麼也沒想到門裡面還別有洞天。
迎面一棵大槐樹,茂盛的樹冠像巨大的遮陽傘,漫天的暑氣都被隔在了院外,看在眼裡,心裡也就靜了下來。院子的地面全用長條木板蓋住,沒露半寸土,走起來也沒有聲響,不知多少人從上面走過,大概已經踩實了。
北房有個栗子色的吧檯,一個很有點藝術氣息的***在裡面,臉上帶着懶洋洋的笑意,似乎剛剛睡了個很舒服的午覺。鑑於他看起來實在有些不衛生,夏炬明思忖着一會兒要喝什麼飲料。
“請問您要點什麼?”服務員很客氣。
店裡沒有人,這裡的桌椅全是用原木做的,打磨得很光滑,粗狂中帶着溫馨。男孩想到了拉馬斯的大樹,那裡比這更爲質樸,也更爲精巧。
“請問,艾娜小姐有沒有定過位置?”
“院裡左手那間屋進去,掀開門簾進裡屋,下了樓梯會有人給您領位的。”
“……?”
真是奇怪的地方。
推開東廂房的屋門,牆上掛着幅雲鬢高卷的仕女圖,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的確有個通到裡屋的小門。夏炬明聳聳肩,這裡到底是幹什麼的,茶館還是游擊隊接頭的?
再往裡走,就看見了那個通往地下的樓梯,兩排紅木扶手高出地面,應該是有年頭的古物了。
鑑於這裡透着詭異,初次到訪的客人不敢大意,深呼吸之後閉上了雙眼,他仍然要這樣才能感覺到心眼:地面上全都正常,可以看到吧檯服務員的藍色身形,他是個普通人;地面之下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應該是因爲樓梯口封着的那一層白氣。可惜狐狐被派出去保護老爸了,否則還可以跟它諮詢諮詢。
這兩天,域的工作被排得滿滿的,白天保護夏世翰,能當着艾娜的面殺人於無形的兇手,夏炬明可不敢大意;晚上胖狐狸一邊教導它的主人如何使用靈氣,一邊吸取月亮散發出來的精華,方圓多少公里以內都沒有吸收月華的,它吸得很是過癮。只是狐狐私下裡覺得,主人的這種安排,不過是爲了他可以在白天可以肆無忌憚的抽菸。
沒辦法了,既來之則安之。
鼻頭沒入白氣的瞬間,沁人心脾的清香撲面而來。
碧綠的茶葉,開水帶出的嫋嫋白煙,心曠神怡間,好像一步踏錯,來到了煙雨江南的精舍茶樓,輕舟搖櫓,嫩柳鵝黃……放任的思緒並沒有飄得太遠,清脆的聲音喚回了神遊物外的靈魂:“先生,艾小姐已經等您有一會兒了,您跟我來。”年輕俊俏的茶博士眼底藏着笑意,夏炬明自覺失態,不免有點臉紅。
臺階的盡頭站着個小姑娘,一塊比她還高的石頭上刻着五個大字“茶泉自流香”,筆勢圓潤,看上去就透着舒服。幽暗的廳堂裡還坐着幾位客人,但他沒有心思細看。
垂簾的隔間裡,美麗的女孩虛位以待,看着遲到的來客,她儘管沒有起身迎接,臉上卻也沒有不滿的表情。
“艾姐姐,你等的人來了。”
“討厭!”艾娜的口氣裡帶着嬌嗔:“你遲到了。”
“啊~?”夏炬明一愣,他們兩個並不算熟,嚴格來講,應該還算有點過結。
小姑娘趕忙退了出去,電燈泡不是這麼當的。
看着夏炬明的窘樣,艾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趕緊坐啊,還傻站着幹嘛?我又不會吃了你。這是這裡的老闆親手泡的茶,溫溫熱熱地正好喝。”
“……謝謝。”
涓涓清泉從茶壺口傾瀉而出,直到淡黃的色澤溢出了杯子才停下來。
“請吧。”
夏炬明舉起茶杯一飲而進,他太想知道結果了,容不得細細品味箇中精妙。
“那……”
對坐的人兒輕輕擺手,攔住了他的話頭:“這裡是專門聊天的地方,但是聊天也有聊天的規矩,無所謂的話說了也就說了,但是有些話,輕易不能說。”說話時,艾娜的眼神只盯着桌面,釺細的手指在桌面的水漬中緩緩滑動。
“看不出來,您老人家其貌不揚的,對女孩子還真有一手。我們的露露大小姐三番五次的提起‘酒瓶怎麼樣了?’,‘酒瓶沒出事吧?’,老闆那邊問不出來,纏着我跟王陵問個沒完。你們兩個是不是……”
“我們只是好朋友。”夏炬明覺得被冒犯了,他並不是來這裡跟女孩閒磕牙的!
“又不是什麼公衆人士,還說什麼‘我們只是好朋友’,瞧你急的,我纔不信呢。”
“小姐,你是不是有點文不對題了,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的嗎?”
“是啊,不過還有,”嬌柔的口氣一轉,變成語重心長的囑託:“老闆託我告訴你們小心一點。他是從小看着你長起來的,知道你的脾氣,但還是希望你能多忍些時間。”
……
“甘叔叔還說什麼了?”
“老闆向你道歉,他對這件事愛莫能助。”
“我會小心的。謝謝你,也替我謝謝甘叔叔。叫她們埋單吧。”
“你甭管了,我還要再坐一會兒,着急你就先走吧。”
夏炬明擡腿就走,頭也不回。
灑出來的茶水大半都流到了地上,桌面上只留着不多的痕跡“殺你母之人在霓虹俱樂部”,搌布一抹,什麼都沒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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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結賬!”
剛纔領位的小姑娘忙不迭地跑了進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臉上帶着揶揄的笑容:“好啊,艾姐姐,什麼時候交男朋友啦?”
紅雲攀上了素臉:“去,老沒正經的。讓你叫我姐姐已經很吃虧了,還敢取笑我。那是我們老闆的準女婿,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瞧瞧,瞧瞧!春心動了吧,我老人家絕對不會看走眼!”容顏依舊,但眼神中的世故卻瞞不了人。歲月就像烹飪時的調味品,一旦加了進去,你或許可以稀釋她、遮掩她,可那種味道早已混進了材料本身,再也改變不了。
“你再說,再說我不給錢了啊!”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謝謝盛惠58元。”
“給!不用找了!”
“真是的,看上什麼不好,非得看上個大狗熊。”
“老妖婆!你別跑!”
“殺人啦!”
“茶泉洞府”的白水婆婆,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不知何年在這裡開了個小茶肆,至少也經過了兩百個寒暑。據說當年這裡開業的時候,她就是個小女孩,粗不過兒臂的槐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她還是個明眸善睞的俏丫頭。
有秘密的人,想交換秘密的人,想探聽秘密的人,都會來白水婆婆的“茶泉洞府”。在這裡,不會有人理會你是人是妖,進門的時候,蔽日玄氣遮住了所有的窺探;出門的時候,一身茶香。也不是沒有人想在這裡動粗的,但一般都用不到店主人出手,茶客們絕不會袖手旁觀。每個人都怕泄露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