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晴,宜祭祀、安宅、嫁娶。
天還矇矇亮,太子府裡四處已經掌起了燈, 滿庭風來, 四處種植的晚桂隱隱散發如若有若無的香氣, 似乎映照着今日是個好時節。
元娘帶着一衆宮婢捧着衣裳妝奩立在門外。這些都是昨日裡蕭繹着人送來的, 赤金綴玉十八釵寶冠, 碧玉雙鳳爲首,紫晶六鸞爲翅、翠羽八翟爲尾,更點綴無數東珠在其中, 燈光之下金玉吉服遍繡金雲九鳳級福壽紋,六串紅珊瑚珠盤放在吉服上, 一切都是依着皇后的禮制來。
靜候片刻, 房門吱呀呀的開了, 蓮蓬站出來道:“可以侍奉娘娘梳妝了。”
屋內一樹樹孩兒臂粗仙鶴銜芝的蠟燭映照的屋內宛如白晝,昭佩坐在梳妝檯上, 一頭墨黑的青絲如緞一般流瀉與身後。只那目光卻似似有所思,面上並不帶一絲笑意。
元娘一直在昭佩跟前近身侍奉,知道昭佩這幾日的苦悶,昨日見張和送來這套皇后大妝的衣飾便覺得昭佩名分已定,心裡也替昭佩歡喜, 又因元娘年幼正是純真活潑之事, 忍不住蹲身一福勸解道:“娘娘, 聖上送來的都是皇后的大妝, 帝后兩人向來鶼鰈情深, 還請娘娘惜福養身靜候佳音。”
昭佩微微側面,脣角一抹譏笑:“連你都要與他做說客了麼?”說罷扭過頭去, 望着鏡中蒼白的臉淡淡道了聲:“梳妝罷!”
因着一出事故,衆人便不敢多言,各司其職的忙碌起來。偌大個房間竟然悄無聲息。待望仙九寰髻梳好,明黃的宮裝也更換完畢,該上妝了,昭佩道了聲:“都下去罷,我不喜別人畫的紅眉赤眼,我自己來罷,元娘把我帷帽取來。”
皇后的大妝必要明豔端正,濃墨重彩大氣奪人,只昭佩不喜歡衆人也不敢勸,只求這位祖宗能平安無事的到宮裡即可。當年應了一聲都退下了。待元娘送來帷帽之時見昭佩正對鏡描眉,一筆一筆畫的極爲仔細,倒是放下泰半的心。
昭佩聽見元娘進來,一邊畫眉一邊悠悠的道:“你可知我還是定國公府裡的安樂郡主時,這梳妝用的東西我娘都說我向來是充門面的,怕是口脂腮紅都分辨不清,如今倒也能對着鏡子自己描畫上幾筆了。”
元娘忽聽此言不知如何作答,只道:“娘娘姿色過人,平素也不那些庸脂俗粉污了顏色。”
昭佩放下筆,衝元娘笑了笑:“你愛一個人,便只望他好,哪怕粉身碎骨熔爐再造都是好的,可是這情分一日去了,便也不必強留,只當時過眼雲煙便是。”
元娘聽的心驚肉跳,昭佩自己也暗道對這麼個從小依着三從四德教養起來的姑娘說的有些多了,便遞過去桌上一支點翠的梅花釵道:“賞你的,下去罷!”便不再看她,徑自對着鏡子描畫起來。
約莫過了兩刻,便聽昭佩在裡面召喚:“已是好了!”
衆人急忙進門侍奉,見昭佩立在那裡,雖帶着帷帽,但通身流光溢彩氣派非凡,具神色一凜跪拜道:“恭送娘娘起駕!”
五尺九寸的儀輿塗金冠銀,八匹駿馬,幾百名的行駕儀仗早已候在太子府門口,昭佩扶了蓮蓬的手登了上去,接着蓮蓬與元娘登上後面一輛小些的隨侍馬車,寅時,禮炮三鳴,浩浩蕩蕩的往宮裡出發。
蕭繹在宮裡也早早的收拾停當,許多日子沒見昭佩心裡便有些貓爪一般的牽腸掛肚,又擔心昭佩此時再出什麼幺蛾子,心裡七上八下在寢宮四處踱步以遣焦慮。聽聞宮人來報昭佩鸞駕已從太子府出發,心裡略定,想着這幾日未見,昭佩鬧了鬧了,想必心裡的氣也消了一些,等下一定好好的哄哄昭佩。
思緒至此,竟在宮裡再也按捺不住,朗聲喚人道:“擺駕,去宮門口候着!”
蕭繹在宮門口立着,正是黎明要破曉之時,月色還有最後的黯淡的黃,偶爾有風吹過,拂起九龍翟紋及十二章的袍角,蕭繹臉上發燙,心情忐忑竟似情竇初開的少年,張和屢次上來要給他加衣都被蕭繹拒了,只覺得心裡似有團火一般,等的他焦灼不安口乾舌燥。
遠遠的見了昭佩的鸞駕自東方破曉而來,如福音天降。蕭繹頓時心潮澎湃,疾步走了幾步,想迎上前去,張和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蕭繹也覺得有些有些失態,極力平復了心情,道:“唔,既是娘娘到了,朕先上城樓候着便是。”
蕭繹登上城樓,坐在那裡吃了一盞茶,便聽見宮人尖着嗓子報:“娘娘駕到!”
蕭繹霍的起身,見昭佩蓮步輕移,恰逢身後明黃一輪太陽噴薄而出,金燦燦的日光就落在昭佩的身後,映襯上昭佩金黃九鳳翟衣,拱得昭佩母儀態天下之姿,恍若仙人。蕭繹一時有些看的癡了,待昭佩行至他身前,微微躬身行禮:“給聖上請安。”語氣清冷似不帶一絲情緒,蕭繹卻忍不住伸手去拖住她:“你我夫妻二人有何過不去的坎呢,何必生疏至此。”
昭佩卻不起身,只道:“禮不可廢”。堅持跪拜了下去。蕭繹嘆了一口氣。
禮部的人來報:“啓稟聖上,百姓已雲集東南門,登樓儀式爲圖個吉利,越早越好,還是聖上娘娘移駕東南門。”
蕭繹點頭,“知道了。”接着柔聲對昭佩說:“即是吉時已到,娘子去了這帷帽,與我一同前去可好?”
昭佩伸手揭下帽子,笑意瑩然,“好!”
待昭佩帷帽揭開,蕭繹連着周圍侍奉的宮人具大驚失色。
昭佩面上絳脣峨眉,面飛紅霞溢彩流光,發間赤金步搖垂下一顆珍珠於眉間,映襯的面目熠熠生輝,便稱絕色也堪擔當,只那妝卻只畫了左半張臉,右半張臉確是素面朝天脂粉全無。
蓮蓬元娘等人方纔曉得昭佩支開她們要自己上妝並帶了帷帽的原因,頓時慌的兩人一齊跪下,道:“都是奴婢的錯,請聖上責罰!”
昭佩眼波流轉,看了她們一眼,“起來,既是我自己畫的妝,與爾等何干?”
蕭繹失聲問道:“你爲何如此?只做半面妝?”
昭佩冷笑:“聖上眇了一目日日面具示人,臣妾半面宮妝堪堪相配!”
蕭繹暴怒,一把捉住昭佩手腕喝道,“枉我癡心一片對你,還不惜求曾太醫尋那起風疹之法打定主意要避開那巴彥公主去,昨日送去的裝束朕特特命內務府一切儀仗遵照皇后來辦,朕,那點對不起你,你竟羞辱我至此!”
昭佩沉吟半天不語,忽然一指城東南盯着蕭繹問道:“蕭繹,城下是你萬千子民,身後是輝山映日江山如畫,是世間男子儘想掌握的天下,你,可願捨得這些與我一起遠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