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昭佩想了一下, 才覺得這個新皇有可能是自家夫君。可這幾日蕭繹雞鳴出門甫時便歸,絲毫沒有一個即將登基的樣子。

昭佩丟下手裡的活,掃視一圈, 發現幾個婆子都是鼻觀眼眼觀心的盯着手中的活飛針走線, 彷彿充耳不聞的樣子。琉璃雕花窗透露出微薄淡藍的光, 連灰塵在空氣中飛舞的樣子都纖塵畢現, 時間似凝滯一般, 方纔過去的喧囂似乎並沒有發生過。

這些做活的人也有當時教昭佩禮儀的兩位姑姑,昭佩喚道:“程姑姑,方纔是不是我聽差了, 怎麼聽聞有官差奔走相告新皇登基?還請姑姑出門打探一下。”

程姑姑放下手裡的活,起身行禮道:“回太子妃, 奴婢這七日在佛祖跟前許了禁足祈福之願, 爲將士們茹素禱告, 請恕奴婢不能出府。”

昭佩一愣,目光流轉:“黃姑姑可願走一趟?”

黃姑姑惶恐的起身回話:“奴婢與程姑姑一起祈福, 請太子妃恕罪!”

程姑姑聽了這話,斜了黃姑姑一樣,微不可查的哼了一聲,卻沒有揭穿。這番眉眼官司落入昭佩眼裡頓時疑竇大生。從榻上起身,喚元娘道:“元娘, 將我的珍珠帷帽取來。”

元娘起身娉婷而去, 片刻回來幫昭佩收拾停當。

亭廊曲折婉轉, 昭佩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七八分的肯定, 蕭繹必是已經登基。只爲何此事卻隱瞞她如此艱難懇切, 昭佩愈想愈心驚膽戰。

聽到消息的趙管家氣喘吁吁的趕到前面,預備攔住昭佩出門。趙管家心裡亦是苦不堪言, 主子這般掩耳盜鈴能到何時?估計今日是瞞不住了。

趙管家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連連作揖道:“太子妃有事隨便指使個人便是了,千金貴體怎勞動您大駕出門?”

帷帽上的珍珠簌簌作響,帷帽下一張素臉卻沉靜如水,昭佩立住腳步,“趙管家,我也不爲難你,只問一句話,蕭繹是否登基了?”

趙管家嗔目結舌不知如何作答,拭了下汗道:“呃,此事小人不知。”

昭佩一指大門,“我不出去,你把門打開,我在門房立着聽便是!”

趙管家知昭佩的脾氣,上次男扮女裝出去都沒攔住,這次怎敢再出了岔子,當即跪在地上一咬牙道:“回太子妃,今日的確是新皇登基的大喜之日。”

昭佩再問:“因何瞞我?”趙管家知道蕭繹再娶的事生死不能再說了,便連連叩首道:“小人的確不知!”

昭佩不曉得這些彎彎繞繞,元娘卻是懂的,忍不住問了一句:“趙管家,爲何您稱太子爲皇上,怎還未改口太子妃的稱呼?新皇登基大典之後,難道不是皇后去太廟綬金印完冊封大禮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昭佩如五雷轟頂一般立在哪裡。而趙管家頓時覺得後背激出一聲冷汗。

從前那些蜜語甜言正層層的褪去,昭佩只覺得胸中有股子甩不出去的氣悶。皇后不是自己,又會是何人?

昭佩恨極反笑。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後卻是可恨嫁與帝王家。想必那麼苦苦瞞着,怕是早已經定好了罷?只不知是那家豆蔻女子,端良淑德,眉眼如畫。

昭佩拂袖折返,遣了一衆婆子,喚教坊的女子來歌舞。

因昭佩性格開朗,平素一不管家二不宴客,又一直熱衷農桑之事,因此自打從太子妃入了府,教坊便似閒置,忽聽太子妃傳喚,得了趙管家太子妃心情不好要小心伺候的吩咐,便來了四五個女子,抱着琵琶擊琴魚貫而入,小心翼翼的問安之後輕攏慢捻彈了一些家常小曲。

昭佩聽的不耐,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誰耐煩聽這些聽了想睡覺的,傳幾個會跳舞的。”

片刻七八個女子盛裝而來,上前行禮問道:“奴婢斗膽問一句,太子妃可要奴婢跳什麼舞?”

昭佩想了下:“最近可有新排的?”

那女子想了下答道:“排了個禮佛的四方菩薩舞”。昭佩搖頭,“不看,可有別的?”

“還有春鶯囀和踏搖娘。”

昭佩想了想原先在生金樓聽的曲子,問道“可會跳檀郎嬌?”

底下立着幾個姑娘頓時紅了臉垂下頭,這檀郎嬌可是十足十的青樓~豔~曲!

她們雖是教坊出身,卻都是多習的宮廷健舞之類,往來也多是達官貴人,斷然沒有需要有跳這種曲子的時候。

昭佩丟了一錠金道:“可曾跳得?”

那女子想起昭佩甫一入府之時大手筆的賞賜,當即機靈的拾起那錠金,回話道:“跳的!容奴婢幾個更衣再來!”

昭佩滿意的點頭,待人走光了,纔對立在旁邊的也羞紅臉的元娘和藹的道:“你下去罷!我一個人靜一靜。”

元娘福身退下。路上見教坊幾個姑娘更衣完畢,個個坦-胸-露-乳,中間一段腰身婀娜雪白,直直刺目,慌忙避到別處去了。

蕭繹在宮裡行完登基大典。萬歲山呼卻忽然覺得寂寥無比,若心心念唸的人不在身旁,這山河在手,又有什麼意思?

蕭繹拒了禮部要求留宿宮裡的提議,堅決要回府裡。蕭繹只覺得偌大的宮裡,沒有昭佩便似乎不是家。如今蕭繹身份不同,皇上出宮可是有一堆規矩要行,急的禮部幾個侍郎郎中無奈之下與京兆尹與侍衛統領商議半天,將宮門到太子府門口全城戒嚴。

蕭繹回道府中,便見趙管家在門口正急的團團轉,見了蕭繹還不忘身份,給皇上叩首行禮卻不敢起身,“請皇上恕罪,今日太子妃聽到街上衙門的人四處通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小的實在沒法瞞下去,且太子妃還問了小的,登基大典之後是不是皇后冊封金印,小的只得推說不知道。只怕太子妃已然惱了。”

蕭繹心裡頓時如壓巨石,“太子妃可在府裡?”

趙管家一邊拭汗一邊道:“太子妃尚在府裡,只今日傳了教坊的人來,跳了足足三個時辰的舞,跳舞的人都換了四次,酒也要了一罈,只不過那曲子小人不敢細聽,太子妃的院裡小人都清理乾淨,一個都不準放人進去。”

蕭繹大步流星的去尋昭佩,心裡道怕是已經惱了自己。剛進了院中便遠遠聽到裡面有人彈唱道:

“社前新燕子,簾幕效雙飛。已結同心約,蹁躚入翠幃。

解語花枝頭欲並,美滿瓊漿持玉柄。風光此會不勝春,也知不久褌兒褪檀郎嬌。”

蕭繹聽了這豔曲,便曉得爲啥趙管家將人都清理乾淨,頓時一股子無明業火將幾日內疚之心燒的乾乾淨淨,大踏步撩起簾子進了屋,發現教坊女子個個穿的珠翠滿頭,裸肩露腹,個個欺霜賽雪般刺目。蕭繹頓時全身血潮翻涌,又想起高儀大殿之上直指昭佩德行有虧,如此這般形勢還敢在府中荒唐作樂,多虧了這幾日自己費盡心思想要保全她,不知不覺之間蕭繹指間骨節攥的發白,怒喝了一聲:“都退下!”

頓時曲斷舞歇。

昭佩斜靠在榻上,穿了一身碧藍文士衫,一頭烏髮只簪一支銀簪,正端了一杯酒欲往嘴裡傾倒,已經喝的面如映月雙頰流光,燭光之下雙眸熠熠生光。聽見蕭繹一聲怒喝卻並不害怕。

昭佩端着酒杯的手頓了一頓,右邊的脣角勾起一抹笑意,確是邪魅無比,擡手又丟下十兩金,“繼續跳,賞!”一擡眼眸望着蕭繹,眼神似笑似嗔似不在意,卻充滿挑釁。

教坊的幾個女子看了一下形勢,便又奏起舞樂,蕭繹暴怒,只覺得那隻目竟也氣的生疼,恨恨扯過正好滑過身邊的一個女子,冷聲喝道:“再不停下滾出去,朕,誅了你們九族!”

這會子姑娘們才怕了起來,紛紛磕頭謝罪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只留了兩個互相怨憎的癡男怨女。

昭佩撫掌大笑:“皇上好威風,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不知賤妾應該給那位皇后請安?”

那賤妾一詞在昭佩嘴裡輕巧滑過,如刺一般深深扎痛蕭繹。蕭繹一字一句的說:“我早就發過誓,此生只有你一人。”

昭佩端着酒杯如貓一般滑下榻,赤着一雙足,徑直走到他的跟前,右手攤開,“拿來!”

“什麼?”

“寶冊鳳印。”

蕭繹垂了下頭,“朕今天下了旨,你有中宮籤表之權。”

昭佩笑的格外開心,語氣冷的如冰,“我拿什麼在籤表上蓋章呢?皇上。”

說完用力將酒杯投擲在地上,咣的一聲摔的粉碎,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出來,“蕭繹,你說!你究竟有什麼事情要那麼欺騙我!你說啊!”

蕭繹看了她一眼,飛速將頭轉向左邊:“太上皇應了巴彥的要求,讓我娶巴彥公主爲後,巴彥出兵十萬。”

此話說完,蕭繹心裡似乎鬆了一些,他抓住昭佩的手,拉在懷裡,道“娘子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等我們明元打了勝仗,我便休了她,放心,我一日都不會在她哪裡歇的,等你生了孩子,我便立爲太子。有人提議東宮西宮,被我駁回去了,我蕭繹只有你一個妻子!或者娘子有什麼好的主意,我統統都答應你!”

蕭繹說的言辭懇切,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昭佩,面上滿是焦灼之情。

昭佩轉過頭,那燈燭竟然莫名奇妙的結了一朵燈花,“啪”的一聲綻開了,昭佩心裡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難道是慶賀蕭繹再娶新妻?男人在感情的智商上總是低到愚蠢,以爲你不付出別人便不會在意麼?以爲娶了回來便可以擱置不理麼?還是覺得自己可以和那巴彥公主姐妹情深?

要知這些都是癡心妄想,男女之間,若摻雜了其他的人,便似不血刃的一場戰爭,不是你死,便是我傷。

可笑自己只是借了一個軀殼,到底是跳不出一個情字。二十世紀的新女性竟然還爲個名分和小三歇斯底里要拼個死活。

昭佩思慮片刻,轉過頭,直直地回望蕭繹的眼神,“可以的話,我願自請下堂!。”

蕭繹失色,只覺得心肝脾胃五臟六腑都被摘了去一般,想過許多昭佩的反應和自己應該怎麼才能破了這個困局,千算萬算算不出昭佩輕巧這一句。

昭佩似下了決心,不顧地上的那些細碎酒杯的渣滓,成親第一次,直直的跪了下去,那雙眼清澈透明,無怨無嗔,“形勢比人強,巴彥公主皇上勢必要娶,只皇上要娶,便請實心實意的待她,即使沒有巴彥的公主,皇上早晚也會充實後宮的,這本是天理人倫,只臣妾不願做你的寵妃,周旋與後宮女子心機謀算之間,機關算盡與你白首偕老。”

昭佩重重的叩首:“皇上開恩,臣妾,善妒、無子,願自請下堂。”

果真是蒼天作弄造化弄人,任你抵死掙扎這般峰迴路轉,還是走到這一步。與你這般白首偕老——老有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