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沒更,提前放出)
喬尼所在的新兵營裡,一派熱鬧景象。跟隨教官一路走去,只見穿着各色衣物的年輕在營地裡穿梭,表情各異,但都很悠閒。一些生得格外高大的傢伙站在營門附近,見喬尼一行人走來,便大聲的評頭論足,內容不外乎“看啊,那個傢伙真瘦”,或是“我出五個銅子打賭,左邊第四個看起來很壯的那個打不過我”。
剛剛被教官無差別攻擊了一番的新兵們都有些生氣。他們擡頭怒視着議論者,眼神中帶着警告。
“看什麼看?”一個面帶兇相的壯漢朝地上啐了一口,“不服啊?”
不等新兵們有所反應,教官發話了:“注意你的言行,廢物!”
“你說什麼?”那一圈高大的壯漢圍了過來,“你再說一遍?”
包括喬尼在內,這二十個新兵都緊張起來。無論怎麼看,這個將“廢物”掛在嘴邊的軍人都不是那些挑釁者的對手。但看他一臉沉着,甚至是輕蔑,似乎非常有把握。
“注意你的言行,廢物!”教官非常尊重對方的要求,“你在試圖威脅我嗎?”
“你個……”話說一半,壯漢收住了聲音,身子猛然向後一縮,避開了教官踹來的一腳。沒等他擡頭有所反應,那教官已經取出哨子吹了起來。
尖銳的哨音響過,十幾名身穿鎧甲的士兵已經圍了上來。
“等待您的命令,長官!”當先的一名士兵立正捶胸,然後單臂斜舉,行了個軍禮。
教官回了一禮,然後對着壯漢那邊一指道:“今天的新兵都是這樣的嗎?帶走,三天禁閉。”
“是!”
人多欺負人少,何況還是全副武裝對付手無寸鐵,四名鬧事的大漢只能乖乖地被士兵壓着,往禁閉室而去。
“好了,別看了。”教官對二十名新兵說道,“記住,現在你們是在軍營裡,要對自己做出的事情負責。通不過之前的考覈或許還能有臉回家,但是被軍隊開除的話,你們試試,看以前的熟人會怎麼看你們。”
話很平淡,但威脅的效果更好。這裡幾乎都是熱血青年,承載着家鄉父老的期盼,仰視着那些生活在自己身邊的老兵們的光輝事蹟。當那些在開始就被淘汰掉的同伴們回到家鄉,他們還可以在閒暇時候努力練習;可如果是被軍隊開除……
奧賽丁的土地屬於大大小小的封臣,當然大部分還是直屬王室。但這些土地的使用由居民自治,只要不讓它荒蕪。那些被開革的,農村出生的士兵自然分不到讓自己耕種的土地,甚至有人連進村都困難。若是城中的孩子,也會被父母趕出家門,並斷絕關係。
喬尼聽布魯尼提到過,除非是立過軍功的,不然被開革的士兵一般活不過下一個冬天。看在軍功的面子上,奧賽丁人勉強可以接受這些被退下來的傢伙。
營地中遠遠看到這一幕的新兵不少,他們身邊有教官或是士兵在的話,也會被如此警告一番。在這個角落,嘈雜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不見,只剩腳步聲和低聲的議論。
“喬尼。”威廉往喬尼這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說,被開除了怎麼辦?”
“兩條路。”喬尼目視前方,嘴脣微動,“第一,等死。第二,去南方當傭兵。不過都不是什麼好路。而且你好好的,怎麼會被開除呢?別多想,到了住的地方再說。”
新兵營的宿舍,是一排帳篷。
“教官。”有人喊道,“我們就住這裡?”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新兵?”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得環視周圍。營地內因爲人員的活動,所以地上還算平整幹潔。而營地外面,依舊有白色的痕跡。
“夜裡不會冷嗎,教官?”還是那個提問的人。
“冷?”教官冷哼一聲,“這裡離邊境還有十多天的行軍路程,那裡更冷!作爲一個奧賽丁人,告訴我,新兵,你怕冷嗎?”
“不怕……”那人硬着頭皮達到。
“很好!”教官一聲爆喝,嚇了所有人一跳,“這纔像話。四人一間,這裡並列的五間是你們的。放心,你們凍不死的。”
說完,那教官掉頭往營門口而去,留下二十個新兵面面相覷。
新兵們愣了一會兒,擔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帳篷,終於還是磨磨蹭蹭地,和路上有些相熟的人們一起走進帳篷。
喬尼與威廉自然是住到了一起。與他們同帳的另兩個人似乎與別人更爲熟悉一點,放下了自己的裝備和隨身物品就往別人帳篷裡跑,只剩下喬尼兩人慢慢整理着自己的鋪位。
“倒是不冷。”威廉臉上有些發紅,透着熱氣,“帳篷裡比外面暖和多了。”
喬尼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環視着周圍的環境,然後伸手摸了摸帳篷的布料。
“雙層的。”喬尼戳了戳身邊的外壁,又走到帳篷門口,捏了捏邊緣,“裡面還夾了什麼東西。”
“誰知道呢,可能這就是軍隊裡專用的吧。我聽鄰居家那個老兵說過,他們有時候就是住在帳篷裡的,一點都不冷。”威廉興奮地觀察着自己軍事生涯的第一個住所。
喬尼則是一臉沉思:“我記得我們村子裡那個老頭給我說過,在北邊當兵的時候,在外野戰,都是挖個坑互相擠着睡下的。他說那樣防凍,又不容易被發現。”
“睡地上?”威廉有些吃驚,“聽說北邊很冷啊,睡地上不會被凍死嗎?”
“誰知道呢。”喬尼聳聳肩,將布魯尼當初回答他的那一套話拿了出來,“反正都沒凍死。”
然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雙層帳篷夾東西能夠保暖的原理被他想起來了。不過他並不打算把這個發現說出來。
威廉收拾完自己的鋪位,一屁股坐下,躺在厚厚的毛皮墊子上,嘴裡發出滿足的呻吟聲。就這麼躺了一會兒,他突然坐起來,問道:“哎,喬尼,塔布裡城後來怎麼樣了?”
僞吟遊詩人喬尼講述他自己的傳奇故事時,奧達拉已經回到了摩羅爾哨所,將偵查的結果彙報給了哨所內新的百夫長。層層上報之後,軍情很快就擺到了伊威達.海因裡希的面前。
“野蠻人都逃走了?”伊威達淡淡地問了一句,然後點點頭,“把這個消息告訴艾爾伯特.海因裡希大人。”
畏懼報復,迅速退縮。這本就是北方軍高層推演出來的最合理的可能。
雖然野蠻人逃走了,但仇不能不報。奧賽丁王國與冰凍荒原的野蠻人之間,是不死不休的世仇。沒有一個野崽子是無辜的,也不存在老弱婦孺之類的禁忌。那個牙齒鬆動,滿頭花白的老人,可能曾經是一個斧子上浸染鮮血的屠夫;那個看起來母愛勃發的婦人,身上多半穿着一度屬於奧賽丁婦女的衣物;而她手中的孩子,眼神中透露的,往往是嗜血的宣言。
只有臣服於文明,皈依於奧丁,收起爪牙,亮出真誠的野蠻人,才能被奧賽丁所接納,成爲奧賽丁人。以搶掠爲榮,以殺戮爲樂的畜生,不值得同情。
“軍隊準備的差不多了吧?”伊威達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留下守衛部隊,剩下的人,開拔,出關!”
誓師,出征。早已集結在邊境附近的第一軍將士們從邊境的哨所那裡有序地涌出奧賽丁的邊境,重新集結在荒原之上。他們是戰士,他們是軍人,他們要保家衛國,他們要建功立業。他們……
得到了新的消息,來自於一些狼狽歸來的零散的斥候。
“弩箭?金屬鎧甲?”已經移駐荒原的伊威達拍案而起,軍帳中的將領們也是一臉震驚。
“是的,長官。”阿爾.腓特烈在伊威達面前五步處立正答道,“金屬鎧甲一事是由屬下另一名戰友從戰場上帶來的。據他所說,當時與我軍對陣的所有野蠻人都在獸皮甲下穿着一身鍊甲。”
“野蠻人什麼時候那麼有錢了?”伊威達慢慢坐下,手指敲打着桌子,“那個弩箭,威力有多大?”
作爲腓特烈家族的成員,阿爾自然不會說出“它們能殺死我們”這樣的話:“能射穿盾牌,但矢杆會卡在盾牌上。”
殺了一個人和射穿一些盾牌,這是那些弩箭唯一做到的事情。
“偷襲你們的野蠻人距離你們有多遠?”
“埋伏的斧戰士大約有五十步,他們潛伏在森林裡,我也不知道開始時離我們多遠。大約有三個弩手,躲在樹上,離我們……”阿爾迅速地估算了一下,“四十步左右。”
“四十步的距離,射穿盾牌。”伊威達看向在場的將軍們,而將軍們也在看着他,“這弩的質量不怎麼樣啊。”
一陣鬨笑,但立即便止住了——奧賽丁的勇士們剛剛戰死,這不是一個適合歡笑的時刻。
“下去休息吧,十夫長。”伊威達對阿爾點點頭,“關於你的安排,稍後會有士兵來通知你的。”
阿爾立正,右手扣胸平舉,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離開了帥帳。
“把這個消息向艾爾伯特.海因裡希大人報告。”伊威達吩咐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讓他來頭疼吧。”
事情已經超出了第一軍這個軍事團體可以負責的程度了。
瑞爾根城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秩序,雖然城外新兵營裡總是傳來陣陣喧鬧,但連續多日的火爆場面總算告一段落。王國的徵兵工作結束了。
奧賽丁百廢待興,差不多就行了,全民皆兵的話,會出事的。
雖說往來的年輕人都各自散去,但運輸車隊多了不少。周圍城市與鄉村中貯存的軍糧全都被提了出來,王國也在積極收購。一萬多人的新兵隊伍,後勤保障是個不小的問題。
但這些問題暫時還不需要喬尼他們關心。他們現在唯一需要關心的,就是如何儘快完成訓練。
“要我說幾次?要我說幾次!”
喬尼與身邊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唯有腦袋朝着聲音的來源偏去。在那裡,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漢子站得筆直,目視前方,似乎完全無視自己教官的訓斥。
“每一次都是你,混蛋,每一次!對,沒錯,耍巨劍的戰士不需要一個挨一個,跟長槍兵那樣擠在一起。但你在行軍!聽清楚,行軍!你跑那麼前面想幹什麼?回答我,士兵!”
那漢子終於有了些反應:“沒想幹嘛,長官!”
“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隊列裡!你繞場……”教官看了看眼前士兵那健碩的身子,嘆了口氣,“滾回隊列裡去吧。”
讓他跑步,可能他還會很高興吧?教官如此想着。
“軍隊要的是什麼?紀律!”他對面前的新兵們吼道,“我說過很多次了,紀律!我不管你們以前在自己家裡是怎麼樣的,也不管你們家附近那些退役的老兵是怎麼跟你們說的,但是,紀律!這是奧賽丁的勇士們用血得出來的教訓!”
這確實已經是說了很多次了,從開始到現在,從沒停過。但要讓士兵們理解這一點確實很難。
紀律?那不是長槍兵纔要考慮的事情嗎?
年輕人喜歡史詩,崇拜英雄。什麼是英雄?仗劍闖陣的纔是英雄。或許坦尼亞斯那種強敵需要戰陣應對,但是,我們不是要去打野蠻人嗎?
即使在老爺爺們的回憶中,與野蠻人的戰爭也不過是列隊,衝鋒,一陣亂砍而已。當然,也有不列陣,直接衝鋒的例子。再極端點,孤身闖敵營之類的也不少。最大的英雄莫過於史蒂芬.路德維希老爺子了,單槍匹馬搞死了對方的一個盟主!
所以嘛,咱們用巨劍的,砍就行了,排什麼隊啊?
但現在沒人敢說這話。第一個激烈地提出疑問的人在戰鬥中敗給了教官,被送進了禁閉室;後來當然也有反對者,不過他們都失敗了。
最後,教官們用最簡單的方法結束了這種無謂的反抗。十名新兵對戰五名教官,完敗。
這當然有實力差距的因素,但因爲速度的快慢而被各個擊破,就有些丟人了。
於是,新兵們終於安下心來,重視起紀律這個問題。
這也是爲什麼那個大漢沒有出聲反駁的原因。
“繼續訓練!”教官大吼,“連路都走不好,我還能指望你們什麼?”
比起男兵營,女兵營要輕鬆很多。不過這種輕鬆,卻讓女兵們很不爽。
“這就是新兵訓練?”蘭斯洛特在木屋裡和達芙妮閒聊着,“這也算訓練?”
這是第幾次抱怨了?達芙妮記不清,但她並沒有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應該不是吧,這樣的話也太過兒戲了,除非他們不想讓我們上戰場。”
“要我說,這幫兔崽子就是不想讓我們上戰場。”旁邊一個壯碩的女孩——按照她所給出的年齡,確實如此——插話道,“你想想,我們在這個營地裡都練過些什麼?”
這不用想很久。出門列隊,走兩圈,然後就散了。
“這是在歧視我們!”另一個五大三粗的姑娘說道,“這是在養太太小姐吶?”
“太太小姐也不帶這麼養的。”之前那女孩道,“也就農村裡的丫頭和維爾薩那些貴婦們有那麼清閒。”
不光是這一間屋子。蘭斯洛特聽到外面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喧鬧聲。
“抗議!抗議!你們這羣混蛋瞧不起奧賽丁的女人!”打開門,一個渾厚的女音就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抗議聲。
“民心思戰啊!”達芙妮這麼說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