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賽丁北方誌願軍的新兵營散佈在瑞爾根城的四周。從各地趕來的勇士們到城中登記完畢,就會被帶到各個新兵營進行短暫的訓練。這些訓練包括奧賽丁的軍紀,軍事操典,戰場上的注意事項,以及……
沒有了。新兵營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沒多少紀律的戰士變得有些紀律,僅此而已。對於巨劍戰士來說,衝鋒,只有衝鋒,尤其是面對野蠻人的時候。
長槍兵纔是強調紀律的兵種,他們都在西邊。
隨着人潮,喬尼遠遠地看到了登記處。登記處設在城中的軍營外,有一羣士兵在維持秩序。不時有報國心切的年輕人因爲試圖插隊和搞亂隊形而被四個執法者提着手腳扔到一邊。除了那些不開眼的傢伙以外,整個隊伍還算整齊有序。只是,隊伍太長了。
“奧丁在上。”對於表示驚歎的口頭禪,喬尼學起來很快,“這得排多久?”
隊伍在士兵的指揮下已經轉了四個彎,每條直線都有差不多五十個人。
喬尼身邊的人都是一片哀嘆。
這樣的隊伍有四條,每條都是差不多的長度。
“效率也太低了。”喬尼感嘆,“多開幾個窗口不行嗎?”
無論如何抱怨,隊總是要排的。
人羣在慢慢地向前挪動,喬尼身前的衆人已經老實了,但他身後的那些新來的傢伙多少有些騷亂。自然,士兵們又有活兒幹了。
沒有鐘錶,喬尼也不知道自己排了多久。擡頭看看,太陽已經移動了很長一段距離,低頭瞅瞅,自己已經快到第一條直線了。
喬尼嘆口氣,回過頭,凝視着那長長的隊列,欣賞着人們焦急的表情和士兵們扔人的場面。在排隊的時候,往往只是一個回頭,你就能獲得很大的安慰,彷彿之前一切等待都已經得到了補償。
於是喬尼笑了笑,低頭繼續向前挪動。
終於,輪到喬尼了。
“姓名。”
“喬尼.史密斯。”
“籍貫。”
“額,維希爾村。”
登記員擡起頭,看着喬尼:“哪個維希爾村?”
還能有哪個?喬尼有些疑惑,隨即就想明白了:“奧爾維薩堡邊上那個。”
“年齡?”
“十七。”
“武器?”
“雙手巨劍。”
“到那裡等一會兒。”登記員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一名士兵,“接下來他會帶你參加測試。願奧丁祝福你。”
喬尼一躬身算是回禮,然後來到那名士兵面前。
“稍等一會兒,年輕人。”士兵說道,“三個人一組。”
等三個人滿了之後,喬尼幾人跟隨着士兵穿過登記處的後門進入軍營的訓練場。
“首先。”那名士兵將喬尼一行帶到軍營的一角,指着地上的木箱道,“你們去把那些箱子搬到旁邊畫着白線的地方,再搬回來,一個挨一個。”
喬尼第一個上前,彎腰擡起一個木箱。木箱不輕,若是當年的那個小鐵匠,大概也只能擡起來而已。不過對於此時的喬尼來說,輕輕鬆鬆。
對於剩下的兩個人,這點挑戰也不困難。
“很好,你們都合格了。”士兵將他們帶到一條跑道旁邊,指着大約一百步開外的一杆旗幟說,“現在,用你們最快的速度跑過去再跑回來,往返四次。”
說着,他拿起放在一旁木桌上的一個沙漏道:“超過時間就算失敗,開始吧。”
“吧”字餘音未盡,沙漏已經被調轉了方向。三個人楞了一下,然後同時發足狂奔。
喬尼第一個回到終點,第二名落後他大約半個來回。等到最後一個人回來的時候,規定時間已經超過了一些。
“很遺憾,勇士。”那名士兵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多少遺憾,“你被淘汰了。感謝你對奧丁的虔誠和對奧賽丁的忠誠,但我們不能用你。”
被淘汰的壯漢顯然不是很服氣。他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喘氣,腦袋卻是擡着,努力看向那名決定他命運的士兵。
“我是我們村子裡……呼,最強的,爲什麼呼,因爲跑的不快,呼,就淘汰我?”他斷斷續續地說完了整句話。
“我不知道你在你村子裡如何,但跑的不快的話,無論是進攻還是撤退都會吃虧的,你會拖慢整個隊伍的速度。”
“我,我不服!”
但由不得他不服。說話間,場邊無事的兩名士兵已經靠了過來。
“請服從命令。”兩人一左一右將那名大漢夾在當中,“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這段小插曲很快就結束了,衝突還沒開始就被扼殺在襁褓之中。
“恭喜你們兩位,你們可以進入志願軍新兵營了。”那士兵也沒有絲毫恭喜的意思,多天以來,他的情緒已經磨平了,“去那邊的門口,會有人帶你們去營地的。”
說完,士兵頭也不回地走了。
喬尼和身邊那位年輕人目送士兵消失在通往登記處的門口,然後面面相覷。
“喬尼.史密斯。”喬尼打破了沉默,自我介紹道。
“威廉.布朗。”那個年輕人同樣回答道,“你好。”
“你好。”
打完招呼,似乎就無話可說了。
“我們去報到吧。”喬尼再次打破沉默。
“好。”
當喬尼和威廉來到剛纔那名士兵指定的報到點時,那裡已經等着不少人了。
“正好二十個。排好隊,跟我走。”另一名士兵大喊。
還沒有經過軍營訓練的小夥子們自然不會有太嚴格的紀律。二十人分兩排,開始的時候倒還像那麼一回事,走出一百步之後,就已經完全散掉了。有的地方只有一個人,有的地方四個人並列。
隊伍都是如此,那在隊列裡說話什麼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威廉,你家裡是幹什麼的呀?”喬尼湊到威爾士近前,閒聊道。
“哦,我家是打鐵的。”威廉回答道,“不過打鐵的手藝都是我哥哥們在學,我從小就沒有興趣。”
“哎,我家也是打鐵的!”喬尼有點興奮,“真巧啊!”
在去往新兵營的路上,打開了話匣子的威廉說了很多,同樣勾起聊天興致的喬尼也講了不少。兩人到此纔算是真正彼此熟悉了起來。
威廉.布朗出身在烏斯克豪爾城的一戶鐵匠人家。作爲家中的幼子,威廉生長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受寵溺的環境。就連他對打鐵毫無興趣這一點,也被家人所接受。
不想打鐵的威廉喜歡各種武器。奧賽丁的鐵匠平日裡打得最多的就是斧子和巨劍,偶爾打造長劍和其他中小型武器賣給遠道而來的商隊。在兵器堆里長大的威廉是這麼對喬尼說的。
“我告訴你,我什麼兵器都會用!”
當然,什麼都不精通罷了。
“最後你還是選擇學了巨劍?”喬尼好奇地問。他看到威廉背後和他一樣,是一把用布層層裹起的巨劍。
“因爲附近的那個老兵就是用巨劍的嘛。”威廉解釋道,“所以只能用巨劍了。”
兩人就這麼交流着各自的生平,還有各種有趣的經歷。當喬尼講到塔布裡城的最後一次攻防時,軍營到了。
“好了,新兵們。”帶隊的士兵朝着已經不成隊形的二十個人說着,嘴角帶着一絲嘲笑,“到地方了,記住,踏進這個門,你們就是奧賽丁的軍人了。那種走路的時候歪歪扭扭,行軍的時候隨便聊天的事情,從此就離你們而去了。做好準備吧,新兵!”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幹嗎?軍人就不能說出這種話嗎?”那士兵一瞪眼,“貴族就不能當兵啊?”
一衆新兵瞭然地點點頭。
辦完交接,帶領他們的那個士兵重新往來路走去。喬尼隱約聽到類似“該死的”,“沒讓我去”,“堂堂”,“做這種事”之類的單詞。
沒等他想明白,一個面容嚴肅的,穿着有異於之前面幾名士兵的壯漢來到了他們面前。
“又是一羣廢物?”那壯漢掃了衆人一眼,不屑而又不滿地說,“咱們奧賽丁和平了才幾年,怎麼就沒人了呢?”
喬尼感覺自己周圍的氣氛突然壓抑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粗重的喘息聲。小心地回頭看了看威廉,這個鐵匠的兒子也是瞪着那名壯漢,胸膛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教官見喬尼無動於衷,繼續加料:“你們這些廢物,看看你們散亂的樣子,連南邊維爾薩的那羣白癡都不如。奧丁啊,奧賽丁就要靠這些人來保衛了嗎?他們連維爾薩人都不如!”
喬尼覺得氣氛更壓抑了。但他倒是毫無壓力。首先,這種低劣的激將法喬尼在小說裡看到過無數次,無非就是教官睜着眼說瞎話,眼睛自帶微縮效果,把一切站在他面前的新兵說成比廢物還不如的東西。其次,嚴格地說,他就是維爾薩人。
那教官終於忍不住了。這些日子裡,新兵一波一波地過來,經過他被帶進這個新兵營的已經有差不多兩百個人。那兩百個新兵雖然有些人比較暴躁,有些人比較陰鬱,但在聽到“你連維爾薩人都不如”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能像自己眼前那個傢伙一樣,完全沒有異樣的表情。
“新兵!”他走到喬尼面前吼道,“你沒有羞恥心嗎?!”
“有,長官!”喬尼照着塔布裡城的長槍兵那樣立正大聲回答道。
“嗯?”教官楞了一下,被喬尼的軍人式回答給震到了一下,但隨即回過神來,“那你爲什麼對於被稱爲維爾薩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回答我,新兵!”
“報告長官!”喬尼把胸膛挺地老高,“一年以前我就是維爾薩人!”
“維爾薩人?”教官搖搖頭,“你竟然能通過測試……”
然後他大聲對着周圍同樣流露出鄙夷神色的新兵們喊道:“你們看看,連維爾薩人都能通過測試!而且這個維爾薩人還是你們之中唯一一個稍微知道些紀律的人,你們還要臉嗎?!”
“報告長官。”頂着周圍人想要殺死自己的眼神,喬尼立正大喊。
“講。”
“我現在是奧賽丁人啊,我是奧丁的信徒。”喬尼目視前方,“我是奧丁的信徒!”
這個解釋非常蒼白,所以衆人看向喬尼的眼光依然很奇怪。教官也不理他,只是徑自走回原來的位置,對新兵們說道——這次的音量倒是正常了些:“跟我來,今天是你們最後一次享受平民的生活了。”
這當然是個誇張的手法,但多少預示了一些讓人不安的未來。
“喬尼。”威廉從剛纔就沒有因爲喬尼來自維爾薩而有何異樣,這讓喬尼對其的觀感上升了不止一點,“你說我們會有多苦呀?我聽鄰居家的老兵說起剛開始當兵的日子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放心吧。”喬尼拍拍威廉的肩膀,“不會死人的。”
“這可難講,年輕人。”教官突然回頭一笑,“這可難講。”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喬尼。但他馬上就平靜下來。作爲一個能打平蘭斯洛特的男人,喬尼有這個自信。
不過旁人就不一定有了。
另一邊,蘭斯洛特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宿舍。奧賽丁民風彪悍,但女戰士畢竟不多。當喬尼還在隊列中慢慢挪動的時候,蘭斯洛特已經完成了測試,走在前往女兵軍營的路上時,蘭斯洛特有些想家了。
“我操,瞧那羣爺們,真當自己是英雄了。”聲音來自蘭斯洛特左邊。
“襠裡沒貨吧,你看那裡,那些低着頭出來的,真是沒用啊,竟然被淘汰了。”聲音來自蘭斯洛特右邊——女兵和男兵在新兵階段毫無區別,隊伍很快就凌亂了。
“唉,你是哪兒的?”左邊那個粗壯的少女……好吧,婦女看着蘭斯洛特,這樣問道。
“奧爾維薩堡那裡的。”蘭斯洛特微笑着答道。
“小姑娘,看你也不壯嘛,怎麼想到來當兵了?”右邊那個搭茬道,“打仗可是很危險的啊。”
然後就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
蘭斯洛特想家了,關鍵是,她想艾絲翠兒了。
艾絲翠兒姐姐纔是真正的女孩啊!她這麼想着,笑着應付兩個女子的問話,腳步悄悄放緩,落在隊伍後面。遠離那些如虎狼般的粗壯女子,讓她感覺好多了。
這份失落直到她進入自己的宿舍才消散了少許。屋子裡的那個身材勻稱的身影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那女子聽見動靜,回過頭來,淺淺一笑:“你好,我叫達芙妮.瓦爾特,迪特里斯城瓦爾特侯爵的長女,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我叫蘭斯洛特.路德維希,奧爾維薩堡附屬維希爾村牧師烏迪斯.路德維希的女兒,很高興認識你!”蘭斯洛特非常高興,然後她略帶點興奮,“你是瓦爾特家族的?你父親可是奧賽丁的英雄啊!”
“呵呵。”達芙妮掩嘴輕笑,“在那些年裡,奧賽丁有很多英雄呢。你爺爺不就是一個嗎?我是從小聽他的故事長大的呢。”
蘭斯洛特眼淚都快下來了,這麼有風度的女孩,看來軍營是個好地方啊!
“還好啦,大家都是爲了奧賽丁嘛。”她不自覺地用上了和艾絲翠兒說話的語氣。
此時,艾絲翠兒正在苦惱。
她右手持弓,微微喘着氣。面前大約一百步以外的靶子上,插着十支羽箭。
弓是強弓,艾絲翠兒託烏迪斯幫她從奧爾維薩堡找來的最硬的複合弓,便是加持了蠻力術,艾絲翠兒仍然能感受到弓臂對被拉彎的強烈抗拒。一箭射出,幾乎立時立刻就能射在靶上。如果喬尼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身上穿着厚重的鎧甲,艾絲翠兒絕對不會讓他躲過一箭。
但她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自己有了力量,拉得了強弓,射擊精準……但是,怎麼復仇?
奧賽丁的軍隊是指望不上的,艾絲翠兒知道奧丁不愛擴張,縱然與坦尼亞斯開戰,也只會侷限在邊境附近。若是要尋塔布裡城裡教會的晦氣,只能靠自己。
靠自己什麼呢?站在原地往神殿射箭?
不應該是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是這樣的。
艾絲翠兒皺着眉頭,凝視着前方的箭靶。一定有什麼的,一定有什麼我沒想起來的。她這麼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