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語逃掉了晚上的選修。
靜靜坐在教室看着一百多年前的經典默片雖然難熬,但或許也不失爲一種享受對吧?畢竟白筱語還可以用通過畫面和造型語言感受、領悟作品所蘊含的哲理性、以提高自身修養和審美情趣之類的話來稍稍自我安慰一下。可讓白筱語在看完之後愣是再寫出個五千字+的影評,這就不對了。
而且沒有翹過課的大學人生是多麼的不完整啊。
空中充滿扁蠅和微塵,悠悠飄忽,彷彿空氣在變稠。心想時暮恩幫自己去圖文店取個東西怎麼那麼磨嘰。四下無人,夜似乎也變得更涼了。
忽然,耳朵辨別出一絲懸浮的震顫,刺破靜謐。清脆的叮叮聲不住從遠方傳來,傳進耳鼓,愈來愈近。發出令人心漾的微微聲響,像是鼓點,在空中縈繞。
循聲看去,前面是一色的小灌木和矮林,林中光禿禿的枝杈筋節畢露地伸展着,目光越過幾棵幹挺的樹幹,發現一個瘦弱的白色身影隱在大樹一側。
白筱語知道那一定是她。
夏天!白筱語大叫了一聲,衝他跑去。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她說,“其實我不是……”
“筱語?!”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遠處走來的時暮恩打斷。
“你一個人在這發什麼呆?”
白筱語不由聳了聳肩,白了他一眼。“你瞎了啊?這麼大一美女你沒看到啊?”
一聽到這兩個字,時暮恩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直着脖子全神貫注的四處張望。
目光環視周圍一圈後,他皺着眉頭追問道:“哪有什麼美女?你說你啊?”見我無話,接着囁嚅道,“得了,我還是走吧……吶,你的東西。”說着把厚厚的信封塞她懷裡,慢悠悠地向遠處走去。白筱語楞了一下,隨即撕開信封粘固的封口,左手輕斜,一摞照片滑落掌心。
白筱語猛然僵滯,凝固在似是搖搖欲墜的僵硬狀態。恐懼感向白筱語涌來,不可抗拒,愈來愈強烈……
第一張,白筱語開着前置攝像頭傻乎乎的擁着身側的空氣吃着冰淇淋。
第二張,一盆白色薔薇靜靜置於幾淨的窗臺上,花瓣停滯空中。
第三張,外套掛在架子上,一旁熨燙機的噴頭懸在空中,水蒸氣還在噴涌。
……
白筱語腦海中浮現出某個讓人目瞪口呆的想法,忽又自我否定。可想起剛纔時暮恩的舉動,白筱語難以抑制想象力和恐懼感,恍惚覺得連同周遭的一切,全都陷入了某種靜止不動的迷醉境地。
白筱語一動不動,久久地呆着。
“你別怕。”她輕聲說道,目光充滿哀切和悲傷。
“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叫白筱語,你叫什麼啊?”
“我叫夏天。”她說。
“我也很喜歡夏天,陽光那麼好,那麼溫暖。”
我在人間遊蕩了很久,久到連我自己也記不得到底有多少個歲月。撕毀、破壞、撞裂……初有印象時,不論她自己做什麼,他們都視若無物,因爲他們看不見自己,即使夏天就站在他們面前。可她卻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一無所有。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日子就那樣過去。直到那個叫做白筱語的女孩出現。
夏天原本只是在遠處瞧過她一面,但那次經過白筱語面前的時候,她不小心碰到了白筱語,沒想到那個女孩居然跟自己道歉。
是了,她看得見自己!她聽得到自己說的話!她可以觸摸到自己的身體!
夏天在世間遊蕩了這麼久,見過了那麼多的人,卻只有一個白筱語是例外。夏天心想,或許面前的這個女孩可以幫她解開心中的疑惑,找到自己的身世。不,就算她解不開,哪怕陪她說說話也好。
……
她說,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
人仙鬼巫神魔妖……白筱語竟然無法將他化爲任何一類。她好像不屬於任何一族。
夏天讓白筱語想起小時候追過的《聊齋奇女子》裡的小謝。她曾試圖問過青玄,卻也得不出任何答案。連青玄都沒有辦法,甚至連青玄、幕寶、大哥他們都看不見面前的這個女孩兒。這一點確實讓她產生了濃濃的興趣和獵奇心。
或許是因爲她可以在陽光下肆意行走讓白筱語覺得不甚害怕,或許是因爲之前我們的相處讓白筱語知曉她並不會傷害自己,也或許是白筱語骨子裡存的對未知的事物充滿獵奇的心。更加重要的是,白筱語作爲雲門白家的大小姐,冥界公主,難道還怕這個不成?
在接下來他們兩人相處的日子裡,似乎也格外和諧。
白筱語向宿管阿姨申請了一個單人間,在學校住的日子裡,我們兩人單獨待在一起至少不會被人誤以爲自己是什麼怪物。現在在學校裡,有時暮恩這個哥們和夏天這個神秘的女孩兒作陪,她自己定然不會孤單了。
忙起來忙起來!忘了蕭毓軒!既然他不愛自己,不願意和自己結婚。說要解除婚約,可一個多月後卻說要奉父命娶自己爲妻。如此倒也罷了,至少她心裡還是有幾分欣喜的。
可那日她說自己不會嫁給他,蕭毓軒卻也沒怎麼解釋,若是他肯開口,說自己對她的確有情意在。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可兩個多月過去了。這兩個多月裡,他一直沒有來家裡找過自己,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一通。就像是忽然之間切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
她曾經想過,是不是蕭毓軒遇到了危險,出了什麼事情。可是她並未從爸爸和大哥口中聽到任何風聲。再者,若他真是有難,他們兩人之前既有煞盟,自己便也定會有感應的。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或許他從不曾喜歡自己。
所以當初白筱語醒來時,他便主動提出要解除婚約。這樣就解釋了爲何他返回冥殿一月有餘之後,爲什麼是蕭水寒帶他前來商討婚事,而自己試探他的時候,他卻也並不滿意這樁婚事,對自己也並無什麼情意的原因了。或許他還怨恨着自己吧,畢竟他也不願意娶她。他不想見她,不想娶她,所以蕭毓軒才遲遲不和自己聯繫…
想到此處,白筱語的眼角已噙滿了淚花。他就當真如此厭倦她嗎?
不,不對,蕭毓軒斷然不是這樣的人。她怎麼能那麼想他?蕭毓軒不是這樣的人,他也不會那樣對自己的。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那兩個多月的時光裡,在他們相處的那些日子裡,她能感覺的到蕭毓軒對自己的情意。他緊緊抱着自己,擔心自己的安危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若是說蕭毓軒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她是斷然不肯相信的。這麼長的時間裡,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不過自己現在想這麼多又有何用?終究不過是自己在這裡傷情感懷罷了。這樣下去也只是徒增煩擾而已。她不能再這麼下去。既然沒辦法去冥殿,沒辦法見到他,那就暫且把這段感情放下,好好的經營着自己的生活。
家人、朋友、同學,這些纔是她目前應該做的。先把自己和蕭毓軒之間的事情放在一邊吧。
夏天,是了,她答應過夏天,會幫助她找到自己的身世的。
只是這夏天的身世應該從何處查起?夏天說自己自有意識開始,便是在雲門白家周遭。所以才見到過白筱語,一路尾隨而至。
這個夏天和自己竟然有這樣巧合的緣分,偏偏又只有她自己才能夠看到夏天,冥冥之中,上天到底是怎樣的安排。
白筱語思來想去,覺得有一個人或許可以解決她心中的疑團。青玄雖然不知道,但柯娜師孃或許會了解此事。柯娜常常在世間遊歷,這麼多年過去了,柯娜的見識之廣博自是世間少有。
她決定要去向柯娜師孃請教一下關於夏天的事情。
白筱語讓夏天乖乖待在房間裡,自己決定去夢境中會一會柯娜師父,一探究竟。
不得不說,和夏天一起出門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白筱語和夏天在校園交談的場景時常被人勘破,爲此從身邊走過的同學無一不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白筱語。
“你看你看,又是那個女孩。”
“就是自言自語的那個是嗎?”
“對對對,就是她……”這種對話耳熟能詳……
白筱語常常覺得無言以對。
想必此刻,夏天應該躺在敞開的窗前的長椅上,斜對着天空感受陽光,或是悉心照料着房間的盆栽花植吧。
她對陽光的喜愛遠遠超乎了白筱語的想象。
而據柯娜師孃所說,夏天極有可能是生前遭遇了什麼痛苦的事情,死亡的那一刻心中仍存有深深的羈絆,所以死後不能投胎轉世。夏天現在遊離於諸界之外,倒是無尤。可她本該是有生前的記憶的,除非是她在世間徘徊的時間太長,記憶在一點一滴的消逝,等到她什麼都不記得的時候,或許夏天就會墮入深淵,永生永世被困其中,再無被救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