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我只覺得如釋重負。
幕寶說得不錯,凝兒也好,瑾瑜也罷。
我終究是白筱語,雲門白家的女兒,冥界公主的轉世。至於其他人,其他事,都不過是我前世的記憶罷了。既然我們本就是一個人,那我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又有什麼可傷心的?
我心匪石,不可卷也。
不管如何,來楚丘國的目的都是爲了蕭毓軒,找到他前世的魂魄,讓他重生。起初還因公子徹對凝兒念念不忘而感到煩心憂愁,可既然事情已經明瞭,我和凝兒本就是同一個人。那麼,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在一年以後的七星連珠那日,一切便都有了可能。
幕寶說的不錯,目前,眼下的情況對我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不該在這裡自怨自艾,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忽地,只聽見空氣中傳來輕微的“噼啪”聲,那燭火晃了晃,更顯殿內明亮。
忘尤殿的一名婢女端着藥碗送了過來。俯身去碰了碰冒着熱氣的藥碗,濃重的藥味顯得格外刺鼻。
幕寶告訴我,其中夾雜着些許黃芩、馬尾連、地榆、紫草、大黃、冰片。我雖然不通醫術,但和幕寶朝夕相處,這些年來又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故而也知道一些簡單的醫理。這些藥材,多半都是治療燙傷的。手指貼上碗邊,溫度剛剛好。想來,公子徹也好,楚煬也罷,許是他們命人煎好藥便忙不迭的端過來的。
“來,快把藥喝了——”
端到幕寶面前時,只見她緊蹙着眉頭,咬了咬脣,一言不發。
我心生疑問,垂首看到碗中泛着苦澀的褐色液體,看到幕寶宛如一個小孩子,因着藥苦不想喝藥,別過頭去的模樣,不禁覺得委實有些好笑。
“喂,你可是千年靈狐啊,又精通醫術,可別告訴我一個大夫居然還怕喝藥——”
“我……”幕寶臉色一僵,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這般委實有些可笑。堂堂的千年靈狐,擅醫術,常給他人醫治調理,都是遊刃有餘的。明知良藥苦口利於病,眼下卻猶如個三歲孩童那般,只因着藥苦便彆扭的不肯吃藥。
我倒是忍不住抿了脣,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來,“好啦,快把藥喝了。你方纔服下的丹藥雖能治療內傷,但這外傷還是要慢慢調養纔是。”把藥碗輕輕放到她面前,“你要是不喝,腿上的傷可是好的慢,難道你還想在這個忘尤殿久待啊?”
聽到“忘尤殿”這三個字時,幕寶想起那片碧湖,還有那些啃噬血肉的彼岸花和怨靈,眸中也不禁閃過一絲擔憂和驚懼,遂緊蹙着眉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拉着幕寶將一通事情的脈絡理了個清楚之後,許是卸下了心頭的不安,這一覺睡得意外香甜。等我和幕寶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將近正午了。
見到我們醒來,殿外守着的侍女忙規規矩矩向我們行禮,連並端了午膳過來。
“這些人還對我們挺周到的嘛。”幕寶附耳偷偷對我耳語道。
擡眼看向四周,只見她們安排的甚是妥帖。爲我和幕寶所準備的衣飾,治療傷勢的各色藥物……爲我們安置的卻也是樣樣俱全。
用過午膳,和幕寶遂一起向殿外走去。
與之前在忘尤殿所看到的衆多情形不同,內殿周遭很是寂靜,完全沒了之前緊張危險的氣氛。一路走來,殿外雖途徑了各個殿室,看到了一些侍女暗衛,但對我們二人也甚是恭敬,沒有一人阻攔我們兩人的前進,也無人過問行蹤。
“姑娘現在身體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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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聲音極其耳熟,有些詫異的回過身去,果真是迦葉。
“是你——”
她已然摘下了面紗,那樣出塵的氣質,還有她額間那朵業火紅蓮狀的印記,已然說明了她的身份。
本就以爲,迦葉面紗下的面龐必定是極美的。可今日親眼所見,卻比我想象中的,來的更加動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說的,便是迦葉這樣的女子吧?
幾絲秀髮輕盈的的垂落雙肩,將本就彈指可破的肌膚映襯襯得更加白皙。不過略施粉黛,卻更顯出塵脫俗氣質。
世間許許多多的女子,總是會耗費許多的心思在自己的姿容上。衣着、妝容,這些事情上,她們難免總是要花費很多心思。
可在迦葉身上,你卻看不到這樣的蹤跡。你以爲,這是濃重淡抹總相宜?其實不然。她好像根本就不需花費心思在這些事情上,好像,她本就該是這樣的女子,原本就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資質。
既然原本就是如此,又何需那些俗物來裝飾自己?
“看來,你們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了。”
迦葉如水的眼睛在我們二人身上略微打量了一下,遂輕輕笑道。說這話時,她的眸中不復之前淡淡的冰冷,語笑若嫣然。
“還是要多謝聖女的照拂,那些藥很是管用。”我頷首輕笑着說道。
“那些藥,是公子徹特意吩咐的,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罷了,要說謝謝的話,你還是要好好謝謝他纔是。還有,姑娘不必客氣,日後叫我迦葉便是。”
想到那些藥物都是公子徹特意吩咐的,心中不免覺得安然了許多。看來,幕寶說的不錯,關於凝兒的事情,對我們而言,也正是一個契機。而此時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叫做迦葉的女孩兒,看上去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又有誰人能想到,她已然是忘尤殿的聖女,位居高位,號令無數弟子,掌握生死大權呢?
這樣的相貌,這樣的氣質,總是很容易讓人忽略這些事情。我實在很難將她和那些殺戮、血腥、祭祀、月神諸如此類的事情緊密聯繫在一起。
不知怎的,她雖然在笑,那笑容看起來也並非是強裝出來的假意虛僞,但她的笑容背後,眉眼之間,卻也透着一股淡淡的憂傷。讓人心疼。
如若不是她額間那朵業火紅蓮狀妖冶的彼岸花印記,爲她整個人添上了一些攝人心魄,只怕,她整個人會淡的,彷彿要和冬日的風雪融爲一體那般。
我相信,一個人的相貌和舉手投足間,很是能充分反映這個人的性格和生活狀態。不知怎的,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她彷彿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可一想到昔日所目睹的那些殺戮與血腥,我卻又覺得矛盾的很。
面前的迦葉,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又有着怎樣的過往?
“那,你以後也別叫我們什麼姑娘了,叫我筱語就好,她是幕寶。”
“筱語……”迦葉輕輕呢喃着,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情,頓了頓後,她又接着補充道:“你確定嗎?在公子徹,亦或是楚煬心裡,你都是凝兒。”
“可在我心裡,不管我是凝兒,還是什麼冥界公主,我都是白筱語。凝兒……”我輕輕重複着這個名字,至今卻也仍覺得難以置信,“至於凝兒,對我來說,不過只是個名字罷了。亦或許,只是前世。不管我叫什麼,我都永遠只是我。”
是啊,不管我是誰,不管我叫什麼名字,我都永遠只是我。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我緊緊注視着迦葉的眼睛說道。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好一個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迦葉眉宇之間的神情豁然開朗,青絲隨風舞動,發出淡淡的清香,她緩緩走到我們面前,脣角輕輕勾起一抹笑容,“怪不得,他這樣爲你……”
迦葉所說的他……指的是公子徹嗎?想到這裡,我心裡卻也隱隱地有些小小的期待。復看向迦葉,正好迎上她如水的眼眸。不知怎的,我只覺得她的眼底深處,好似滿是寂寥和哀傷,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
迦葉頓了頓後,接着又展顏一笑,道:“跟我來吧,公子徹和楚煬在那裡等着你,他們若是知道你二人如今一切安好,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緩緩轉過身去,一襲白衣委地,上鏽蝴蝶暗紋,細腰以雲帶輕束,更顯身形窈窕。朝着遠處的宮室走去,一舉一動都好似在舞蹈那般。
我和幕寶面面相覷,旋即深吸一口氣緊跟着迦葉而去。現在,也到了該去面對的時候了。躲是躲不過的,既是如此,那倒不如早日將事情的脈絡捋清晰,趁早解決爲宜。
“參見聖女——”
迦葉移步來到廣陵宮前,只見殿外立着的侍女柔柔俯身,畢恭畢敬的說道。
環顧周遭,這座宮殿雖然不比昔日隨楚煬在皇宮所見那般富麗堂皇,**威儀,但在明媚的陽光的照耀下,這廣陵宮周遭用上好的白玉所鋪造的地面盡數閃耀着溫潤的光芒。細細瞧去,只見這地面作鑿地爲蓮,朵朵皆成波若蓮花的模樣,宛若活生生從地面上綻放、盛開那般。踩在上面,竟有步步生蓮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