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會是你?!”幕寶震驚的話語猶迴響在耳畔。
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注視着公子徹,可他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解釋和辯解,只是脣角揚起了一絲苦笑,幽幽道:“我是忘尤殿聖使,不在這裡,又能在何處?”
轟然間,所有的理智和情感瞬間崩塌。
原來,血公子便是公子徹,公子徹,便是血公子。
如此,一切事情的始末便都能說得通了……
沒有無來由的愛,也沒有無來由的恨。對於公子徹而言,他和楚煬,此生都註定要因爲那個叫做凝兒的女孩兒而糾纏相敵,不死不休。
只是,我沒有料到的是,那個凝兒,居然是我。她是我的前世。此時此刻,我總算明白了,楚煬之前所說的,關於凝兒“特殊的身份和體質”一事。
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纔會讓那些修行之人對她諸多覬覦?
究竟是什麼樣的體質,纔會絲毫不畏懼西侯幽谷的谷口所設下的帶有劇毒的濃霧?對那片被下了秘術的溪水也絲毫沒有恐懼?
究竟是怎樣的來由,纔會不得修行秘術,但又在死前那一刻,用自己全身的血肉和靈力凝出祭靈來,護佑在楚煬的身旁?
……
是啊,對於他們而言,冥界公主這樣的身份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碧湖湖底……是了,碧湖湖底。
那顆縈繞着淡紫色氣息的水晶球,中間藏着的便是我的神志嗎?便是關於凝兒的一切過往嗎?如果把神志給我,那會是如何?我會想起來關於凝兒身上的種種記憶嗎?
……
腦子渾渾噩噩,我只覺得埃及彷彿一下子被掐斷了所有意識那般,連同腿腳也沒來由的一陣虛弱無力……
“筱語?筱語!”
“凝兒!”
……
耳畔不住迴響着幕寶他們焦急呼喊的生意,可我卻只覺得腦子飄飄忽忽的,輕輕搖着頭,想讓頭腦精神起來。可眼簾中,卻映現出楚煬和幕寶他們幾人重疊着的面龐,彷彿一個人化作三個人那般。
“我……我沒事……”
我擺了擺手,吞吞吐吐的對他們說道,可下一秒,卻只覺得眼皮甚是疲憊,腦子愈發沉重。
耳邊隱約傳來“咚——”的一聲,身子觸碰到冰涼的地面,耳畔似乎還不住的迴響着喧鬧聲,聽起來,是那樣的遙遠,卻又是那樣的接近。
我好累……真的好累……
許許多多搖晃着的綠色光暈,他們分散着,從四面八方涌來,彷彿蘊含着萬千星辰。我後來漸漸看清楚了,他們提着綠幽幽的小燈籠,揮舞着薄如蟬翼的小翅膀飛向一整片巨大而安靜的樹。
綠色光暈,連同樹影晃動成了一片海洋,朝大地的盡頭不住地傾斜着。
那是滾滾逝去的綠色巨浪。
胸腔裡滾過一陣又一陣酸楚的暖流,恍惚中,他的眼睛微笑了起來,非常溫柔的注視着我,彷彿不是要去隻身赴死,面對生離死別,而不過是在清晨醒來,在我耳畔輕輕說句“早安——”。
他說,筱語,原諒我…
我想,你可真傻。即便是我誤會,你是殺了我父兄之人的時候,我也未曾真的能做到不再愛你。我想,即便要親手殺了你,之後,我也會去陪你。
我陪你一起死——
那時候,這句話是我一直堵在嗓子眼裡,卻在親手殺了他之前亦來不及說出的話。之後,便更加沒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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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蕭毓軒之間有了孩子,可他的父親,卻也是害我家人至深的兇手。他躺在我懷裡,身上的溫熱慢慢散去,逐漸化爲一片冰冷和僵硬的身軀。
那副場景,那樣的畫面,彷彿就在昨日……
恍惚中,我彷彿又看到死前,那個全身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兒,用哀求的眼神注視着楚煬的眼睛的畫面。那夜的月光是那樣的皎潔。即便是中秋佳節,也不過如此吧?
那樣潔淨柔美的光輝照映在她的身上,顯得她的目光更加悽楚,她試圖開口對他說些什麼,可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慢慢的消逝流淌,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愛與恨,悲與喜。
投影在黑暗中的幕布逐漸停止了放映。
看上去,彷彿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在這一刻全部結束,歸於安然和寧靜。主演是那樣的熟悉而又親切。他們近在咫尺,卻又離我天涯海角。我只能用眼淚哀悼着剩下的共鳴與冰冷的黑暗……
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幕寶焦急的面孔。
“你終於醒了——”幕寶欣喜的慢慢把我攙扶起來,還沒來得及言語,楚煬和公子徹的身影便已經佇立在了身旁。
此時此刻,他們兩人都沒有言語。眸中起伏不定,似是有萬千話語凝結其中,但卻又不知該從何處說起那般。
而我,我到現在也委實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凝兒……”
“你們,你們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靜一靜——”一時間看到他們二人的神色,我忙開口打斷了他們的話。
“好,既是如此,那你好好休息——”楚煬目光緊鎖,心下一寒,只因他此時也覺得自己未免太過心急了些。費盡周折,如今一朝得知畢生所求,自是不勝歡欣。但當他看到我如今緊張糾葛的神情時,不免覺得自己此舉太過唐突了些,他的確是該多給一點時間去慢慢接受的。
立在一側的公子徹眼光一寒,他方纔親手將我推到了碧湖中,雖然我最後當是無恙。但那個時候,他的確是想要報復楚煬,要了我的命的。
幾人對視,遂轉身消失在了這內殿之中。
“哐啷——”一聲,殿內緩緩關閉。一時間,內殿內只餘我和幕寶兩人,一片幽靜。
“筱語,你,你還好嗎?”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詫然點了點頭,脣角卻盡是苦澀:“好些了——只是……我忽然覺得不認識自己了。我究竟是誰?白筱語,瑾瑜?凝兒?還是冥界公主?”
“不管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在我心裡,你都永遠是我的小主人——”幕寶輕輕執起一方手帕,爲我擦拭額間的汗水說道。
“可我……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鼻子一酸,淚水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涌出,滑落至臉頰。
腦海中,凝兒和楚煬之間的那些回憶的片段不住地一一閃現着,曾經在王府內那座竹屋中所看到的那副沒有五官的畫像,彷彿一瞬間也清明瞭起來……恍惚中,我只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活了幾輩子那般。
幕寶搖了搖頭,忙用手帕拭掉我面頰上的淚水,“其實,我覺得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
看着幕寶眉宇之間的笑意,我不禁慢慢收住了悲傷的情緒,微微蹙眉,遲疑了一下:“什,什麼好事啊?”
幕寶輕笑一聲,旋即將我面上的淚痕盡數拭去,扭頭將牀畔案牘上方纔倒好的熱茶遞到我的掌心,現今,茶水溫熱,剛剛好。
“你忘了,我們來楚丘國的目的是什麼了嗎?”
“我當然沒有忘記!”思緒漸漸清晰起來,我緊緊注視着幕寶的眼睛,又接着補充道:“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蕭毓軒,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來楚丘國的目的。可,公子徹,他……”
一時間,腦海中浮現出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只覺得百般不解,萬分難受。我和幕寶曾經就見過他濫殺無辜的畫面,沒想到,原來,他竟然是忘尤殿的聖使。聖使的地位僅僅次於迦葉,他的手上,又沾染了多少性命?而他方纔,卻又親手將我推入了碧湖,要置我於死地……
幕寶自然明白我心中的擔憂和顧慮,然而眉宇間卻有複雜的光芒閃動了一下,“公子徹,這一世他的確……”
看到我眉宇間焦灼悲傷的神情,幕寶遂止住了話風,轉而接着道:“可你別忘了。公子徹愛的那個人,可是凝兒。他對凝兒的情意,你應該看得分明。我相信,他對凝兒的愛,絕對不會比楚煬少的。”
“所以呢?”我仍是疑惑的問道。
看到我躊躇不解的神色,幕寶不由搖了搖頭,輕輕敲了下我的腦袋:“你這丫頭,怎麼這個時候反而糊塗起來了?凝兒不就是你嗎?!”
頃刻間,我只覺得有如醍醐灌頂那般。
是啊,我就是凝兒啊!之前我不是還在爲了公子徹喜歡凝兒的事情而感到煩惱憂愁,擔心一年後無法將他帶回去嗎?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既然我是凝兒,既然他喜歡我,那就說明我現在有很大的可能,可以讓他答應我,那樣的話,蕭毓軒不就醒了嗎?!
聽幕寶如此說,理清思路之後,胸臆之間迫人的寒意和哀傷瞬間消散很多。此事對我而言,也並非全然沒有好處。至少,現今不會陷入過於被動的局面,我和幕寶也不會像之前不知所措,陷入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那般尷尬的境遇了。
是啊!我怎麼就忽略這一點了呢?!
想到此處,我不免破涕爲笑,將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