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煬的眼底深處滿是笑意,我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他看了看湖底,又看了看我。他不住地輕笑着,宛如得到了天下至寶,彷彿頃刻間擁有了他畢生所追尋的什麼東西那般,叫人看不分明。
而與他所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一旁的血公子。
血公子輕輕注視着碧湖寂靜,波瀾不驚的湖面,眼神流露出了滿滿的哀傷和難言的情緒。他蹙着眉頭,整個人再也不復甫一相見那刻,“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溫潤氣質。
相反,現在的血公子,整個人的身上都似乎透露着一股哀傷落寞的愁緒,我清楚的看到了他微顫的睫毛上掛着的淚珠。
“是她……是她……”有些無法理解的,楚煬癡癡地望着一片寂靜的湖水,彷彿像是對着湖中什麼人說話那般。
可血公子那樣哀傷的目光,還有楚煬突如其來的笑意,不知怎的,我只覺得一顆心彷彿在隱隱作痛。
一個歡喜,一個悲傷。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情緒,爲什麼我看到他們,會覺得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呢?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爲什麼?爲什麼來的這樣快……”終於,迦葉忍不住輕輕說了一句。她蒼白着臉色,旋即側頭看着身側迷茫的血公子,不再言語。
“你們……你們這是……”我和幕寶看着他們三人的反應,只覺得心中的疑問更甚方纔。他們三個現在究竟在做什麼?爲什麼在聽到我說到那顆淡紫色的水晶球,還有和我長得一樣的冥界公主的時候,會是這般反應?
“原來…原來你把凝兒的神志封存起來,放在了碧湖湖底!”雖然楚煬看向血公子的目光是那樣的冷酷,但是他的聲音卻是非常溫和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甚至帶着一絲絲的欣慰意味。他終於知道,爲何自己派出去的衆多探子在世間打探多年,會告訴他凝兒的復生和忘尤殿的碧湖息息相關?爲何他們說,只要來到碧湖,便一定可以找到凝兒復生的方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是又如何?!”忽地,血公子轉過身來怒不可遏的反問道,“凝兒死了,即便如今她的神志一切安好,那又能如何?”
我和幕寶看着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那一瞬間,我已然明白了方纔自己在碧湖湖底所看到的那顆淡紫色的水晶球究竟爲何物。
那顆水晶球裡,封存的是凝兒的神志……
原來,這就是爲什麼楚煬不顧傷勢,也要執意帶着我和幕寶前往忘尤殿的原因。
或許事情本是如此——
我如今所佔用着的瑾瑜的軀體,是楚煬爲凝兒所找的肉身。瑾瑜雖然不過是一個毫無靈力,不通術法的女孩兒,但她的體質卻與常人不同,是絕佳的容納魂魄的“容器”。
若非如此,楚煬爲何偏偏會選中瑾瑜做他的王妃?即便是一個死人也在所不惜?
若非如此,楚煬爲何會用術法控制着瑾瑜和迎夏,抹去了她們在世人心目中的蹤跡,造成她們還好好的活在人間的假象?
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借她的身體來到楚丘國?成爲懷王妃瑾瑜?
既然找到了凝兒的神志,那麼,復活凝兒也必定不是什麼難事。就算是幕寶,亦或是我靈力還在,也必定可以做到的。
咒術,時間。
現在對楚煬來說,復活凝兒,不過只需要爾爾此舉罷了。
忽地,楚煬朝我闊步走來,帶着滿滿的雀躍和激動扶起我的手來,我下意識的怔了一下,卻正好迎上楚煬充斥着歡欣和興奮的雙眸。
“你放開我!”
我試圖甩開他的手,可楚煬卻不管不顧,徑直拉着我的手走到碧湖湖畔。
“凝兒,只需要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楚煬微微笑着,似乎想用溫柔和煦的目光安慰着我的忐忑不安,可他的目光卻讓我更加忐忑緊張,“你……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凝兒……””
“不!你就是!等我把你的神志取出來,你就會想起我,就會想起我們的過往了!”他擡手輕輕揉摸着我鬢間的頭髮,語氣是那樣的溫柔,眸中滿滿都是殷切的情意。
這樣的眼神,像極了我之前受到彼岸花所擾,在幻境中所看到的楚煬看着凝兒,柔情蜜蜜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是那樣的熟悉,卻又讓我有一種莫名的抗拒。
我警惕性的拂去他搭在我發上的手,正色道:“楚煬,你聽好了。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凝兒——”
話畢,又用力試圖從他手中抽出手來,可還是徒勞。索性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盯着楚煬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我真正的名字,是白筱語。”
這是我第一次告訴楚煬,我真正的名字。
在此之前,楚煬從未問過我和幕寶的身份,我們也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可,當我鄭重其事的緊緊注視着楚煬的眼睛,平復的告訴他我的名字,告訴他我不是他愛着的凝兒的時候,他的眼睛裡,有的,卻是一片淡然和祥和。
“不錯,或許,你認爲自己並不是凝兒,可當我將神志拿給你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頓了頓後,楚煬見我和幕寶神色仍是一片迷茫疑問,甚至帶着滿滿的否定,他遂將手從我肩上放下,緊緊注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和凝兒,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嗎?”
頃刻間,我只覺得自己驚訝得彷彿自頭頂炸了個響雷那般,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強烈的電流瞬間自腦海貫徹到全身。
我和凝兒……同一個人?
耳朵裡轟了一聲,心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那般,我死死的咬住嘴脣,抑止住了心中的叫喚。
一股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只覺得身子微微打了個寒顫,有些懼怕的站住身,回頭,探尋似的看了看幕寶。
可,幕寶的神情和我一樣。
她臉色蒼白,彷彿被楚煬突如其來的話震動了那般,頓時變得目瞪口呆。
一時間,所有的疑點瞬間一一浮現在腦海中,經久不散。
方纔在碧湖湖底,那個自稱“冥界公主”的,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我白筱語本就是冥界公主轉世,而她既然自稱是冥界公主,那我們兩人也自然是同一個人。
這一點,我早在剛纔就該知道的不是嗎?可爲什麼我沒有想到這一層?是真的沒有想到,還是不願去想,亦或是不願承認?
在多次的幻境中我所看到的楚煬和凝兒相處的畫面,在懷王府中,楚煬帶我去過的那座竹屋,在府中所看到的凝兒的畫像……
“或許,你早就已經猜測到一些了,不是嗎?”說這話時,楚煬的眸中似是蘊含着萬千耀眼的星辰。方纔的興奮和激動已經消逝了很多,轉而化爲平靜和釋然,還有許許多多的輕鬆。
“你就是凝兒,真真正正的凝兒,冥界公主——”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一時間,他說的話彷彿有一種強烈的說服力,叫我不得不直面。
“噌——”的一聲,血公子手中方纔一直緊握着的摺扇忽地定定墜落到地面。雕花玉骨觸碰到冰涼地面的那一瞬間,他的雙眸,煥發着一種暴怒的狂嘯和難言的激動。
“原來,你這些年來一直苦尋凝兒的復生之法,是因爲你早就已經找到了凝兒的肉身,還有她的魂魄?!”
血公子和迦葉站在一旁聽着我們的對話,忽然間,只見血公子驀地怔了一下,旋即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像一個僵硬的機器人似地慢慢走到我面前,緊緊注視着我的眼睛,看向楚煬質問道。
“不錯。她就是凝兒——完完整整的凝兒。”楚煬答道,“自從凝兒死後,我一直在尋找重生之法。現在,她的肉身,她的魂魄都在這裡,她只不過是暫時忘卻了所有,失去了一切關於凝兒的記憶而已。”
長廊下投以重重的身影,側目看他,目光柔和明淨,彷彿人生永遠這般雲淡風輕,一片祥和之色。
而血公子此時注視着我的眼睛裡卻忽然又有種深切的悲哀,又似乎夾雜着一分對自我的譏諷……
“所以,我剛纔差點親手殺了你,是嗎?”
我情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向後退了一大步。我不明白,什麼楚煬,什麼凝兒,什麼血公子……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不會的,我是白筱語,我不是什麼凝兒,不是……我不是!”我看了看楚煬,又看了看血公子,只覺得腦子一片混沌,
頓了頓後,楚煬看向血公子的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凜冽的寒意,“你究竟是誰?!”
聞言,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血公子身上,只聽他輕笑一聲,脣角揚起一絲微笑來,欲言又止的從臉上撕下了那張人皮面具。
頃刻間,我和幕寶呆呆立在那裡,只覺得連同周遭的一切瞬間都變得恍恍惚惚了起來。
“公子徹!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