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在白耀師出現之前,我和子衿,過得有多麼幸福快樂嗎……”蕭水寒癡癡呢喃着,神情卻是一片恍惚。眼底深處滿是笑意,縱是蕭毓軒,這個和他相處了二十多年的親生兒子,也從未在蕭水寒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他眉宇之間含着淺淺的笑意,宛如得到了天下至寶,彷彿頃刻間擁有了他畢生所追尋的什麼東西那般,叫人看不分明。
“我記得那一年,她的生日……”
遙遠的古境。
那時,子衿和蕭水寒還在山中拜師學藝。那時,他們所在的世界,卻並非是白筱語他們幾人所在的所謂的現實世界。
“嗒嗒嗒”,馬蹄聲迴響在耳畔,馬車慢慢悠悠的行着,卻驚不醒車內的一對年輕男女。
蕭水寒爲了讓子衿睡得舒服一些,一隻手在她背後躡手躡腳的放了個軟墊,自己也閉眼小憩着。
她感受到蕭水寒微微的呼吸聲,拂過臉頰甚是細癢,想他睡着了,遂悄悄伸出手來,想要解開縛在兩眼上的絲帶。
誰知,她剛一起身,就猛地被蕭水寒重新拉回了座位上。“怎麼?這麼快就不想要禮物了?”蕭水寒依舊閉着眼睛,卻是眼也沒擡便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她想了一下,微微側頭道,“馬車內又看不到什麼東西,我睜開眼睛也沒事吧?”
“那可不行,萬一讓你偷看到了怎麼辦?再說,去年生辰時,你也是這麼說的——”蕭水寒執意。
一聽蕭水寒提起來“去年”兩個字,子衿也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遂揚聲咳嗽了幾聲,清了清嗓子。
說來也巧,子衿的生辰,與中秋佳節之日是同一天。
話說去年她生辰之際,蕭水寒早早地便說要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讓她這日晚上千萬不要再似往日那般,在山上四下無聊的亂轉,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華燈初上,因爲正值中秋佳節,向來悽清的山上也比往日熱鬧了許多。
“師兄去哪兒了?”望着空無一人的殿室,子衿好奇地問道。
平時的夜晚,蕭水寒不是一心修行武功,便是在房裡老老實實的待着。而今日,因師父突然有事來尋,子衿在房間被師父困住了許久了,直到方纔結束,有弟子來稟報說蕭水寒已然在房內等待多時。他去蕭水寒的房間轉了一圈,裡頭卻是空無一人。
疑問之際,蕭水寒一貼身伺候的小廝適時出來,咧嘴笑着,“公子吩咐奴才,小姐來尋公子時,還請公子移駕,出去看景兒。”
“看景?”她下意識的看了看外頭,正值夜晚,月亮已經高高懸掛,“這大晚上的看什麼景?”
雖如此說着,可她卻也跟着那位小廝一同出了王府。她原本以爲,師兄所說的景必然是在附近。可誰知,殿外的暗處卻早已經有一輛馬車候着。
上了馬車,又是一路顛簸,倒生生花去了一個小時的功夫。
一個小時的時間雖然快,可她卻是實在難熬的緊。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又是中秋佳節,但今年中秋家人卻不在身旁。一早師兄便口口聲聲說要給自己一個驚喜,她自然是驚喜期待萬分的。可惜因爲師父有事找她相商,在書房耽擱了許久,直到現在纔回來。偏生師兄也不告訴自己到底是什麼驚喜。她這心裡就像是貓用爪子撓癢癢似的。
只是,這景並非在山上。馬車行走了許久,子衿好奇地輕輕掀開車簾,纔看到山上常見的水邊地帶。
脖子又往外伸了伸,只見深邃的幽谷周遭,瀑布直下如白練飄垂,聲響雷鳴,蔚爲壯觀。皎潔的月光照映在平靜的水面上,傾瀉下許許多多的細碎銀塊。不時清風吹過,湖面盪滌,閃爍着星星點點的銀光,看起來一如上好的絲綢。這裡實在像極了故鄉。
自從離開家中來這個古境一般的世界修習武功,她再也沒有看到過這樣好的景色。儘管別處再美,再好,儘管這裡的景色如何如何秀麗,也比不上他們兩個自幼生活的地方。可自己在山上呆了近半年之久,又時常貪玩跑出去亂轉,也從未聽說這裡竟然會有這樣別緻的地方。
下了馬車,只見那曲徑幽深的長廊深處,似是有一薄紗製成的簾幔遮蔽,幔帳婆娑,倒圍出一方小小的天地來,盡顯古樸清雅。
正想回頭詢問些什麼的時候,子衿這才發現,和自己前來的那幾個侍從婢女全然沒了蹤影,現今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裡。
詫異之際,忽地,耳邊一陣微風起伏,自前方傳來絲絲縷縷的琴聲,委婉連綿,亦揚亦挫,聽上去彷彿溪水從幽谷中蜿蜒而來那般,緩緩流淌在心間。
那是蕭水寒最喜歡的曲子——《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婉轉靈動的琴聲從那人指間緩緩流出,清風吹來,只覺得柔美恬靜,倒真真有“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之感。
隱隱地,那琴聲似是從前方的簾幔中流淌出來,她好奇地悄然踱步上前,腳步跟隨着琴聲徐徐前行着,生怕擾了彈奏者的思緒。簡簡單單的簾幔,卻將世事塵囂盡數隔離在外,甜膩的誘人氣息在其中蔓延。
又上前幾步,簾幔隨風飄拂,只見一攏紅衣隱在簾幔之後,席地而坐。簾幔不時隨風飄起,透出那男子玄紋雲袖下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弄琴絃,指尖流淌處,深情婉轉而又不失激昂。置身其中,彷彿能感受到昔年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纏綿動人的愛情故事。
可是,那身影,竟是如此的熟悉。心生疑問之際,忽地,那琴聲戛然而止,一時間,整個天地都彷彿停止了顏色那般。
“師兄?”她腳步微微頓住,不再上前,癡癡站在簾幔處,輕聲喚着,不知那簾幔中的人是否是蕭水寒。
“師兄?”她又輕喚了一聲,只見簾幔後,那一攏紅衣慢慢起身,旋即自簾幔處踱步而出,一時間,她只覺得自己呼吸一緊,隨即不禁輕笑出聲來。
雖然是一起長大,可她卻從未見過他如今這身裝束。以往在他們的世界,自然不會像現在這般古裝模樣打扮,可自從來到這個古境的世界後,蕭水寒也甚少如今這般模樣。
只見如今,他一攏紅衣,頭髮束起了一半,用雕花鏤空銀冠束着,任憑剩下的青絲徐徐落在肩頭,倒是結合兩種氣質爲一體了。以往她只以爲女子的長相多爲世人溢美,可她今日才知,原來男子的氣度風華也是可以“傾國傾城”的。
“怎麼?看傻了?”蕭水寒看她兩隻眼睛緊緊盯着自己,不由脣角微揚,心中也甚是得意得緊。
“誰看傻了?!我只是沒想到那彈琴的人是你而已。”見他如此打趣自己,子衿忽地想到自己方纔的確是看他的模樣看得傻了,不免笑着無奈的搖了搖頭,硬着頭皮擡首說道。沒想到蕭水寒的琴藝愈發精進了,這倒是真的。
“是嗎?我這模樣,估計世間多的是女孩子瞻仰呢……”他拉長了音,旋即慢慢踱步到她面前說道。
話音剛落,她卻“咯咯”甜甜的笑出聲來,見她笑得甚是好看,蕭水寒伸出手來輕輕磨挲她容顏,“何事笑得這麼開心?”
他們兩人自幼便一起長大,看到蕭水寒這般自戀的模樣,子衿心中不免覺得好笑,遂別過頭去,將他磨挲着自己面龐的右手拂開,微微眯眼打趣道,“是啊是啊,我可沒少聽說,你可是多少女孩子的春閨夢裡人呢!以前上學的時候就有好多女孩兒給你寫情書呢!”
說這話時,她笑魘如花,眉眼間盡是笑意。自從離開家裡,他已近許久未曾見到過子衿這般神色,只覺得她此刻神色甚是動人,不由分說,頭便已經俯身落在她耳畔,“不過可惜了,我們兩個已經訂婚了,這輩子我只能是你一人的——”他輕聲呢喃道。
聞言,又想到方纔他所彈奏的《鳳求凰》,蕭水寒溫熱的氣息傾灑在脖頸間,她只覺得癢癢的,心下卻有些猶豫黯然,遂忙側過頭來,想要換個話題,“你說要帶我看景,看什麼景啊?”
“跟我來——”
話音未落,蕭水寒已經攜了她的手向簾幔處走去,簾幔之內不時飄來一陣紫檀輕香,在夜中顯得格外的幽靜美好。
霎時間,蕭水寒只覺得他們兩人好像回到了少時的那些快樂時光。
沒有在山上師父所規定的那些禁令,子衿面上盡是笑意,眸中比往日更添幾分笑顏,就像一朝終於掙扎出了籠子的鳥兒那般,自由自在的翱翔在天際,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