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婦正在屋子裡睡覺,被嚇得驚醒了,大襟上的扣子也來不及繫好,就跑出去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院子裡嗚嗚啦啦都是人,一個個氣勢洶洶,摩拳擦掌,劍拔弩張。
但是李寡婦立刻明白咋回事了,南崗村的 村長來興師問罪了。陶大明是莊稼漢,虎背熊腰,往哪一站跟半截鐵塔一樣,大半個院子的陽光都被他的身子遮住。
李寡婦趕緊滿面帶笑過去賠不是:“哎呀,陶大哥,這是咋了?俺跟你有啥仇?爲啥搗毀俺家的竈火?”
陶大明不慌不忙,把煙鍋子裡的煙屎吹乾淨,又在鞋底子上磕了磕,這纔不陰不陽說道:“李寡婦,你少給我來這個彎彎繞,你乾的好事!一女竟然嫁二夫,這邊收了我們家的彩禮,那邊卻把閨女嫁給了趙鐵柱,有你這麼做事的嗎?今天我到你家來討個公道?”
李寡婦做事情也欠考慮,按照規矩,閨女嫁給趙鐵柱,應該先把陶大明家的彩禮退掉,解除婚約,然後才能把閨女嫁給別人。
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因爲家裡窮,把陶大明的彩禮錢給花的差不多了,根本就沒錢還給人家。
本來他想着,等以後有錢了慢慢還,拖延一天算一天,可是沒想到陶大明會過來興師問罪。
李寡婦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胸脯一甩,細腰一扭,扭扭噠噠湊了過去,上來抱住了陶大明的脖子。
李寡婦嗲生嗲氣撒嬌地說道:“喲,陶大哥,原來是爲了這點事啊?不就是錢嗎?俺們還你的就是了,可是現在沒有,你能不能寬容妹子幾天?”
李寡婦一邊說,一邊用身子在陶大明的肩膀上蹭,兩個大咪咪幾乎送進男人的嘴巴里。
哪知道陶大明根本不吃這一套,肩膀一甩就把李寡婦推開了,怒道:“滾遠點,你把我陶大明當成什麼人了?李寡婦,你那一套在我這兒不管用,要嘛退錢,要嘛交人,想這麼算了,沒門!!”
陶大明這人很正直,但是眼睛裡也揉不下沙子,李寡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分明是在玩他,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奶奶的,被你一個寡婦玩,你讓我南崗村 村長的面子往哪兒擱?
陶大明大手一揮:“不把巧兒交出來,我就讓人點了你們家的房子!娃娃們,抄傢伙!!”
陶大明一聲令下,帶來的人立刻義憤填膺起來,拿起火把就要燒李寡婦家的房子。
李寡婦嚇了一哆嗦,趕緊說:“陶大哥,你這不是把妹子往死路上逼嘛?你給的錢我們都花光了,一時半會還不上啊。”
陶大明怒道:“管我屁事!那是你的事兒,你不是有女婿嗎?讓趙鐵柱替你還!反正拿不到錢我就搶人!”
李寡婦一聽可不幹了,立刻耍起了賴皮,往地上一坐,摸着腿哭開了:“俺滴天啊————俺滴地兒啊————這日子沒發過了,欺負俺們孤兒寡母啊,他爹,你起來看看吧,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啊——啊呵呵呵…………”
李寡婦一把鼻涕一把淚,聲音陰陽頓挫,非常的好聽,跟唱歌一樣,引得一羣孩子嘻嘻哈哈地看。
李寡婦的哭聲立刻驚動了北崗村的村民,很多人剛剛吃過早飯,要到地裡去上工,一看有人砸李寡婦家,大家都氣憤起來。一個個輪着鋤頭跑了過來,跟陶大明那班人對峙。
鄉下就這樣,戰爭無處不在,不但家族與家族之間矛盾重重,村子跟村子之間也是矛盾重重。
鄉下人憨實善良,但是也有一種民族凝聚力,只要有人欺負村子裡的人,大家不由自主就會抱在一塊。共同抵禦外族的侵略。
呼啦一下,北崗村半個村子的人全都涌進了李寡婦家,輪着鋤頭和鐵杴,要跟南崗村的人幹仗,院子裡吵吵嚷嚷,羣情激昂,事態一觸即發,眼看就要出人命。
這時候,忽然外面大喝一聲:“住手!全都給我住手!”
大家一看,竟然是村 村長王長水拄着柺杖從外面走了進來。
最近的王長水很倒黴,屁屁上被趙鐵柱用獸夾子打了十多個窟窿,每天夜裡疼的死去活來。
還好趙鐵柱折磨他一陣以後,終於給他上了好藥,王長水的傷這才痊癒了,可還沒有完全好利索,只能拄着柺杖行走。
李寡婦是他嫂子,他喜歡嫂子,說白了跟自己媳婦一樣,王長水是絕不許別人欺負他媳婦的。
王長水往院子裡一站怒道:“陶大明,你漲能耐了,學會欺負孤兒寡母了,本事不小啊。”
王長水認識陶大明,南崗村距離北崗村並不遠,兩個村子緊緊挨着,平時誰家放個屁都聽得見,街里街坊的都不陌生。
再說兩個人都是村 村長,每次到縣裡開會,倆人總是一塊去,那關係就更不一般了。
陶大明發現撐腰的來了,鼻子哼了一聲:“王長水啊,你嫂子收了我們家的聘禮,卻把閨女嫁給了趙鐵柱,我過來討個說法,過分嗎?”
王長水說:“不過分,不過家裡的事兒我嫂子不做主,我做主,有什麼事兒找我說,你欺負孤兒寡母,就是不地道。”
陶大明鼻子一哼說:“我不能人財兩空,要嘛還錢,要嘛交人,你看着辦!”
王長水當然知道嫂子收了人家陶大明的彩禮,整整兩千多塊。可是李寡婦這人不會持家,也喜歡穿戴,亂花一氣,再加上給閨女辦喜事,已經花的差不多。
八十年代初期,兩千塊就是個天文數字,半個北崗村的家庭收入加一塊,也超不過兩千塊。這錢根本沒法還。
王長水知道自己理虧,表情極其的尷尬:“陶大哥,錢我們真的還不上,但是我敢保證,人不死賬不爛,早晚一天我們會還給你。”
陶大明怒喝一聲:“不行!必須今天還,我沒那個耐心,要不然我就燒你們家的房子!”
“這個……”王長水無語了,根本不能跟人家說一樣多,因爲自己理虧啊。
旁邊的李寡婦還在綴泣,眼淚巴巴
看着小叔子,肩膀一抖一抖。胸脯一挺一挺,非常的可憐,也非常的動人,把王長水的心給哭軟了。
錢是還不上了,到哪兒給人弄個兒媳婦去?
最後王長水一跺腳,說道:“好!不就是欠你家一個兒媳婦嗎?我把自己閨女石榴給你,讓她給憨子做媳婦,行不?!!”
王長水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能眼睜睜看着嫂子被人逼死啊?他必須做出最大的犧牲,擔起一個男人的責任。
陶大明一聽嘿嘿笑了,臉色立刻轉變,點點頭說了聲:“好,石榴這閨女不錯,嫁給我們家憨子也不吃虧,你放心,我會把她當做親閨女一樣看待的,絕不會讓她受委屈。”
陶大明滿意極了,他早知道石榴是北崗村少有的美女,那可是青石山方圓幾百裡首屈一指的村花。
他今天來鬧事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討回那筆彩禮,就是爲了給兒子要個媳婦。
現在目的達到了,他當然心滿意足了,大手一揮:“撤兵!”領着他的本家侄子們呼呼啦啦走了,院子裡只剩下了李寡婦和王長水。
王長水嘆了口氣,上去攙起了嫂子李寡婦。
李寡婦感激的看了看小叔子,她覺得王長水也不完全是個色狼,關鍵時刻還挺像個男人,擦了把眼淚說:“長水,你真的要把咱石榴嫁給傻子做媳婦?”
王長水無可奈何說:“那還能怎麼辦?人家的彩禮咱收了,錢又還不上,當然要賠個媳婦給人家了。”
李寡婦惋惜地說:“可惜了,苦了咱家石榴……。”
就這樣,王長水答應了陶大明家的親事,把自己閨女石榴嫁給了他的傻兒子做媳婦。
那是1984年的陰曆六月初六,就在小麥全部收進倉裡,秋莊稼剛剛播進地裡,還沒有長出嫩芽的時候,石榴終於嫁給了南崗村村 村長的兒子憨子。
張家門裡再次喜氣洋洋,成親的這天,王長水家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人,所有村民全都過來幫忙,殺豬宰羊香氣不斷,人歡馬叫。
鄉下就在這樣,一家有事全村幫忙,別管是婚喪嫁娶,都要隨份子,而且不計任何報酬、
村民們是善良的,好客的,也是純樸的,但是他們又是愚昧跟無知的。
山裡人沒文化,說話粗俗,男人跟女人開着一些不倫不類的玩笑,打情罵俏。
王長水跟紅杏的臉上也被人摸上了鍋底灰,跟包公一樣。
兒女出嫁,家長被小輩們摸黑臉,也是北崗村的風俗,這種風俗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究竟是爲什麼,沒有人去研究它,可能就是爲了圖個喜慶。
石榴堂而皇之被王長水20歲的兒子拉出了家門,憨子披紅掛綵,石榴也是一身的紅妝,頭上蒙着花蓋頭。被人送上了花轎。
就在石榴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趙鐵柱從山上採藥走下了青石山。
趕回北崗村的途中,鐵柱就聽到了喜氣的嗩吶聲,他知道石榴要出嫁了,嫁給了憨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