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臉色鐵青,目光如電緊緊盯住了小蚩毛糾:“走無妨,不過咱們離開之前,還要與閣下了結一樁官司!”
說着,老頭子伸手一指雙目全瞎、早已疼的昏厥過去的獨眼龍:“我師弟的這隻眼睛,總歸要你還了纔好!”
稽非老道立刻反脣相譏,隨便指了一具先前被獨眼龍殺死的化境修士:“那這些性命呢,是不是也要向你師弟討還?”
老頭子霍然發出了一陣悲憤的大笑聲:“我師弟爲了救下化境數萬人的性命,這纔不得已施展非常手段!倒是你們,鼠目寸光在先,自以爲是在後!”老頭子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半句話之後聲音就引動風雷,在衆人頭頂滾滾激盪,彷彿有一座大山正在轟轟烈烈的崩裂炸碎。
跟在老頭子身邊的那個美豔少婦也跟着開口,聲音依舊柔軟甜糯:“我家的諸位長輩正在外面施展大陣狙殺怪物,如果有人冒冒失失的闖出去,不僅會枉送了自己的性命,還會壞了陣法,那時即便是我家的師長,也救不了諸位了。”
化境裡的大羣修士哄的一聲就亂了,再望向蚩毛糾的目光裡,已經充滿了敵意。
少婦的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根本無懈可擊,剛纔外面的怪物大夥親眼所見,任誰都知道,要是它們就那麼無休無止的衝進來,會是個什麼分量的大禍!
蚩毛糾一直低着頭,但是眼睛卻翻着,目光掃過周圍大羣的修士,臉上盡是厭煩的神色,就算小沙的易容術足以通神,也掩飾不住他身上那股青苗的虐戾!
侏儒老道也蹙起了雪白的雙眉,長長吸了一口氣之後,閃身站到了一旁,他身後的祁連弟子也收了半空中的赤練劍陣。
屠米卻神色自若,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剛纔擊殺怪物的時候,她就從手下那裡得知了溫樂陽的真實身份,眼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退開半步的。
水鏡和尚又急又氣,用力搓着手心,不停的問身邊的稽非:“怎麼辦?怎麼辦?”
稽非老道也有點六神無主,根本想不出什麼話來辯駁對方,眼看着自己這幾個人就要變成整個化境的敵人,心裡連連轉了七八個主意,卻沒有一個有用的。
這時候,小蚩毛糾莫名其妙的笑了:“什麼怎麼辦,這又不是跪在青天大老爺的堂上打官司,說得天花亂墜又有什麼用!”
說着,他突然動了,既沒有施展巫蠱,更沒奮起身形,就那麼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盯着老頭子的目光陰狠如狼:“你們不肯走,就不用走了!”
苗人執拗的是心思,陰狠的是手段,七娘山下走出來的人,從不會和人滔滔不絕的理論是非,知道老頭子是敵人,對蚩毛糾來說,足夠了!
溫樂陽俯身抱起娃娃,回頭掃過身後的人羣:“和你們無關,不動便好。”
大胖子屠米眼神雪亮,不知因爲緊張還是興奮,伸出舌頭使勁舔了舔嘴脣,嘻嘻的笑着揚手舉起一塊小小的令牌:“雲捲雲舒,天威傳令,兒郎們,你們身邊誰要敢動一動,甭管他是撓癢癢還是打噴嚏,都給我殺了!”
不料蚩毛糾頭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分別對着溫樂陽和屠米笑了笑:“你們都不用管。”隨後又望向娃娃:“你看好了,聽好了。”
老頭子怒極而笑,霍然大喝了一聲:“那就殺了這個妖婦吧!”
話音落處,在他身邊的十幾個人卻根本沒動,各自面含笑意,用看死人的目光,輕飄飄的望着蚩毛糾!可在溫樂陽的身後,從四面八方躍起了近百人,各自高聲大唱咒訣,一道道或璀璨瑰麗,或詭異幽暗的光華穿插交疊,不知道多少件普通修士連做夢都沒見過的法寶,引動着浩浩風雷,彷彿流星火雨般的向着蚩毛糾轟然擊下!
孔弩兒這次發動了所有的手下,前面的設計按部就班實施的無比順利,現在封住化境出口是至關重要的一環,當然不會只派這十幾個人來完成,此刻在化境之內,足足有百餘個修爲精湛的好手。
蚩毛糾絲毫不覺得意外,不僅沒有倉皇閃躲,反而像夜梟啼哭似的桀桀怪笑起來,赤紅的光芒流轉閃爍中,他的命火轟然閃現,數百頭火隼上下翻飛,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熔成了殷殷的血色!
火隼命火現身的剎那,無數根黑色的藤子在毫無徵兆的沖天而起,瘋狂的搖曳揮舞,穩穩地把蚩毛糾護在中央,啪啪的悶響交疊,狠狠的抽向天瀑般潑灑而至的各色法寶。
長藤吞吐,火隼繚繞,遠遠望去蚩毛糾彷彿變成了一頭長滿了觸角的惡獸!
化境的修士們一齊發出了半聲驚呼,一些有見識的人嘶啞着怪叫:“巫蠱!他……是七娘山上下來的!他們是拓斜傳人!”
蚩毛糾收斂了笑聲,語氣沉穩而莊嚴:“娃娃,你聽住,世人以爲巫蠱之術,都是靠着些頭髮指甲、布偶娃娃才能施展害人的小術,可咱們祖師爺傳下的巫蠱,卻是以念馭力,高深處,巫力便是法力,我的巫,就是這羣該死之人的法!”
說着,蚩毛糾止步、轉身,擡頭,認真看了看身後那些正拼命催動法寶、想要衝破黑藤的仙師手下們,跟着獨手捏成巫訣,緩緩地擦了擦自己的雙眼,又按了按自己的左胸。
蚩毛糾忙活完了之後,居然對着稽非老道和溫樂陽揮了揮手:“還記得九年之前,大長老蚩水裂爲了救我性命,剜目挖心,發動絕巫麼?”
溫樂陽和稽非一起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答應一聲‘是’,冥冥之中驟然炸起了一陣彷彿千鬼齊哭,萬獸哀嗥的慘慘巫唱。
巫唱之中,包括溫樂陽在內,在場所有修士只覺得周身一冷,隨即駭然的發現,自己的影子竟然脫離了他們的身體,無聲而急速的匯聚成一條黑色的洪流,向着半空中那些想要攻殺小蚩毛糾的仙師後人們席捲而去!
蚩毛糾發出了一陣慘聲大笑:“這就是蚩水裂的絕學,影子斜!他爲我而死,我卻無以爲報,唯盼大長老靈魄此刻當看着,他最疼的娃娃,今天在用他的決絕之巫殺敵。眼中所見之人,心中所想之人,必!殺!無!赦!”
蚩毛糾現在巫力大成,施展影子斜既不用剜心,也不用挖目,更不用以命換命,但是巫蠱威力比起大長老當年,不知要爆烈了多少倍!
無數影子匯聚而成的巫殺,宛如黑色的閃電,在半空之中一閃而過,將近一半的敵人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變成了一蓬枯骨,從天空中無力墜落的,在地上摔了個紛紛碎碎。
對面還在封鎖出口的老頭子乍見蚩毛糾的巫蠱之力,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老臉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顫聲吩咐着身旁的同伴:“快……快請人來,咱們誰也攔不住他啊!”
美豔少婦和另外幾個修士,立刻搖動了手裡的木鈴鐺。
蚩毛糾的笑聲愈發狂妄而躁動,一揮手散去了漫天巫影,拇指挑破了自己的食指,輕輕的把兩滴血花彈入了身旁的命火中:“二孃爲我,廢了畢生修爲,蚩毛糾又哪有一天敢忘!這‘金血蟄’便是孃親給我的命!”
血花落入命火的剎那,一陣煩躁到心裡的嗡嗡聲霍然大作,當年二孃的金血蟄喚出的是無數頭拳頭大小的蜂子,可蚩毛糾此刻施展之下,只有一頭拇指肚大的金紅色小蜂。
可這一頭小小的蜂子,速度快的就連溫樂陽的目光都難以捕捉,彷彿一道金線般,圍着那些剩下的修士們繞了幾繞……那些仙師弟子還沒來得及摔落在地,就已經變成了滿滿的一汪膿血!
從溫樂陽等人身後跳出來的近百修士,不過一轉眼之間,就被苗不交的大龍根屠戮得一乾二淨!
時隔將近十年,苗寨前那場慘烈到了極點的血戰又歷歷在目!溫樂陽被蚩毛糾的狂笑聲撩撥得血脈賁張,也恨不得跳出去打殺一番才痛快過癮,不過隨後想到好像沒誰爲他死了,而且家裡那些大家長施毒用毒的絕學……他也不會。
不知道爲什麼,化境之中的仙師手下,實力雖然不俗,但是其中並沒有絕頂高手壓陣,現在蚩毛糾的巫蠱之力足以和當年的天書真人比肩,想要殺掉這些小角色,根本就不當回事。
絕巫、戾蠱、漫天的惻惻陰風、鬼哭狼嚎,黑色的翻天巨藤、數百頭殷紅如血的火隼……祖師爺傳下了三門本事,論威力各佔勝場,論威風……青苗都不稀的和溫、駱兩家去比。
化境中的修士,終於明白‘拓斜傳人’這四個字的分量了,雷霆手段殺死百餘名修士固然可怕,可真正讓人心膽俱喪的是蚩毛糾殺人時,那份狂,那份橫,那份跋扈,那份從骨子裡迸發出來的至性囂張!沒有一個人不在偷偷的吞口水,沒有一個人的心不在怦怦的亂跳,全場氣勢,盡爲蚩毛糾一人所奪!
距離溫樂陽不遠處有個禿頭修士,本來認識瞎子,但是先前場面緊張,一直沒顧得上打招呼,現在終於大着膽子,想要和拓斜弟子攀上點關係,提心吊膽的走上了幾步,低聲問瞎子:“你們家……來人了?”
稽非老道有些納悶,蚩毛糾從小就聰明,雖然談不上沉穩,但是也足夠幹練了,剛纔發動的巫術時說的話卻好像留遺言似的,讓他們有些摸不到頭腦。
巫藤和命火也消失在空氣裡,蚩毛糾再度邁步,向着早已經臉色蒼白的老頭子等人走去。
老頭子猶自強硬的說:“這件事和你們拓斜弟子沒有半點干係,我們封住出口,是爲了救下這座化境,救下化境裡上萬修士的性命,除此之外……別無惡意。”他的聲音依舊響亮,語氣也算豪邁,可無端的再次開口分辨,把不遠處的稽非水鏡都給逗笑了。
蚩毛糾依舊是滿臉不耐煩:“既知我們是拓斜弟子,還說這些沒用的話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