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老道幫過苗不交的情分,小蚩毛糾從沒一刻忘過,穩穩地一步踏出,擋在了稽非的身前。
擠在他們身旁的化境修士們,先前都被獨眼龍彈指殺人的氣勢所奪,現在看到又有人出頭,臉上的神態各異,或惋惜或欽佩,或興奮或恐懼,可身形卻全都不約而同的向後散開,生怕瘦子再度出手時殃及池魚。
蚩毛糾有些煩躁的皺了皺眉頭,在他身後的稽非老道呵呵低笑:“化境裡的人就是這樣,倒不是說他們沒骨氣,不過能不出頭的時候,打死他們也不會上前一步!”
水鏡和尚的心思比起稽非來差遠了,忍不住喃喃的罵了句:“這裡上萬修士,竟然被十幾個人擋住了?一人扔一道法咒,也把他們壓成肉泥了!”
瞎子卻搖搖頭:“話是沒錯,可總要有個領頭的纔好,對面那些人實力太強,誰也不想當出頭鳥。”
稽非道骨仙風的微微一笑:“他們很強麼?卻不在我的眼裡……”
幾個人說話的時候,蚩毛糾依舊和獨眼龍劍拔弩張的對峙着。
坐在溫樂陽懷裡的娃娃明顯緊張了,全身都緊邦邦的有些僵硬。
溫樂陽神色倒是輕鬆的很,笑着安慰娃娃:“獨眼龍差遠了,蚩毛糾想要戳瞎他的眼,比戳瞎自己還容易……”獨眼龍的實力,比起小兔妖善斷還不如,蚩毛糾想要殺他根本就不費事。
蚩毛糾被溫樂陽的話給氣樂了,回頭瞪了他一眼,這時獨眼龍恨恨罵了句什麼,懸在跟前的飛劍一振,閃電般向着蚩毛糾飛襲而至。
小蚩毛糾目光不屑,獨眼龍的偷襲在他眼裡連慢動作都算不上,根本不理會飛劍,身形一晃繞開了飛劍,欺身而進,獨眼龍大吃了一驚,雙手連連捏動劍訣,把飛劍招了回來護在身旁,蚩毛糾圍着他急轉了好幾圈,好像找不到下手的時機,終於長出一口濁氣又退回到溫樂陽的身邊。
獨眼龍哪裡肯依,再度催動飛劍想要攻殺蚩毛糾,就在這時侯,從溫樂陽身後的人羣裡,突然有人高聲懸念道號,天上同時出現了幾十把赤紅色的長劍,轉眼凝聚成陣,匯成一條火光盪漾的赤練,啪的一聲悶響,正抽在獨眼龍的飛劍上,替小蚩毛糾擋開了敵人的襲擊。
化境的衆人不約而同的低呼了一聲,沒想到還有人會動手,呼啦啦的散開得更遠了。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滾蕩着一份蓬勃的怒氣鏗鏘響起:“出口之外,即便是龍潭虎穴,諸位提醒過後也便是仁至義盡了,你們卻一言不合便出手殺人,若說沒有什麼圖謀,真把這千萬修士都當成傻瓜麼!”
話音落處,立刻在化境衆人之中引來了一片附和。
一個鬚髮皆白的侏儒老道大步跨出,在他身後還跟着二十多個中年道人。
溫樂陽和赤毛糾又是詫異又是開心的對望一眼,祁連仙宗的人居然也在化境裡。
祁連仙宗雖然隱居銷金窩,沒落了兩千年,但老牌正道門宗的那份俠骨,敲一敲還是錚錚的響。
獨眼龍可沒想到化境裡還有人能擋住自己的飛劍襲殺,眼神更加戾虐了,毒蛇般瞪着侏儒老道:“你們是誰!”
侏儒老道卻搖了搖頭:“落魄之人,還說什麼……”
溫樂陽不等侏儒老道說完,就伸手指向獨眼龍罵道:“孤陋寡聞的小妖,連祁連仙宗的名頭都不知道!”
說完,溫樂陽轉向侏儒老道,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後生晚輩,一切聽憑祁連仙宗諸位仙長吩咐!”他一直對這一脈弟子心懷愧疚,腦筋急轉之間,就打算把帶領上萬修士離開化境的大名聲送給他們。
侏儒老道卻糊塗了,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眼前這個臉像橘子皮似的中年壯漢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來歷,猶豫着還了個禮,連說不敢當。
他們說話的功夫,蚩毛糾從溫樂陽懷裡接過了娃娃放在地上,笑呵呵的說:“剛纔我揪了獨眼龍一根頭髮,你來還是我來?”
娃娃的神色躍躍欲試,不過最後還是搖搖頭,蚩毛糾也不着急,繼續笑道:“那你看好了!”說着,把頭髮放在口中咬斷一半,一邊咀嚼着一邊無比緩慢的唸誦巫咒,最後一抻脖子嚥了下去,跟着又舉起另外半根頭髮,竟從自己的眼角處緩緩地紮了進去,直到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線頭,才又慢慢的抽了出來……
獨眼龍祖上千萬年裡都不曾涉足修真道,他剛纔也就是隨口一問,壓根就沒聽說過祁連仙宗,冷森森的目光始終在祁連弟子身上打轉。
侏儒老道毫不示弱,目光炯炯有神,和獨眼龍對望。
站在獨眼龍身邊的那個嬌美婦人忍不住怒道:“矮子老道,你看我做什麼!”
稽非老道開口打了個哈哈,瞪向獨眼龍,毫不客氣的罵道:“沒聽過祁連仙宗的威名?這也難怪,當年仙長仗劍行道之時,你家的祖宗還在孃胎裡打轉!”
獨眼龍勃然大怒,眼珠一轉狠狠的盯向稽非,正要不顧一切發動劍訣誅殺他的時候,稽非老道突然跳了起來,哈哈大笑着伸手猛拍蚩毛糾的肩膀:“他又瞪我來着……”
話音未落,蚩毛糾把手裡那半根獨眼龍的頭髮迎風一抖!
獨眼龍束在腦後的長髮豁然炸開,張牙舞爪的隨風而舞,一股暴烈的氣勢豁然猙獰散開!
蚩毛糾小動作不停,把手裡的頭髮像擰麻花似的迅速扭轉,最後又是一彎,一送。
所有人都以爲獨眼龍披頭散髮的想要發動神通,祁連弟子們也齊聲叱喝,半空裡的赤練橫斜,擺了個攻守兼備的陣勢。
可誰也沒想到,獨眼龍那滿頭長髮根根糾纏轉眼擰着了一根烏黑油亮的大辮,隨即轉了個方向,詭異的從他的腦後彎過來,辮梢鋒銳如矢,在啵的一聲輕響裡,穩穩地扎進了獨眼龍唯一的眼眶裡。
獨眼龍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事,捂住眼睛長聲慘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稽非老道從一旁徹底看直了眼,溫、苗、駱三家各有絕學,可說到最詭異的最讓人毛骨悚然的,非青苗的巫蠱莫屬。
水鏡和尚也情不自禁的抹了抹自己的腦袋,喃喃的說了句:“幸虧和尚平時都是光腦殼!”
在場泱泱萬人,一時間全都震驚在當場,每個人的心中都只想着一件事:剛纔那個醜陋的胖婆娘說了一句:再看一眼,我便戳瞎你!
獨眼龍又看了稽非一眼。
被戳瞎了。
蚩毛糾把手裡的半截頭髮扔到地上,走上兩步對着一樣目瞪口呆的侏儒老道,操着和溫樂陽一模一樣的口吻,恭恭敬敬的說道:“晚生後輩,一切以祁連仙宗一衆仙長馬首是瞻。”
侏儒老道情不自禁的說了句:“真的假的?”有些失神的目光從蚩毛糾身旁滑過,落在了水鏡和尚臉上。
水鏡趕忙點頭:“真的,真的!”
侏儒老道目光一轉,又望向稽非老道,問水鏡:“你說什麼?”
這時,一個挺漂亮的年輕女孩悄無聲息的鑽到了溫樂陽等人身邊,低低的說到:“屠大家代七位彩虹尊主,拜過諸位拓斜傳人!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一聲。”
溫樂陽愣了片刻,才明白‘七位彩虹尊主’是誰,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問那個女孩:“彩虹兄弟也在這裡?”
年輕女孩挺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七位尊主不在,帶領咱們的是屠米,屠大家!”
就在溫樂陽還在琢磨屠米是哪位的時候,一個切金斷玉般的聲音又從人羣裡響了起來:“晚生後輩,謹遵祁連仙長諭令!”說話時,一個足足有四百斤的胖女人搖搖晃晃的擠了出來,對着侏儒老道飄飄萬福,露出了一個油膩膩的笑容。
溫樂陽恍惚間覺得胖女人有些眼熟,隨即纔想起,她是世宗的高手,七個彩虹胖子之下的高級首領,當初就是她指揮世宗的人圍攻烏鴉嶺……
溫樂陽笑了,原來化境裡的老熟人還真不少。
屠米的特徵太明顯了,溫樂陽想記不住她都不行。
在屠米身後,沒跟着什麼人,可隨着她的話,從人羣裡豁然升起了百多件各色法寶,齊刷刷的指向了對面的那十幾個封住出口的修士,與此同時從各個方向中都響起了鏘鏘的斷喝:“謹遵祁連仙長法令!”
屠米是彩虹胖子的心腹,爲人更是精明幹練,她幾次聽彩虹提起過青苗巫術種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也聽說過拓斜弟子和祁連仙宗的淵源,現在雖然沒認出溫樂陽等人的真實身份,但是也猜出蚩毛糾來自七娘山。
眼下的情勢雖然還不明朗,但對面那十幾個修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場中萬人都殺了,屠米立刻走了出來,要把這份人情送給拓斜傳人。
屠米這次來化境,事關世宗一次重大的採買,一般的小事也犯不着讓她親自出馬,帶來的人手着實不少。
侏儒老道滿頭霧水,可也不耽誤心裡那份飄飄欲仙,小蚩毛糾和屠米兩個胖女人左右侍立,身後一衆祁連弟子手捏法訣,半空中一條赤練斬風橫斷,着實算得上威風淋漓!
溫樂陽對着身邊那個世宗弟子笑道:“代我回復屠大家,溫樂陽、蚩毛糾承下這份情誼。”
那個女孩雖然幹練,可也還是忍不住啊了一聲!臉上幾顆小小的雀斑都有些發亮。溫樂陽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實在太有名了,屠米能把這份人情送到她手上,此行就足夠賺了。
獨眼龍的那十幾個同伴個個臉色陰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該再動手殺一儆百。
而溫樂陽身後的大羣修士現在都來了精神,叫罵聲越來越響亮,一件件法寶耀武揚威的盤旋,大有再不讓路立刻砸過去的架勢。
先前站在獨眼龍身邊的那個老頭子終於發出了一陣冷笑,淡淡的掃了小蚩毛糾一眼,卻沒提給獨眼龍報仇的事情:“我家師長心懷慈悲,不忍讓你們枉送了性命,這才命我們攔住出口。”
老頭子的聲音突然凌厲了起來:“若不信,我這便請家師撤去外面的陣法,放幾頭怪物進來給你們這羣不知恩義之人看看!”說完,揚手取出一隻小小的木鈴鐺,輕輕晃了晃,隨即一揮手,帶着身邊十幾個人迅速讓開了出口。
侏儒老道現在當了馬首,身後跟着一大羣是瞻的修士,見狀嘿嘿笑了兩聲,正要邁步率先去探一探出口,蚩毛糾悄悄地伸手拉住了他。老道回過頭瞪着屠米:“拉我幹啥?”
屠米正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一陣窸窸窣窣,好像一羣大蟑螂在報紙上跑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侏儒老道也不敢再冒失,一揮手亮出了自己的飛劍,與弟子們的赤練劍陣匯合在一起,同時世宗的上百件法寶也緩緩遊移而至,穩穩地散在出口四周。
化境之外的異響到後來乾脆就連成了一片,彷彿涌向這裡的,不是怪物而是疊疊的海潮!
窸窸窣窣的跑動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靠近,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們即將衝進來的剎那,那連片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卻突然消失了。
侏儒老道卻鬚眉一震,大聲的喝道:“來了!”話音落處,數不清多少隻醜陋得讓人頭皮發麻的怪物,亂七八糟衝進了化境。
這些怪物的個頭還不到成年人的膝蓋,身子瘦骨嶙峋,胸膛比着老玉米也粗不了多少,六條腿子只有手指粗細,但是個個頭大如鬥,沒有嘴脣只露出兩排七扭八歪的獠牙,在不斷地咬合中咔咔作響。
稽非老道見多識廣,差點跳到溫樂陽的後背上,失聲叫道:“豁蝨子,果然是十萬大山裡的惡物……”
早就蓄勢以待的修士們發了一聲喊,剎那裡流光溢彩,上百件的法寶的盪漾起各色神光,向着前面已經擠成一團的怪物們就轟了過去!
法寶合擊的如雷巨響,滾成一團的‘豁蝨子’,被炸得分崩離析!
修士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化境外潮水般的腳步聲霍然大熾,彷彿變成了驚濤駭浪,只聽動靜就能明白,在出口之外不知來了多少怪物,正嗷嗷嘶吼着想要衝進來!
祁連仙宗自不必說,留在侏儒老道身邊的弟子個個都是道法精深,把赤練劍陣舞得宛如火龍。
屠米的手下也是訓練有素,上百件法寶進退有度,一層層的轟擊抵擋着怪物。
開始時還好,屠米和侏儒老道率領的弟子就能穩穩地封住出口,可不久之後,衝進來的怪物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結實,憑着世宗和祁連仙宗的手段竟已經漸漸地守不住出口了。
稽非老道看的目不暇接,口中流水價一般的給溫樂陽唸叨着:“冠吼……鳴蛇……七狡……天哪,怎麼還有蠛蠓鳥!”
終於一頭碩大的紅色犀牛吞吐着烈焰衝過了封鎖,在淒厲的長嗥中撲向化境的修士,屠米怒斥一聲,反手又亮出一柄銀色的冰叉,狠狠的炸碎了巨犀的腦袋。
化境裡的修士們總算團結了些,紛紛放出了自己的寶貝來助侏儒老道和屠米,一時間小小的出口周圍,近千件法寶上下翻飛,滾滾的巨響不停的跌宕,來自十萬大山的怪物撕心裂肺的慘叫着,殘肢斷骨四處亂飛,腥臭粘稠的血液潑濺得到處都是……
又過了一會,越來越多的修士加入戰團,可來自出口的壓力卻絲毫不見減輕,怪物們不畏生死,更殺之不絕!
直到此刻,先前和獨眼龍一夥的那個老頭子才面含冷笑,又揮了揮手裡的木鈴鐺,對着化境中的衆人喝道:“我便請師尊重列法陣,引走這羣惡物!”說來也奇怪,在他搖響木鈴鐺之後,外面的怪物就彷彿發現了新的獵物,顧不上再衝擊化境,沒過多少工夫,化境之內終於安靜了下來。
本來溫樂陽這一行人早就認定了老頭子、獨眼龍等人都是孔弩兒的手下,攔住化境入口是有什麼圖謀,可水鏡和尚見到真有不少怪物,又有些吃不準,湊到溫樂陽身邊問道:“這些人……是仙師的手下?”
溫樂陽還沒說話,稽非老道就答道:“要是沒怪物來,倒還不好說,不過現在……跑不掉錯不了,他們就是孔弩兒的手下沒錯!”
和尚咔咔的撓着頭皮,滿臉都是納悶,稽非老道撇了撇嘴巴,嫌他師弟太笨:“你掰開手指頭數數,天底下除了咱們九頂山和那個狗屁仙師這兩股勢力之外,還有誰能控制十萬大山裡的無數怪物!”
溫樂陽苦笑着看了稽非一眼:“你還真高看咱們九頂山了。”
外面有無數怪物,高深的修士想要殺出一條血路逃出生天或許還可以,可要讓它們來便來,讓它們離開便離開,就是萇狸、錐子等人也做不到。
水鏡和尚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嘴裡喃喃的唸叨着:“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些孔弩兒的手下攔住出口,救下了大夥的性命……十萬大山果然是窮山惡水,竟有這麼多怪物!”
溫樂陽也搖了搖頭,隨即望向那些孔弩兒的手下,低低的罵了句:“這幫王八蛋!”
十萬大山裡的怪物雖然兇猛,不過早已蟄伏,不願再出山,四年前溫樂陽被旱魃帶去那裡,都沒遇到什麼危險。
可片刻前,無數怪物想要離開大山,衝進化境。
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裡,十萬大山震動連連,溫樂陽再笨也能想明白,野人大漢的石頭,已經無法鎮住那些引誘怪物發瘋的惡穴了。
這件事當然是孔弩兒做的。
老頭子此刻已經率領同伴,重新擋在了化境出口之前,語氣裡充滿鄙夷:“現在諸位信了我家師長的慈悲之心?如果哪位再有疑義,我們轉頭就走!”
嗡的一聲,上萬修士亂哄哄的議論了起來,其中大部分人已經信了老頭子的話。
就在這時候,蚩毛糾又擡起了頭,瞪着老頭子:“我有疑義,你們走吧!”
別人都嚇了一跳,唯獨溫樂陽這幾個人樂了,他們不知道孔弩兒要做什麼,他們只知道孔弩兒說東,他們就往西,孔弩兒說吃,他們就要拉……跟兩撥小朋友打仗也着實沒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