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大門洞開,天雷造成的地動剛剛平息,族中衆人忙進忙出。男子們把掉落下來的石塊清出去,幾個獨眼的女人重新點起了燈。一陣怪風從洞外吹來,瞬間刮迷了人眼。
這幾名女子疑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發現通道中央站着一位眉目清雅卻面色陰沉的貴公子。
“道靜公子,是找祭司大人嗎?大人在修煉,吩咐了今日誰都不能打擾。不過當然,您是不同的,我去幫您問問?”
“不必,我來求見楊夫人,煩請帶路。”
紫色的水玉蒙了一層灰,顯得風神的石像更加陰沉。道靜負手而立站在石像丈外的前方,目光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媽從神像後的通道中走了出來。望着道靜孤獨的身影,她心念一轉,屏退了他人,走上前去。
“你找我有事?”
道靜緩緩的轉過頭來,看着獨眼的枯槁老婦,突然拱手作了個禮,冷冷一笑道:“道靜是來恭喜您的。所有的外族之人已被肅清,您的女兒成爲了至高無上的祭司。您,是真正的贏家!”
阿媽顯然是有些詫異,神情中卻有些許無辜與憤怒,不過她面對道靜這麼一個晚輩,即便對方是仙家,也並不覺得對方能帶來威脅。
因此她很鎮定,盯着道靜的眼睛一笑道:“現在的局面看來,最大的贏家不應該是你嗎?”
“表面上看確是如此。”道靜疏冷一笑,朗聲道:“化蛇的目的是捉住我把我變成行屍走肉一般的黑衣人。然而我來了,我還清醒的活着,他們卻已經死的死逃的逃。可這並不代表我贏了,只能夠說明我沒有輸。”
阿媽嗤笑一聲,“憑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夥子,一時年輕氣盛闖到我巫族的地盤,沒有輸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可以這麼說,不過您的部族在妖魔的威壓之下,十數年至今還能夠保有一半的族人,豈不也是很幸運?”道靜胸前傷口一陣鈍痛,他暗自調整氣息,緩緩道:
“或許我的確是運氣好一些, 但你們不是。這大盛峰下水牢之中,機關重重,仙魔擁有法力,是不需要如此精心的設置機關的。能夠設計機關並且需要機關來做屏障的,只有人。堂庭之山盛產黃金與水玉,這兩樣都是好東西,然而好東西人人都喜歡。這麼多年來您的部族牢牢佔據水玉的礦藏,石洞中連燈座都是純金打造。如此驚人的財富,您與您的族人是怎麼守住的?”
道靜負手望着風神的石像,漫聲道:“風谷之中遍地石林,這些碎石原本是什麼?”
面對他的逼問,阿媽閉緊了嘴巴,惡狠狠的瞪着他。
“您不願意回答,我來說。此前一直不明白,楊姑娘爲什麼會去找我。據她所講是鏡仙,也就是你們的前代祭司,她的法力是以性命作爲傳承。三平道覆滅,你們以爲是我殺了她,然後繼承了她的法力,所以楊姑娘找到了我。
“實話講,我與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也看得出來她並不願意虛度年華,也不會殺我。直到見到了您,我終於明白,原來是您想讓我來。您的部族擅長設計機關暗器,那將活物化爲山石的鐵刺恐怕更是巫蠱之術,所謂拿回法力不過是騙楊姑娘的藉口。之所以引我來此,你目的就是借我的手除掉風神,或者借風神的手除掉我。對嗎?”
“你倒是有些頭腦。”阿媽反而冷靜了下來:“你若勝了自然好,但你若喪命也無妨,自然有人爲你報仇。不管怎樣,我族的磨難都可了結。你不錯,有幾分血性。不過你來找我不是爲了彙報戰果的吧,怎麼,你想追究我族的責任?”
道靜面露譏諷,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您能這樣問想必早已有恃無恐。不錯,您的整個部族都是凡人,卻不受凡世法度制約,魔界都不敢輕易爲難,想必是以爲我仙界更加不會責難。可你們仰賴蒙氏庇護,霸守堂庭山多年,卻在蒙氏遭難時,立即轉投風神旗下。如今仙界來襲,便趁機謀害你們日日供奉的大神。如此兩面三刀,居心險惡,實爲天地難容。”
“大盛峰只不過是堂庭之山的一片羽毛,大神也不過是這麼多年來想佔據此地的妖物之一。神仙也好妖魔也罷,鬥來鬥去,贏的甩袖就走,輸的死在這裡化成瘴氣,最終受苦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凡人。你說的好容易,你們神仙都很有骨氣啊,那是因爲你們有能耐,我們凡人有什麼可倚仗的,能活下來就不容易了,光骨頭硬有什麼用?”
阿媽不屑的看着道靜,“便宜話人人都會說,你沒天天面對這些妖精鬼怪,你沒有經歷過那種完全沒有辦法的絕望與恐懼,有什麼資格在這指責我們?”
“我自然是有資格的,但這不是第一要緊。”面對阿媽的譏諷,道靜十分冷靜,“妖魔固然可怕,但人又何嘗不是呢?爲了引我來這裡,爲了確保我能夠與風神以死相搏。你們殺了闖入山中的白鶴,將他化爲山石,又故意讓蛟龍知曉此事來告訴我。這兩個人是師尊的親隨,是我重要的幫手,你們還猶嫌不夠,爲了激怒我,把我的朋友囚禁在水牢之中。可是你們算錯了兩件事!”
“哪兩件事?”
“第一,是在我與化蛇相搏之際,我的另一位朋友及時趕到救了我。第二,是來此之前我得到一份堂庭之山的地圖,早已找到了水牢並且見到了裡面的人。”
“哼!”阿媽冷冷一笑,斜睨着道靜:“那又怎樣,對於風神來說他曾經是一把鋒利的刀,現在已經成了叛徒。可對我而言他是一條有用的狗,現在我依然可以用他作爲籌碼。你見到了他又如何,你帶不走他。”
道靜認同的點頭,“我不知道是誰把他捉回來的,或許是化蛇,或許是其他人。可無論是誰,對於這麼一個叛徒,一定是除之而後快。但是他沒有死,我是不是可以推斷,是你們從風谷中把他偷偷帶了出來,藏在了水牢之中。右長老之所以會去風谷,就是要確定他是否真的被處死,你們正好藉機殺了他。我說的對嗎?”
“你錯了,是大神留着他的命,讓他去蟲谷繼續之前未完的任務。他和那幾個長老,還有他們帶來的鬼一樣的黑衣人,這些人將我們原本平靜的生活弄的一團糟,殺了他們不是應該的嗎?”阿媽嗓音陡然拔高,激動的指着道靜:“就因爲你,我們的族人死了多少?只不過弄死了你一個僕人,還算便宜你了呢!”
道靜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鏡仙死了,不是自己殺的,那還能有誰?就是蒙慕了。風神把他捉回來,想必讓他接替鏡仙控制黑衣人。蒙慕真的繼承了鏡仙的法力?是了,他本就是蒙氏的人。在對戰黑衣人之時,自己已經能夠運用風雷咒,爲了解這封印,他也真是……
捏了捏眉心:“我只是奇怪,從最初的蒙氏到後來的風神。你們隱忍了那麼多年,卻在我還沒有到來,化蛇依舊在的情況下,敢於將她的屬下殺害。這是爲什麼?你們不怕化蛇嗎?”
“不過是個怪物。”阿媽不屑的冷笑:“我女兒走後,她變成了祭司。但是神仙一來,她第一個嚇跑了,也不過如此。”
“神仙?是哪一位?”道靜大感意外,心裡一念閃過。
“堂庭山中出現了能夠知道過去之事的神獸,來了不少神仙,到現在只怕還沒走呢吧。在真正的神仙面前,化蛇算個什麼東西。你們這些神仙天天就知道雲遊聚會,瀟灑的很,又來管我們這些凡人做什麼?”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以爲我會告訴你嗎?”
“好吧。”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索性直截了當攤牌。
“您的部族原本擅巫蠱之術,蒙氏的法術對你們來說是很難控制的。不要說鏡仙的法術根本不在我這裡,即便我能夠把它傳給楊姑娘,對她來說也未必是件好事。況且鏡仙所掌握的乃是禁術,必然要遭受天譴,我想您明白其中利害。不如這樣,將蒙慕放出來交給我,任何的條件都可以提。”
阿媽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許久才道:“聽說你的師父是神仙,那麼你便讓我族衆人都長生不死,能接受嗎?”
道靜捏了捏眉心,無可奈何的一笑:“不能。”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今天要麼你死,要麼他死,你選一個吧。”
“以你們的作爲長生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讓你們不死。我的意思是,不會很快滅族。”
“你什麼意思?”阿媽警惕的看着他:“你是神仙,殺凡人是犯天條的事。”
“您掌握的信息的確很多。”道靜憐憫的看着她:“可是您不知道,在您百般算計着別人的時候,鏡仙早已經留了後手。她們一族並不與你們來往,卻享有極高的地位,難道不怕你們反抗嗎?此前神殿設在山腳,你們偷偷建水牢的時候,她也同時把你們所有人的魂魄都拘押在了水面之下,並以你們的靈力維持他們的壽命。此後風神就勢將水牢化爲封印的一部分,穩住神殿升到山腰後大盛峰的地氣。”
“這不可能!”阿媽眼睛通紅,激動的揮舞手中的鞭子。
“原本的蒙氏神木現在就在水牢!蒙氏掌握怎樣的法術你很清楚!楊姑娘今年不過十幾歲,而楊夫人您應該也還不到四十歲,精神體態卻已經如同六七十歲的老人一般。不斷有族人暴斃而死,您就沒有懷疑過嗎?”
阿媽握住鞭子的手,緩緩的垂了下去。她的目光閃爍,直直的盯着道靜,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我要同族中長輩商議一下。”
看着阿媽離去的背影,道靜心裡一鬆,緩緩退後一步,卻發現雲蘇安靜的站在遠處的燈奴旁。
“你是沒走還是又回來了?”
雲蘇微笑着上前:“你的囑託已經辦妥,但我不放心,還是同你一起離開好一些。”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道靜心裡一暖,同雲蘇並肩而立,等待着阿媽的最終答覆。
“咻!咻!”
耳中突然響起了極爲尖細的聲音,道靜莫名的覺得心裡不安,地上一陣窸窸窣窣,只見無數蜈蚣從山壁的縫隙中爬了出來,大改怕人的本性,毫無方向的亂竄。
“不好!”雲蘇猛然一驚,側身護住道靜,警惕的觀察着神殿沉聲道:“地氣紊亂,馬上就要地動,你快退出去!”
“糟了。”道靜突然間反應過來,必定是蒙慕處出事了,當即毫不猶豫飛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