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回答:“羅新覺。”把頭埋得低低的。
王獻給身旁的跟班使了個眼色,那跟班就上前來一推他道:“跟我們走吧,有些事情要問問你。”
羅新覺已經收到消息,說警察廳要將他們秘密殺死,哪裡願意跟他們走,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之間,岫螢已經站到了跟前。
“王隊長,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王獻上下把她一打量,隨口道:“抓逃犯呢?跟你們太太說一聲,打擾了啊。”說着便令手下將羅新覺一銬要走,岫螢忙攔住道:“王隊長誤會了吧。這位是我們府裡新請來的老師,教我們德馨小姐認字的。”
王獻皺着眉頭,似有不信,一望眼看見沈赫被黃包車拉着回家來了。沈赫下了車,看見警察廳這班人,眉頭一皺,似有不悅,他向來不喜歡王獻這人。
“呦。沈大少回來了!正好,有事問問你呢。”
王獻用下巴點點羅新覺道:“這人是你們府裡頭新請的教書先生嗎?”
沈赫看看羅新覺,又看看岫螢,回頭對王獻道:“是的,怎麼了?我這教書先生,身家清白,犯什麼事了要抓他呢?”
顧伯湊上來委屈道:“大少爺,他們說羅老師是逃犯,要抓起來。”
“逃犯?”沈赫好笑道,“如今逃犯可真多啊!王大隊長你們警察廳是人手不夠還是哪樣?怎麼會有那麼多逃犯?這也是逃犯那也是逃犯,搞不好過幾天我也成逃犯了。”
顧伯有少爺作靠山也放開了膽子道:“就是呀!再說我們沈家也不會窩藏逃犯。”
王獻淡定地笑笑,不答話,轉頭看向顧伯卻斂起了笑容,一指羅新覺道:“老頭,你剛纔說他是你侄子,你姓顧他可姓羅!”
顧伯一時語噎,哽着脖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話道:“真奇了!他是我遠房表侄,不同姓也正常,咋地啦,犯法啊?”
“你!”王獻氣結。
一直跟着沈赫的宋鞋匠的黃包車比沈赫慢了一點,這時忙上來打圓場:“王隊長別跟顧老頭計較,他年紀大了頭腦不靈清的。您抽根菸,這麼大熱的天還要抓逃犯真是辛苦了。”好話說了,又給他點了煙,給其餘幾個也發了煙一一點着。又迴轉來跟王獻道:“王隊長,我們沈家跟警察廳一向交好,怎麼可能窩藏逃犯呢?我們也沒這麼大膽子啊,您說是不是,再說了,我們也犯不着爲了一個逃犯跟您王隊長,還有警察廳過不去啊!”
王獻抽着煙吐一口煙霧,眯着眼睛看看沈赫,又看看顧老頭,慢悠悠地一揮手。跟班便上前把羅新覺的手銬給解了。
“沈大少,最近鎮上不太平。你要是發現有什麼可疑的人可得向我們警察廳報告,可不要爲了不相干的人與警察廳爲敵,得不償失啊。”王獻把菸蒂扔在腳下,碾碎了。
“王隊長放心。”沈赫笑笑,又道,“王隊長既然來了,便請進去喝杯茶吧。”
“不了。公務在身,下次再登門造訪。”便領着手下告辭了。走得稍遠一點,又交代手下道:“盯着一點。我總覺那羅新覺可疑。”
兩個跟班領命,便留下盯梢。
沈赫見警察們走了羅新覺還站在門口,便道:“怎麼?還想留下來吃晚飯麼?”
羅新覺面露尷尬,岫螢道:“少爺,天都晚了,讓羅老師先進去再說吧。”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沈赫心裡不
樂意,但岫螢這麼說也只好把手一背,顧自進去了。
羅新覺道:“我還是走吧,省的給你添麻煩。”
岫螢道:“哪裡麻煩呢?我們少爺就這個脾氣,可心眼是好的。”
羅新覺笑笑,便跟着岫螢去到雙燕樓,沈赫跟宋鞋匠先去沈太太那裡彙報些生意上的事情去了。
奶媽一見岫螢便急忙道:“姑娘去哪裡了?德馨小姐鬧着要你,晚飯都不肯好好吃,姨奶奶都發火了。”
岫螢這纔想起來,沒找到路巖醫生的事還沒跟大小姐去說一聲,可隱約聽到樓上傳來德馨的哭鬧聲,還有南喬不耐煩的叫罵。她只得叫奶媽幫忙招呼一下羅新覺,自己往樓上去了。
南喬對德馨的無理取鬧有些束手無策,叫福丫拿了各種好吃的擺在面前哄她,可就是不得章法,正氣悶呢,見岫螢走進來,便把在手裡搖着的撥浪鼓給一扔,叫道:“死哪裡去了,天都黑了!”
岫螢忙過來抱起德馨,道:“對不起啊,姨奶奶,我去找路巖先生一時就忘了時間了。”
南喬氣咻咻地往凳子上坐了,這麼大熱的天,汗水都花了她的臉,福丫拿了蒲扇使勁地給她扇風。她嫌惡地看了一眼岫螢,德馨在她懷裡倒是不哭了,屋子裡一安靜,火氣也少了一點。
她解開旗袍的領釦,用手帕擦了一把汗:“那路巖醫生怎麼樣?”
“我沒見着他,診所被砸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吳州的客棧、旅館我都找了,就是不見人。”岫螢說着心裡也發急,“哎”地嘆氣道,“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情況好不好。”
“路巖先生離鄉背井的,能去哪裡?難不成回日本去了?也不大可能。難道……”南喬喃喃自語,沉眉深思了片刻,又對岫螢道,“你去吧,把德馨抱去,好好讓她吃了晚飯。”
“是。”岫螢點點頭,便把德馨報下樓去。
樓下沈赫他們已經回來了,正在小廳裡跟羅新覺說話。看見岫螢抱着德馨下來,便道:“德馨晚飯吃了麼?”
岫螢搖搖頭:“還沒呢。”
沈赫道:“我晚上跟你們一起吃了,德馨過來,爸爸抱。”便伸過手來把德馨接過去,看見女兒抽抽噎噎的,眼睛鼻頭都哭紅了,皺眉頭心疼道,“這是怎麼了?哭成小花貓啦。”
他把女兒的淚跡擦去,抱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
晚飯擺上來,岫螢招呼羅新覺吃飯。宋鞋匠訕訕地立在桌邊,岫螢道:“叔叔也一起吃了吧。”他便樂呵呵地坐下了。
一桌飯各懷心事,誰都不說話,吃得異常氣悶。吃完了飯,撤了桌子,沈赫道:“好了,飯也吃了,這下該走的走該留的留。”
“少爺……”岫螢叫了一聲,口氣裡有了埋怨,還要說什麼卻被羅新覺擋下。
他不好再討饒了,便跟沈赫道了謝出來。
出了大門,還沒上大街,就見拐角裡灑下來兩個狹長的人影子,他一頓,急忙悄悄往後退,又退回到沈家來。
沈赫正喝着茶,跟女兒玩耍,見羅新覺去又復返,便道:“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又回來了?”
羅新覺爲難道:“門口有警察守着呢。”
岫螢忙將他讓進屋子裡來,問:“警察爲什麼要抓你?難道是爲了上次學校的事?”
“學校的事跟我沒關係。”羅新覺眼底波動,在燈光下倒是看不出
,他一下決心,所幸道,“你們救了我,我也不想瞞你們。我不是什麼逃犯,王獻不過是想找個藉口把我們除掉。”
“你們,你們是誰?”沈赫問。
羅新覺擡頭看了看他,道:“我們是這次學生運動的幕後組織者。閔輝成表面上說支持我們,不予追究,可暗地裡卻派人抓捕我們。這個僞君子!”他狠狠地把拳頭捶在自己腿上。
“你們?是你們砸了路巖醫生的診所?”岫螢簡直難以相信。
羅新覺道:“我們只不過是想通過示威遊行喚醒廣大同胞的抗日思想,讓大家團結一致,不要做窩裡鬥了。那個日本人原本不在計劃之內,他剛巧撞在槍口上了。我們也不是要爲難他,只不過學生們氣不過日本人如此欺負我們。”
岫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顆心砰砰亂跳。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岫螢問。
羅老師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的幾個同學都被抓了,現在王獻又派人守在門口。”他心情有些沮喪,前途一片迷茫,擡頭看沈赫逗着自己的女兒,對他的話仿若未聞、漠不關心。
岫螢道:“少爺,您看……”
“看什麼?”
“我們幫幫羅老師吧。”
“怎麼幫?”沈赫不喜歡日本人,但對羅新覺也沒有好感。
岫螢道:“少爺,我們剛不是對王獻說,羅老師是府裡給德馨小姐請的先生嘛。那就讓他留下來,教德馨認字唸書怎麼樣?”
沈赫鄙夷地笑了笑:“我女兒要找老師多的是,可不需要一個逃犯。”
“你!”羅新覺氣得起身要走,但一想到門口那兩個盯梢的,只得咬咬牙終還是忍下了沈赫的傲慢。
岫螢忙拉住他,看向沈赫:“少爺,剛纔在門口你可也是承認羅老師是府裡請來的教書先生,如果這會兒他出去被抓了,我們可逃不開干係,乾脆還是救人救到底吧。”
“嗨,岫螢,你也懂得幫着外人威脅我啦?”沈赫不樂意了。
一直是被他捉弄的,今天也讓她捉弄他一回。岫螢便板起臉道:“少爺,我們本來就要給德馨找一個教書先生的,這下現成就有一個。你不是說讓德馨跟着我,她的事都讓我決定嗎?那我就決定請羅老師來教德馨。你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沈赫原本就瞧不上羅新覺的摩登,岫螢平日裡也高看他一眼,便想鎩他威風,反被岫螢將了一軍,一時無話可說。
岫螢乘機來哄德馨道:“德馨,爸爸給你找個先生,叫你讀書好不好啊?”
德馨拍拍小手道:“好。”
沈赫不以爲然地“切”了一聲,對羅新覺道:“你可別教壞我女兒啊。”
羅新覺道:“你放心。你救了我,我會好好當這個教書先生,我不要工錢。”
沈赫不以爲然地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哈欠,道:“時間不早了,我要睡去了。”又對岫螢道,“你叫你叔叔給他安排個住處。”便伸着懶腰出去了。
“少爺!”岫螢追出來叫住他。
沈赫不耐煩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岫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少爺,謝謝你啊。”
沈赫微微一笑,摸摸她額發:“我還不瞭解你嘛!我知道羅新覺他幫過你,你欠着他人情呢,你放心,你欠誰的,我都會幫你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