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他爲她斂盡鋒芒。用着方輕塵的名字,他留在了她的身旁。
花前月下,兩心相依。她和他契合得天衣無縫。
第一世,她太小,他也太小。他還不得不當衛士當師傅當哥哥,兩人的親暱間,混雜了太多,早已說不清是親情還是夫妻間的愛戀。
這一世,他才第一次明白,男女間那種純粹的熱戀情濃應該是怎樣的令人沉醉。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讓兩人快樂得彷彿飛在雲端。一個人的幸福成爲兩個人的,一個人的痛苦兩個人分擔便可以減半。
愛情,原來是如此美好的一種東西。
因爲愛了,就想要她好。他的爲難,不會讓她看見。朝中重臣的敵視,宮中太后的刁難,有心侍寵的男人們的暗中算計,於他,不過是浮雲飛霧,拂袖處,便飄然消散。就是她忙於國事,巡視四方,兩人分離長久,他也一樣可以自得其樂,悠然安度。那一次次的明刀暗箭,一回回的暗中謀害,他就當了生活調劑,輕飄飄信手化解之餘,不過換他從容一笑。
困在重重宮禁之中,有治國之才,理政之能,強抑着不去施展,不想有朝一日她會爲難。即使明明發覺她的錯失,也總要咬牙忍耐着不去指出,只能費盡心思,努力以巧妙而不落痕跡的方法,悄然將她點醒,讓她自以爲是靈機一動,倏然驚悟。
她總是說:“輕塵,你真是我的福星。有你在,天大的難題我也總能憑空飛來許多靈巧機變,得了解決之道。”
於是他微笑,看她快活開朗的神情,他便也覺得快活。既要助她幫她,又要瞞盡天下,甚至連她也不可以察覺。所費心力,十倍於當初爲相王可以直接理政之時。
然而,她值得。她和他心意如此,她值得。
一年又一年,她與他恩深愛濃。她施政清明,治國無失,人人都道她是一代明君,朝堂百官敬仰,民間萬衆感念。
她身居帝位,光芒萬丈,他長居宮禁,暗淡無光。他不過是機緣巧合,得獲聖眷,一步登天的那個男子。他沒有因爲出身卑微而主動推辭過後位,也沒有因爲後宮空虛而主動爲妻主納寵,實在難稱賢良。
深宮之中,他沒有朋友,朝堂之上,他沒有同伴。她從來不知道,她的光芒功績裡,有他多少心力神思。她從來看不見,在她背過身的時候,有多少無聲的刀劍向他刺來……
已經經歷一世,他居然還是一樣天真。他不想讓她看見,她卻也從來就未曾看見。他只是欣然她不必爲此煩惱,卻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反正,那些於他,不過是芥子之微。既然能護得她開心無憂,他又怎能不護。
“方侯,我敬你。”
“方侯,你給他面子,可不能叫我沒面子。”
……
是誰在笑,是誰在說話,是誰在敬酒?
他一一接過,一一飲盡,哈哈,男兒豪情,不過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罷了……
他沒有想到,屬於他和她的後宮,會多了很多男人。他沒有想到,她會極愧疚地對他一遍又一遍解釋。
“這是番王獻上來的,都是出身極尊貴的公子,若是拒絕,容易招來動盪不安。”
“輕塵,他們都不過是國事需要,只有你纔是我心愛之人。我對你的心永遠不會變……”
那個時候,她說了多少話,他其實都記不清了。
看,其實他也能忘記,只不過,總是忘錯東西罷了。
記得的,只是,那時,他一直在笑。
啊,是不得已啊,誰都可以有許多不得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在仕途,身不由己。
人在帝位,身不由已!
誰會真的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盡最大的力量去爭取去抗拒!
難道她不娶一羣小丈夫,國家就會大亂,番王就要造反嗎!若番王會因爲自己的兒子弟弟沒有入宮就生怨造反,不臣如此,又有哪個帝王能容。又有哪個帝王,還敢將那男子收入宮中!難道這個國家的昌盛,靠的不是政治清明,而是女王不停地娶丈夫?難道百姓在乎的,不是自身的溫飽,而是女王有多少後宮?
政治聯姻的確是穩定地方勢力,安撫權臣的手段之一,但從來都不是必要或者唯一。她是真的無可奈何,還只是因爲,這對於她,實在是最方便最簡單的方法,所以不願意再費力去辛苦複雜。
輕輕一句不得已,一切都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下來。
一旦明悟,他只有笑。他不該怪她。她是帝王。他明白自己不該要求太多,既然她最愛的仍然是他,其他的還有什麼好計較?
古往今來的帝王愛情故事他看過無數,其中有多少帝王爲了某個愛人,而冷落三千後宮。若缺了這三千後宮爭寵,哪裡還有那些值得傳說的動人愛情。後宮沒有了風波,那美麗的愛情,又哪裡來的戲劇襯托。
他是該高華清淡,一邊努力保他的帝王專寵,一邊傲然看所有人爭來鬥去,自己超然其外,還是該詭計百出,靈動非凡,不動聲色地一一剪除那些礙眼之人,上演一出宮鬥?
無論哪個,定然是精彩絕倫!那些豈不都是帝王家流傳千古的完美愛情。
這多有趣啊,他甚至可以開一回讓後世演繹無數傳奇的後宮驚變,連帶一場天下紛擾。
數年小心翼翼,如何悄然影響她心意的本領,他已經練到出神入化。他不但可以讓這些後宮男子全都死無葬身之地,連那些獻上兒子小弟的番王,暗中推動此事的朝臣,他也可以凝思定計,全盤清算。
費神費心時間太久,停下來他也有些不習慣。所以無聊的時候,他就不由得懶懶去想,如果他要挑撥,該如何去做。只要兩三年的時間,他便可以讓這慶國血流成河,而他,還依舊是那個清高的,乾淨的,不染絲毫罪孽的方輕塵。他可以除去他所有的敵人,還讓他的妻子堅定地以爲,這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是他人狗咬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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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懶得玩,也懶得爭。
那些低眉順眼拜在身前的男子,哪裡算是他的情敵?那些費盡心機,就想着讓自家兒子兄弟可以入侍君主的番王們,無聊之人,何堪作他仇視的對象。那些心憂後宮專寵,整天替女王的家務事打算的朝臣們,不過是一羣多事的老頑固,報復他們,更純粹是多餘。
他們不是他愛的人,他們不是他一心一意對待,也期盼可得一心一意回報的妻子。
他已經明悟。這場情愛,他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保護,而她,總是不如他用心。她從來看不到襲向他的刀光劍影,不只是因爲他不讓她看到,更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費心去看。對於他,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費他對她一樣的心。
是他受不得一點委屈!是他不懂得體諒別人的苦處和難處!只是意難平!
連蕭曉月這個嬌蠻的大小姐都明白,不要去想太多。人不能太認真,人要懂得遺忘。可是他偏偏不懂,偏偏不願懂。
他愛她,他既然只有她一個,她就不該有一堆的丈夫!管你是乞丐還是皇帝!
所以,他懶得爭,懶得動,甚至懶得再保護自己。
如果她不肯一樣努力,他又何必事事費心。
她因了那淺薄的陰謀嫁禍來疑他冷淡他指責他懲罰他時,他只想笑。
原來這場驚天動地,絢爛無比的愛情,本來是這樣的脆弱浮淺。
情已盡,何必留。任性瘋狂,本就是他。
酒越喝越多,人卻越來越清醒。人生難得是一醉。
他從來不屑於借酒澆愁,今天不過是太高興了。他的心緒仍是清明如境。他的酒量,仍遠遠未到極限。
身旁已經有人在勸了。
“方侯,你喝得太多了,歇會吧!”
他懶得聽。
終不至真的醉酒,亂了心緒,亂了舉措。那今晚就縱情一番,又有何不可。
“大家別光只顧喝,我們出去看看熱鬧戲文。虧得凌雲用心,這樣的亂世裡,還能找來這麼多班子助興不容易!咱們怎麼能錯過!”他大笑着當先行出去。
第三世,他在燕離身旁,其實已是身倦神疲。那時候,燕離不是皇帝,他也不能確定那個傢伙會不會成爲皇帝。他只是累了。
男女情愛,太過紛瑣可笑。他的愛只能唯一,可帝王家的唯一,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求取。倒情願只爲那男兒義氣,共擔共行這一回,或許,這樣心胸就開闊了。或許這樣,他就不會有太多的私心私意任性狂爲。
所有人都以爲,他是被張敏欣說動,想試試男人之間的愛情的,卻沒有人知道,那一世,他其實已經怕了愛情。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義。
第二世後,他在小樓休息了將近兩百年。再入人間,卻依然找不回第一世初入人間的銳氣與鋒芒。
兩百年,他卻依然太累太倦,他已經不能再去愛。
所有的傳說裡,愛情都是自私的,所以自有煩惱無窮。而友情是無私的,所以溫馨自在而沒有壓力。不能愛一個帝王,那麼,他總該還可以試試看和一個帝王當知己當朋友?
第三世,他只想放開那自私的所謂愛情,拋開無聊的所謂論文,任性地象一個標準壞學生那樣地活一次!無所欲,無所求!只想有人同行,只願有人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