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凌回報陳軍進攻定遠關,總督被迫放回盧東籬之後,後方諸郡就一直等着定遠關通報軍情的文書寄到,以便確定局勢是危是安。
然而等了又等,定遠關居然靜悄悄沒一點動靜。大家心裡頭越發沒有底了,最後總督便親自發了一封詢問軍情的公文到定遠關去。
接到公文之後,盧東籬眉頭又不知不覺皺了起來,該怎麼回覆呢?
告訴後方,我們這裡打得不可開交,萬分危險?
那是絕對不行的。
散佈要打仗的流言倒沒什麼問題,不打仗硬說成打仗,這種事,絕對不可能長久地瞞下去。有關的戰役,傷亡,功過賞罰,全都是要按規矩往上報的,相關的補給,增援,撫卹,也是要呈給戶部軍部的,除非是後方四郡與他聯合起來,上下同心地撒謊佈局,否則這個彌天大謊肯定是圓不了的。萬一再驚動了朝廷,再來個調兵遣將,增派援兵什麼的,那可就真把砍腦袋的欺君之罪鬧得大了。
可是,直接告訴後方,什麼事也沒有,根本只是一場模擬陳軍攻城的作戰演習,那還不得有一堆人氣急敗壞,這次的軍需武器是把各郡駐軍和府庫的武器全都給臨時徵調來的。事後,總督將不得不動用大筆的金錢,給各郡駐軍重新配發打製武器,這筆開支,想必九王和總督都會算到自己帳上了。
雖說即做出這件事,就已經不在乎結仇了,可要是這些人,不顧大局,此時此刻給他找麻煩,使絆子,做出一些讓定遠關吃虧的事,萬一再適逢陳軍真的打過來了……
盧東籬伸手揉揉眉心,嘆了口心,把那公文信手擱到桌案一角,罷了,先把這公文押兩天再說。
“怎麼了,我們大帥又爲什麼事愁眉不展。”那懶洋洋萬事不經心的聲音傳來時,盧東籬苦笑擡頭問“勁節,這些日子,我們的探子可曾探到陳軍的動靜?”
風勁節聳聳肩:“定遠關前方就是萬里沙漠,我們很少有探子能深入到沙漠深處去的,而且就算進去了,在那個風沙蒼茫的地方,也很難探得到軍情。我們接到的關於陳軍最新的軍情,也是在一個月之前,他們在邊鏡徵調軍隊糧草,大有打一場大仗的樣子。不過就連這軍情,也是藉由漠沙族人以及向他們臣服的大小沙漠部族纔打探到的。後來,陳軍在邊境以重兵警戒,就連沙漠各大部族也無法靠近了。”
盧東籬嘆息一聲,把那公文遞了過去:“你看看……”
風勁節接過來,淡淡掃了一眼,笑道:“若是我,總有許多信口雌黃的辦法能應付過去,你顧及得太多了,自然就煩惱了。”
“若天下人都似你這般無法無天……”盧東籬苦笑一聲,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顯然也不願就此多做設想。
風勁節不覺大笑起來:“看來我們的盧大帥最大的煩惱竟是陳國軍隊居然還沒攻過來,哈哈?”
盧東籬斥道:“你又胡說八道了,兵者本爲兇器,便是玩笑,也不當這樣說,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能掌握陳軍的動態,十分不安。”
風勁節點點頭:“行了,我明白,我明天正好要出發去漠沙族,到時我親自叮嚀他們族長,最近全族壯丁,都要在沙漠上巡防,一旦查知陳軍的動靜,立刻知會我們,這一次,他們的防線要再被陳軍攻破,我們將不會再原諒他。”
盧東籬微覺愕然:“你明天去漠沙族?”
“漠沙族一年一度的祭神節就要到了,這是他們部族最盛大的節日,以往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派人來定遠關,請上國的將軍去他們那裡做客,與他們的族民們,共謝神恩。以前歷任大帥都看不起他們這些蠻人,總是隨便指派一個將軍去應付了事。不過自從我到了定遠關之後,這份差事,基本上都是我一人幹了。今天漠沙族派來請客的長老已經進關了,我來就是爲了向你稟報此事。”風勁節淡淡解釋。
盧東籬點點頭,以風勁節如今在漠沙族的威望,由他去漠沙族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但他心頭卻又自一動,忽道:“我和你一同去如何?”
風勁節一怔:“你也去?”
“是啊,漠沙族是我們定遠關的外圍屏障,在沙漠中的探聽敵情的事,也一向仰仗他們。眼看着戰事已迫在眉捷,我身爲定遠關的主帥,親自去見一見他們的族長,瞭解一下,他們的實力,看一看他們的戰士和防線,我的心中也纔能有底。而且,我相信以我的身份,若能以親善之心相待他們,他們也會回報給我們忠誠和熱血的。”
風勁節點點頭:“以前從來沒有哪一位主帥會親自去漠沙族駐地,你要真去了,確是天大的面子,保證讓他們上上下下,感動地一塌糊塗,只是,你身爲主帥,離開定遠關……”
盧東籬笑道:“正是因爲我是主帥,才應該去啊。”
風勁節知他辦事素來認真,即身在帥位,這漠沙族之事,必要親力親爲的,而且他若真去,在政治親善上,效果也必是極大的,所以只略一思忖,便表示了同意。
果然,漠沙族來請客的長老,一聽說這一趟,不但請到了風將軍,連盧元帥也肯親自去與他們的族人共謝神恩,同參盛典,感動得當場就跪下來,親吻盧東籬的袍角。
而其他的將軍們聞訊雖覺驚異,倒也不曾阻攔。
盧東籬將關中軍務交託諸將之後,便與風勁節帶了三百精騎,與漠沙族的長老,同行出關了。
這次不象上回那樣搞夜襲,全軍全速飛馬奔馳,大家不緊不慢地趕路,漸漸進入了沙漠深處。
初時大家還都精神抖摟,可是,在沙漠裡行到第三日早上,就連定遠關的這些精銳戰士們,也都漸漸露出疲態了。
長時間單調重複地趕路,長時間,人在馬上少有歇息,長時間暴露在炙烈無情的陽光下,放眼望去,天地之間,只餘茫茫黃沙,無窮無盡,的確讓人從心靈到身體,都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整個隊伍,除了武功絕頂的風勁節沒事人一樣,就只有完全適應沙漠的漠沙族長老一行人,依舊精神抖摟了。
自從得知盧東籬將和他們同行之後,他們的亢奮狀態一直保持到現在。年邁的長老,總是騎着馬,跟在盧東籬身旁,不停得向他表示自己的崇敬和感激,不停地說,族長和族民們會因爲他的到來而多麼歡喜,不停得保證,大家會用最高的禮節來迎接盧東籬。
盧東籬雖說一直努力保持着親切的微笑,耐心地聽着,禮貌地迴應着,但到了後來,連他的耐性也幾乎被這位過份激動的老人給磨光了。
此時此刻,放眼望向四周疲憊的戰士們,實在很難想象,身旁這位老人,可以比那些精壯之士,更加精神。
風勁節對於盧東籬受到的精神折磨,兩天來一直都是冷眼旁觀,毫無出手相救之意的,此刻看盧東籬強忍痛苦,勉力微笑的樣子,心中倍覺有趣。
看着盧東籬也不知道是因爲身體熱,還是心頭熱,身上一直汗流浹背,額上也汗如雨下,他倒好以整暇地在心中猜測,這到底是讓大太陽曬的呢,還是叫漠沙族偉大的長老給逼的呢?
心中雖好笑,手裡還是很慈悲地遞過一個水囊,笑道:“大帥累了吧?”
盧東籬一把接過水囊,仰頭喝了一大口,覺得那一縷清涼之意,漸漸潤了已經被煩到生煙的五臟六腑,他才能喘一口氣,回眸看看氣定神閒,在這麼毒的大太陽下,卻還渾若無事的風勁節,心裡不是不羨慕,不佩服的。
是哪位古人說的心靜自然涼?事實證明,完全是胡說八道。
盧東籬重重嘆氣,總不會是因爲他個人的修養還不夠吧。
“勁節,你都不熱嗎?”
風勁節用斜眼睨他:“你不知道武功練到化境是可以寒暑不侵的嗎?”
聽那語氣,倒象這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常識,盧東籬竟然不知道,簡直罪不容恕。
盧東籬苦笑一聲:“我也是練過功的……”
風勁節怒視他,搶白道:“你才練了幾天,就指望着能上天入地?跟我比,我呸,你知道我從幾歲開始練功,你知道我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你敢跟我比……”
他橫眉怒目道:“知足吧你,要不是我替你打好內功底子,讓你身強體鍵,這時候,你早就趴下慘叫,動彈不得了,還指望象現在這樣,繼續趕路。”
他們素來是隨便慣了的,這時跟隨他們的,又都是近衛親兵,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倒是那位漠沙族的長老,嚇得目瞪口呆,這這這,這是部將對元帥說話應有的態度嗎?
如果他們有人敢這麼跟族長說話,早被拖去喂狼了。
因爲受驚太過,大長老居然有好半天,沒再找盧東籬說話。
盧東籬得以清清靜靜趕了一會兒路,終是有些好奇地輕聲問風勁節:“你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多高?”風勁節皺眉想了想“跟你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反正把天下各國,廟堂草莽所有的高手全算上,我絕對不會排到十名以下就是了。”
“才前十名啊。”盧東籬悵然嘆息做失望狀“就你平時那目空一切的樣子,我一直以爲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來着。”
風勁節瞪他一眼,暗道,要不是把我那幫同學也算進來的話,我當然就是天下第一,可惜,現在的天下第一,理論上應該是那個睡大頭覺可以睡出絕世神功的阿漢,當然前題是他自己願意勤快點,多練幾招來配合那天下無雙的內力的話。
在他生悶氣的時候,其他的兵士們聽到元帥這般譏諷風將軍,全都鬨笑了起來。
在衆人笑聲中,風勁節冷冷挑挑眉,心裡開始估算,毆打主帥,是個什麼罪名。
盧東籬倒不理他難看的臉色,只是目光掃視軍士們,見大家這麼一笑一樂,本來有些疲憊的精神也爲之一振,略略放心。
他這纔對風勁節輕聲道:“我們軍隊的戰鬥力,勇氣,和應變力應該都已經很強了,但對於沙漠,大家卻始終不適應。定遠關的前方就是沙漠,我們不能總想着打守城戰,必要的時候,也要將軍隊開到關外,與敵軍對陣,也要在這廣闊的沙漠裡,與敵軍攻防追逐的……”
風勁節淡淡道:“行了行了,等這次回去之後,我們就開始訓練他們在沙漠上的實戰能力。”
他心裡本來還爲盧東籬拿他打趣給大家開心而鬱悶呢,沒想到盧東籬馬上就沒事人一般來找他說公事。心裡雖然苦笑了一聲,卻也知道盧東籬是對的。不止是爲了培養軍隊對沙漠的適應力,也是爲了他們自己將來可以自由地在沙漠上做戰,在廣大的沙漠間,從容派遣探馬,而不必時時依賴漠沙族,不必連軍情都只能靠漠沙族的傳遞,一旦漠沙族的軍情不可靠,那後果……
他心頭微凜,不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