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B市。
“下一位。”
程意深呼吸，背起包走了進去，在身後關上門衝坐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一點頭微笑：“你好。”
“你好, 程小姐是麼, 請坐。”當中一位一伸手, 程意落座, 取下揹包放在膝蓋上, 微微扭動了一下脖子，此番面試，堪比戰場, 金馬實業如今是一匹黑馬，在股市突飛猛進, 中心由一線城市向二線城市傾斜, 此時在B市設分公司, 一下子引來無數面試者。
“程小姐，我看你的簡歷上寫着你有兩年的工作經驗, 跟我詳細描述一下你兩年的工作好麼？”面試官微笑着，程意低聲的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這兩年來......”
騙了鄭梅雪五百萬，程意當時就轉到了程心的賬戶上，一是想着自己被學校處分了, 要是通知了家裡, 有這五百萬鉅款頂在父母眼前, 估計能讓他們別那麼生氣, 二是擔心鄭梅雪此時將錢打入了自己的賬戶, 轉臉就撤銷轉賬，自己空歡喜一場。後來又拿了杜□□五百萬的銀行卡, 在A市取了一大筆錢，揣在身上跑到了B市，租了一間35平的公寓躲了三個月沒出門，三個月後偷偷聯繫了程心，才知道學校根本沒有通知家裡，程意編了個彌天大謊，說自己賣掉了奮鬥四年的學位，收了這麼多銀子讓家人該治病治病該置業置業，程心聽的將信將疑：“怪不得人人都想上大學，辛辛苦苦讀四年書換來的東西轉手就能賣這麼多錢呢？那你沒了學位怎麼辦？”
“那我就只能找個普通工作了麼！”程意假作惋惜，程心在電話那頭帶着小小的興奮嘆息：“別苦了你自己，不管咋地，你都是我妹妹。”
而後聯繫了肖瀟，肖瀟將畢業證給程意郵寄了過去，只是沒有學位證，一張X大的畢業證連技校的畢業證也比不上，程意找了半個月的工作，最終放棄說自己是本科生，自稱高中學歷，找了一份保險銷售的工作。自從有了這份工作，程意便將那張鉅款的銀行卡鎖了起來，再沒有用過。半年後，程意以銷售第一名的成績轉正，轉正後考了駕照，而後跳槽憑藉驚人的記憶力趕上了汽車銷售的活。
直到上個月，程意得知金馬實業分公司招聘，重視能力而非學歷，抱着拼一把的念頭，衝到了面試這一關。
“你的銷售經驗很豐富，我們的確也很需要具有拼搏精神的銷售人員，有一點我很好奇，程小姐你高中畢業後到你開始工作中間有四年空白的時間，你做什麼了？”面試官微笑着，程意抖了一下，尷尬的笑笑：“打工，打零工，不算正式工作，就沒敢寫進去。”
“哦。”面試官點點頭，將簡歷放在一邊：“那麼，請等我們通知吧。”
面試就這麼結束了？程意有些失望的起身，微笑和衆位面試官握手後離開，心裡沉甸甸的，看來自己沒有被錄用，一般不是應該在面試現場直接說：“下星期你可以來上班了。”
程意走出大廈，嘆口氣搖搖頭：“沒事兒，幸虧沒腦子一熱就辭了職來面試。”
藍庭坐在辦公室對着電腦上的文件皺眉，手機響起，藍庭瞥一眼，一捂眼睛想要崩潰，終於接起來：“張建！你知不知道這一上午你給我打幾個電話了？你是不是想讓我剛剛答應了跟你交往就跟你說分手？”
“哎，沒沒沒，我這回可是正事，真正的正事，藍庭別生氣了，哦！”說是正事，張建卻一句正事不說，忙着哄藍庭。
“有屁快放！”藍庭皺眉。
“面試資料我給你發過去了，你審閱一下，儘快批示給我，這邊分公司着急人手。”張建急急說完，想要再多說兩句哄藍庭高興的話，還沒出口，就聽那邊電話已經掛上了，只能苦笑着放下手機：“跟老總一個樣。”
藍庭打開郵箱，果然躺着一封張建書寫的甜膩膩的郵件，附件是面試資料，藍庭皺着鼻子下載了附件，點開一張一張審閱着人員信息，鼠標緩緩的撥動着，終於，在一個界面上停了下來。
藍庭瞪大了眼睛，一遍一遍覈對那張資料，名字，對！性別，對！生日，對！照片，對！這不就是程意麼？
藍庭點了打印，卻忘了選擇打印當前頁，打印機刷刷刷出了所有人員的信息，藍庭無奈之下只能全拿走，衝進了總裁辦公室：“老闆！”
“幹嘛你？剛剛給你升職你就這麼不成體統。”杜□□皺眉，瞪了藍庭一眼。
“老闆，你看！”藍庭將厚厚一疊資料拍在杜□□桌子上：“這是B市分公司的新人招聘資料。”
“這種事你不該來找我。”杜□□皺眉，攏攏被藍庭拍的四散的資料準備遞回去。
“你看這個，在哪兒呢？等等，這個麼？這個麼？......”藍庭拼命的翻檢着，杜□□耐着性子看着藍庭，手指不耐煩的敲擊着座椅扶手。
“這個！”藍庭翻了出來，拍在杜□□面前：“你看看！”
杜□□沉默了，雙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眼神軟了下來，兩年了，照片應該是近照，比兩年前看起來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過的不好。看看上面的工作經歷，賣保險，賣汽車，她果然過的辛苦！
“她求職？”杜□□將那張紙拿起來，嘴脣抿着，手沒有抖，心卻抖了起來。
“是。”藍庭答應着。
“讓她去銷售部，好好考察。”杜□□將資料放在一起，遞迴給了藍庭手裡，藍庭驚訝的看着杜□□：“老闆，你找了這麼久，不去接她回來麼？”
“接回來？接的回來，當初她會跑掉麼？”杜□□像是在問自己一樣的口氣，藍庭愣了一下，伸手接過那些資料：“那你打算怎麼辦？”
“與你無關，幹你的活去。”杜□□翻了她一眼，又端端正正坐回電腦前，藍庭一撇嘴走了出去。
接到了通知上班的電話，程意高興的幾乎跳起來，興奮的去辭了職，去買了新職業裝，甚至買了一支新的粉底。第二天一早打扮的利利索索到新公司報到去了，一共招了20個人，銷售分了五個，程意是其中一個，另外四個都是男的，程意站在其中有些鶴立雞羣。
銷售主管看看五個人，一笑：“程意啊，就你是女孩子，你先來幹些報表錄入工作吧。”說着，指指牆角堆放的如山一般的報表，其餘四人鬆了一口氣，程意的臉幾乎綠了。主管微笑着，插着手看着五個人：“其他四個人，先去廣告部那邊協助工作，程意，報表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你先整理整理，都亂着呢。”
程意含笑，目送其他人躊躇滿志的離開，自己嘆口氣，蹲在牆角開始整理這些被耽誤了太久的報表。
另一間辦公室裡，杜□□的手指始終插在百葉窗裡不肯放下，玻璃牆的另一面，就是蹲在地上整理報表的程意，杜□□看着她這一身OL的裝扮，貌似還畫了一點淡妝，頭髮還是那麼長，挽起來做了髮型，讓她的面目看上去顯得更加成熟穩重。
“老闆，你人都來了，不去見面麼？”藍庭坐在一邊，頗有些無聊的抱怨着：“你當初把人家強迫了的時候可沒這麼矜持。”
“閉嘴。”杜□□被戳到了短處，瞪了藍庭一眼。
“老闆，你在怕什麼？”藍庭帶笑，杜□□終於縮回了手，百葉窗合上，看不到外面的程意，杜□□嘆了一口氣：“怕的多了，你這個剛剛找到男朋友的大齡剩女是不會明白的。”
“老闆！”藍庭瞪大了眼睛。
“咱們走吧，我還要趕飛機。”杜□□起身，藍庭只能跟在他身後，搖頭走着。
程意抱着報表起身，覺得眼角餘光在玻璃牆的外面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身影讓程意顫抖了一下，手裡的報表差點全都掉下去，可是等程意想要仔細看一眼的時候，卻又發現那個身影已經全然不見了——那個熟悉的、西裝筆挺的身影。程意安慰着自己：“這裡人人都是西裝，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
累了一天，程意回到自己35平米的小公寓，把昨天的剩菜熱熱來吃，站在微波爐前看着自己的面容從櫃門的玻璃上倒影出來，眼底有了兩道紋，下巴也微微的雙了起來，程意伸手摸摸臉：“我老了。”
自言自語的話一出口，嚇了程意自己一跳，搖搖頭：“不老不老，我年輕着呢，我有的是時間拼搏！加油！”程意攥着拳頭，看着玻璃門，咬着牙衝自己飛了個媚眼之後，程意自嘲的放下了手：“在跟誰說話啊你？這裡只有你一個啊！”
對啊，這裡只有自己一個！兩年了，只有自己一個！兩年漂泊的生活，大部分的時候累到不能思考，累到回了房間裡的時候倒頭就睡，可是某日閒下來的時候自己坐在電視機前，看着裡面的劇情，明明演着喜劇，可是卻忍不住痛哭出來，腦子裡反反覆覆想着兩個名字“上上籤”，“杜□□”。
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去想杜□□，明明那麼不想被他找到，爲了不被他知道自己在這座城市，自從到了B市程意就沒用那張卡取過錢，一切和大學同學的聯繫都小心翼翼，只敢聯繫宿舍的姐們，每次給家裡打電話都是那麼擔心，擔心杜□□或者鄭梅雪把照片寄回去，可是兩年了，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明明日子現在過得這麼平穩順心了，程意卻莫名的開始傷感，傷感自己被杜□□遺忘了，傷感自己是個沒人關注的人，傷感自己這樣孤獨。
程意靠在牆上，有些難過的看着玻璃門裡自己的臉，露一個平淡的笑容：“過去了，你知道麼，全都過去了！那些都不會再回來了，忘了吧！必須忘了！”
實習三個月，轉正，忙忙碌碌開始爲打拼市場而奮鬥，所幸金馬是大公司，市場競爭力擺在那裡，小公司被金馬的強勢排擠開，讓程意等人省了很多力氣。拼了半年，金馬銷售部終於拼下了兩單大合同，也算初步打開了市場，分公司將這一消息上報總公司的時候，總公司來了消息：爲了獎勵分公司銷售部的卓越貢獻，獎勵全員北海道七日遊。
這一消息簡直就是天降甜餅，在全公司一片豔羨的目光裡，銷售部的六個人踏上了日本之旅。
等輾轉飛機，火車，汽車之後終於在傍晚到達了箱根的一間家庭旅館，每人一個單間，條件很日本，屋子裡到處都是木料的氣味，空氣裡潮乎乎的感覺讓程意稍稍有些不爽，不過激動卻是實在的。
“晚上溫泉隨便泡，明天晚點起來吧，一起吃個午飯咱們去爬山，記住唯一的一點，咱們是來休息的！”主管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發號施令，一副上天入地唯他獨尊的狀態，大家跟風附和，都累了，全飛奔去了房間換衣服休息。
程意趴窗戶看看外面露天溫泉池，沒人在裡面泡，程意換上浴衣想着趁此時沒人去假裝包場單泡一下。等泡進了水裡，聞着裡面硫磺的氣味，感受着熱水從每個毛孔裡朝身體鑽動的感受，程意靠在池邊長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享受着。
嘩啦啦，一陣水響，程意微微皺眉，看來有人打擾了程意單泡的時光，她懶得睜開眼睛，想來要麼是自己的同事要麼就是陌生人，索性假寐來享受寧靜。
“這樣泡會暈過去吧。”低沉的喉音響起，程意再溫泉裡打了個冷戰，猛的擡起頭睜開了眼睛，溫泉的蒸汽薄霧背後，一張消瘦的臉緩緩出現，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那雙眼睛卻用複雜的目光乞求似地看着程意。
“好久不見。”杜□□嘴脣有些發乾，手在水面以下攥成了拳頭，看着在自己面前錯愕的程意，想了半天，擠了這四個字出來。
程意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爬上了岸，抱起浴衣走了，杜□□站在水裡，看着程意穿着泳裝的背影，尷尬的臉紅了。
此時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杜□□靠在了池邊，緊閉着眼睛。
“呵呵呵，你爸爸真帥，比夏勝輝帥多了。”
那一日，若非自己交出了鄭梅雪和夏勝輝的錄影帶，估計自己的家業最終會被夏勝輝吞併吧？而鄭梅雪，應該會在夏勝輝的身邊慢慢長大，應該仍舊會將那捲錄影帶播放給她母親觀看吧？那個可憐的女人應該仍舊會神志失常被關起來吧？鄭梅雪最終會長大，會終於堂堂正正嫁給夏勝輝吧？也就是說，自己當日若是沒有交出那捲錄影帶，那麼就不會有之後和鄭梅雪糾纏了十幾年，就不會兜兜轉轉一大圈，傷害無數受傷無數最終仍舊把鄭梅雪送還給夏勝輝。
當然，也不會傷害這個女孩子吧？
杜□□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左胸口，良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