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站在走廊的人涌了進來, 程意站在講臺上,本來就穿不慣高跟鞋,這個時候更是覺得挪動腳步變得更加艱難, 她覺得噁心, 很想吐, 心臟的跳動變成了一曲慌亂的樂章, 在鬧哄哄的教室裡清晰無比, 陳彤的臉紅着,表情很尷尬,咬着牙看着程意, 兩人對視,程意卻覺得, 陳彤的眼神裡寫着歉意。

“她說謊!那不是我的。”程意終於喊了出來, 她猶豫着是不是要否認, 在思考的過程中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沉默的時間太久了,這樣沉默下去, 會看起來更加可疑吧?

陳彤看着程意,扭頭,坐成一排的教授無一例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一排眼神讓陳彤慌亂了,院長煩躁的翻動着那些化驗單:“陳彤, 你從哪兒弄來這些東西?你什麼意思?”

陳彤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她從包裡掏出了一堆東西:“這都是真的, 我有照片, 程意違反校規的照片!”

照片嘩啦啦的被扔在了桌子上, 偷拍的風格,程意挽着杜安邦的胳膊, 那一襲高貴的晚禮服,程意想到了那個城堡的夜宴,其中幾張照片不太一樣,是程意被杜安邦拉去醫院的照片,婦幼保健醫院的招牌拍的清清楚楚。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程意叫着,覺得自己辯解的很絕望,說不出自己到底“不是”什麼,似乎是一種本能,在驅使着自己否認。

“程小姐,我覺得我和你很像,我也是個很堅強好勝的人。”

“鄭小姐,我懷孕了。”

“啊。”

“這是好事啊”

“我還在上學。”

“沒關係,現在已經四月了,你七月底畢業,誰也看不出來,你可以生下來。”    

“我不要這個孩子。”

“如果你決定了的話。”

陳彤的眼神也是絕望的,捏着錄音筆,教室肅靜了下來,程意扶住了講桌,她不想說話,不想讓人在這個時候去對比那段錄音和自己的聲音有什麼差異。

“你敢說,這錄音裡的人,不是你麼?”陳彤的眼睛裡含着眼淚,程意看着她的表情,嘴裡發乾,根本張不開嘴說不出聲。

“都出去,都出去,別進來,準備你們答辯去?”輔導員如夢方醒開始驅趕人羣,程意沒敢扭頭,她幻想着那一雙雙輕蔑的眼睛探究者自己的身影,活像是一把一把刀子。

“你們倆,去院長室等着。”院長拍了一下桌子,輔導員跑上去將那散落一地的照片,化驗單收拾起來塞進包裡,陳彤瞪了程意一眼,仰頭走了出去。程意看着輔導員,嘴脣動了動,輔導員先開口:“別說了,快跟我走。”

答辯必須進行,只是,所有人的心情都變了。

程意坐在院長室的沙發上,陳彤坐在另一邊的凳子上,辦公室只有她倆,沉默着,陳彤微微有些不自在,她清楚如果在這打起來,程意絕對佔據上風,她不敢開口,怕捱打吃虧。

“爲什麼?”沉默良久,程意帶着一絲絲病態開口,並未擡頭,陳彤看向程意,垂下了眼睛,扭頭看着窗外,半天才回答:“我只是單純的不想讓你評優。”

“所以呢?”程意覺得自己的問題問的很無力,現在,天真的塌了。

“我本來想,指出你剽竊,你肯定不能評優,我就是看不慣你翹尾巴,可是這個世界太不公平,明明你就是剽竊,老師們全向着你,他們都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纔是那個做錯了事情的人,我承受不了,纔會把那些事兒抖出來,要怪,就怪這個不公平的世界吧。”陳彤覺得自己原本是在控訴,可是說着說着就變成了推卸責任,她突然開始後怕,自己難道真的要毀了程意麼?自己難道真的已經毀了程意麼?

“誰給你的東西?”程意只覺得自己從腦子到心頭一片空白,只想起一個名字“鄭梅雪”,對,一定是她!

“給我圖紙的是個女的,給我其他東西的是另一個女的。”陳彤看看程意,抿了抿嘴:“看來你的男人,自己有不少女人呢。”

“兩個?”程意站了起來,陳彤嚇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來。

“叫什麼名字,姓什麼?”程意幾乎是衝過去伸手抓住了陳彤,她心底莫名騰起了一種恐懼。

“給我那些玩意的我不知道姓什麼,給我圖紙的好像姓南。”陳彤扣着程意的手,抓破了程意的皮膚才掙脫程意。

“姓藍,對不對?”本就在心裡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此時程意恍如晴天霹靂,一下子驚醒,給自己拿來圖紙的是藍庭,設計結束以後也是藍庭收回了圖紙,若真的是鄭梅雪要害自己,她怎麼會拿到圖紙?

院長在答辯結束後回來,輔導員和新任的教務主任也跟了進來,一套一套的官話,各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和嘆息,程意站在那裡低着頭,看着塞進新鞋子裡的腳,它們正在熱辣辣的疼。

“陳彤,你的出發點是惡劣的,你的行爲嚴重干擾了畢業答辯,這是個道德問題,是個人品問題....”院長拍着桌子,陳彤低着頭面無表情,這些話,不是沒在她心裡泛起過,但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卻讓她覺得無所謂了。

“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別以爲你鬧一場就沒事了,我告訴你,後果是很嚴重的!”院長對陳彤的訓斥結束了,陳彤冷笑着看看程意,原本的負罪感沒有了:反正我也要受處罰!

陳彤走了,只剩程意一個人接受三堂會審,她還是低着頭,沉默着,沒哭,也沒動,像是一座木雕那樣站在那裡,院長拍着照片:“你不羞愧麼?你對得起在家勒緊褲腰帶供你上學的父母麼?......”

程意沒動,忽然很想笑,原本以爲,被孟亭春逼債的時候纔是絕境,卻沒想過,原來那不過是個預演,此時才真的叫做絕境。

院長在訓斥的嘴都幹了以後,才揮揮手:“你先走吧,學院會研究一下對你處分。”

程意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去的,出了院長室的門,肖瀟站在那裡,臉上帶着驚慌失措的表情:“你沒事兒吧,姐們,沒事兒吧?”

“不知道。”程意哭不出來,摟着肖瀟的肩膀:“還沒出結果,今天晚上散夥飯我不去了,幫我給大家說一聲。”說完,程意鬆了手緩緩的走下樓,肖瀟追上:“姐們,可別想不開啊,日子還長着呢,沒事兒的,都大四畢業了,沒人會把你怎麼樣的。”

程意沒回頭,緩緩的走着,高跟鞋太硬,磨破了腳踝的皮膚,每走一步,就像是在銼刀上蹭一下,程意感覺到血漿流進了鞋子裡,粘糊糊的,但是卻很想讓疼痛繼續下去,彷彿每疼一下,就能洗刷掉自己一分毫的過錯。

“程小姐,我們談談。”程意剛剛走到學校門口,鄭梅雪從車子裡站了出來,微笑着滿意的看着程意,程意看着她,莫名的綻放了一個笑容,腦子裡瞬間清醒了起來:欺負老孃?

楊枝甘露端上來,程意看都沒看一眼,直勾勾帶着微笑看着鄭梅雪:“鄭小姐,你很厲害。”

“過獎。”鄭梅雪也笑着:“我說過,我不會讓你離開安邦,安邦處理問題的方式太保守,緩慢,低效率,我只是幫了他一把。”鄭梅雪輕描淡寫,將責任推卸在了杜安邦身上:“他只是不想讓你出去工作,企圖通過誘使你剽竊,而後將你告發,讓你在設計界壞了名聲,以後不好找工作,這樣也就順理成章的將你控制在手裡。”

鄭梅雪說到這裡,停頓下來看着程意,程意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她雖然不瞭解杜安邦的計劃,但是纔到了幾分,心裡憤怒,情緒卻莫名的平靜如同一湖秋水。

“我卻覺得,他的辦法太笨。”鄭梅雪看着程意,話鋒一轉:“程小姐,我一直很喜歡你,我說過,你和我很像,還記得麼?”

“呵呵,記得,今天還聽了一遍錄音。”程意笑了出來。

“安邦就是覺得你和我一樣,是頑強、好勝、優秀的人,纔會對你傾心,說實話,你不必覺得現在的情況很絕望,我陷入過無數次絕境,但是每一次都讓我絕處逢生,你和我一樣有着強悍的心智,我想你應該不會被輕易打敗吧。”鄭梅雪看着程意,表情帶着自豪,很明顯,她對自己那些絕處逢生的經歷頗爲驕傲。

“鄭小姐,有話還是直說。”程意點點頭。

“我要和安邦離婚,只要你肯出庭證明你與安邦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讓我在財產分配中佔優勢,我就給你一大筆謝禮。”饒是程意此時很淡定,也被鄭梅雪這番平淡的話嚇了一跳。

“我們討論的是多少錢?”程意冷靜了一下,心裡忽然有了主意。

“成功之後,你就可以和安邦名正言順在一起,他的身家仍舊不菲,你還是有很好的生活的......”鄭梅雪利誘着。

“多少錢?”程意打斷了這番話。

“一千萬。”鄭梅雪眉頭擡了一下,笑一聲:“我說我們很像,果然很像。”

“先給我五百萬,否則我不會幫你。”程意冷靜的直視着鄭梅雪的眼睛:“給我五百萬,我立刻回那房子去,保證出庭。”

“成功之後,我會給你......”鄭梅雪含着笑意討價還價。

“先給五百萬,否則休想我幫你,我已經到了絕境,學校很可能開除我,別以爲你拿着那些照片就能威脅我,等學校開除我的通知發給了我家裡,我就徹底不在乎那些照片了。”程意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咬的很重,鄭梅雪的笑意收了起來,冷靜的看着程意的臉,看了很久,掏出手機:“幫我開五百萬的支票拿來。”

“我有卡號。”程意扔出一張銀行卡:“我不要支票,我不認識支票是什麼東西。”

鄭梅雪看着程意,冷冷的翻了一個白眼:“幫我打五百萬到一張卡上,農業銀行,卡號是xxxxxxxxxxxxxx。快!”

程意笑着,收回了銀行卡,端端正正坐在鄭梅雪面前,兩個人一言不發,直到手機再次響起,鄭梅雪接起來,嗯了幾聲對着程意說:“你可以去查錢了。”

程意笑着,起身走了出去,找了最近的農業銀行,填了一張表格:“把這張卡里所有的錢,轉到這個賬號上。”

鄭梅雪站在程意背後,冷哼了一聲。

轉賬結束,程意起身,掰斷了銀行卡,看着鄭梅雪:“送我回那房子吧。”

杜安邦給程意大了無數個電話,他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他沒想到中間會被鄭梅雪插手,可是程意的電話始終關機。

當程意被鄭梅雪送回來的時候,杜安邦看着程意貌似臉色還好,暗暗的鬆了一口氣,眼神看向鄭梅雪,皺眉:“你多事。”

“我也是幫你,你們聊。”鄭梅雪淡淡一笑,懶洋洋的說了一句便關門走了。

程意站在玄關,看着在自己面前的杜安邦,看着他臉上變換的表情,看着他不平穩的呼吸,淡淡的笑了出來:“你太聰明瞭。”

“別怪我。”程意一開口,杜安邦猛然也跟着開了口,極力想要保持着自己居高臨下的狀態,口氣卻不知不覺間軟的像哀求:“我不是故意的。”

“你撒謊,你明明就是故意的。”程意還是帶着淡淡的笑,口氣不急不緩,眼淚沿着眼角滑落了,心口很疼,疼的想要伸手捂着,可是她不想。

“我只是想留你在身邊。”杜安邦愣了一下,帶着幾分孩子氣,內心深處開始鄙視自己,奔四的人了,居然玩不轉這樣一個小女孩,居然在這樣一個小女孩面前這樣懦弱?

“又撒謊。你是存心想傷害我。”程意一動不動:“爲什麼?你是大人物,有錢有勢,呼風喚雨,我只是個小角色,小的不能再小了,爲什麼要傷害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程意說着,聲音漸漸低下去,不是刻意降低聲音,而是因悲傷而無法喘氣,肺裡的空氣不夠她將這句話說完。

我,只是不相信人是堅強的,堅強都是僞裝。不哭,都是因爲笑可以獲得更大利益,不倒下,都是因爲站着才能夠到更高,打碎了人的堅強,剩下的就是真面目。我,被人打碎過無數次才學會用堅強僞裝自己,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打碎你,會看到多邪惡的東西呢?卻沒想過,我打碎了一次又一次,打的我自己都手軟了,你仍然堅強!我嫉妒你,傷害你,只是我想看看,我能有多嫉妒你?

杜安邦沒說話,只是看着程意,他說不出話,他很想說今天的事情不是他指使的,不是他想要曝光那些不堪的事情,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爲歸根究底,始作俑者仍舊是他杜安邦。

“對不起。”杜安邦無力的說了三個字,程意笑了,眼淚沒流完,笑容像是一句刻骨的諷刺:“賠償我吧。”

“你要幹嘛?”杜安邦看着程意,兩個人對視彼此的眼睛,他心底的恐懼無法抑制的冒了出來。

“給我五百萬,從此,我再也不離開你。”程意笑着,杜安邦卻愣住了。

錢,裝在小小的卡片上,遞到了程意手裡。

“密碼是你的生日。”杜安邦開口,程意稍稍有些驚訝,她從不知道,杜安邦知道自己的生日。

“我們回家吧。”程意含笑,靠在杜安邦的胸前,嬌羞如新婚妻子,杜安邦抖着嘴脣,伸手摟住了程意的肩頭,猛的用力死死將她摟在懷裡:“別走。”

“不走。”程意的淚水涌了出來,沾溼了杜安邦的襯衫。

一週後,通報出來:“機械學院機械設計專業大四畢業生程意、陳彤,嚴重違反校紀校規,造成嚴重後果,經學院研究,取消學位證。”一張紙在布告欄裡飄揚着。

“早晨吃什麼?”杜安邦下樓,這一週他很開心,卻開心的很心虛,每天早晨程意都做飯,帶着前所未有的甜美微笑,他確總覺得那親密和甜蜜像是一場幻覺,隨時消失。

一樓空空蕩蕩,桌子上放了一張紙條,杜安邦的心沉了下去,拿起來:

我走了!

上面只有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