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是讓人最困的時間之一, 這個定律即便是放在秦運身上，也沒有例外。他坐在辦公桌上，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文件, 盯着盯着, 雙行距就變成了單行距, 單行距變成了沒有行距, 然後字與字開始重疊, 他的腦袋也一個釣魚差點砸在桌面上。
這時，內線電話響了。
他撐開眼皮手都懶得伸，硬是操縱着一坨青苔摁下了免提鍵。
“秦總, 門口有一位姓苗的女士找您，請問要不要放她上來？”是大樓保安的聲音。
姓苗的女士？苗韺？一想到這個名字, 秦運打了個激靈, 瞌睡瞬間沒了個徹底。
“讓她上來。”即便心裡有着百般不願意, 秦運還是嘆着氣發了通行令。
十分鐘後，苗韺坐在了秦運的辦公室。
“苗大人這次又想讓小弟做什麼？”秦運揉着眉心, 怪聲怪氣地問道，“都親自登門了。”
苗韺沒回答，而是咕嚕轉着那在陽光下縮成了一條縫的貓眼，將整個辦公室都打量了一遍。
“放心，”秦運這次直接嘆氣嘆出了聲, “沒有攝像頭, 門也是隔音的, 您儘管說。”
苗韺收回了目光, 可還是沒有說話。她就這樣翹着二郎腿、撐着下巴、斜着眼打量着秦運, 芒狀瞳孔中偶爾閃爍着的利光，硬是將秦運弄了個後背發涼。
“祖宗, 您這是又吃錯什麼藥了？”
“是你告訴嘯風我的事的？”苗韺問。
“……你的什麼事？”秦運撓着臉頰，避開了苗韺的目光。
“人類苗韺和我的關係，查到的人類苗韺的蹤跡。”苗韺的目光並沒打算放過秦運。
“這個嘛，咳咳，”秦運不自在地往後坐了坐，“誰叫你自己的手機跑到他手裡去了？至於人與妖的關係，就算我不說，他也快猜出來了。我這不是看着你上次那樣彆扭地從他那兒搬走，心裡着急，想推你倆一把嘛。”
“推我倆一把？推什麼？”苗韺一下子撐着桌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瞪住了秦運。
“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嘛。”秦運還在撓着臉頰。
“明知故問？明知故問什麼？”苗韺往前湊了湊。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運的錯覺，在那一瞬間，他彷彿看見苗韺的人臉變成了虎臉，而那似笑非笑着的嘴，則變成了血盆大口。
“欸欸欸，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您堂堂一個肉食動物，盯着我這青苔幹啥，用來塞牙嘛。”秦運將椅子往後挪了起來，直到椅背撞到牆壁，無處可退了，“嘯風那小子喜歡人類時的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你認識人類時的我？”苗韺笑了，笑得很是不善。
“額……”完了，這纔是她今天來的目的，之前都是鋪墊。秦運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可卻也恰恰是他的反應出賣了他自己。
“看這樣子，答案是‘是’了？”苗韺坐回到了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雙手抱肘，擺出了副審問的架勢，“老實說吧，你都知道些什麼？人類苗韺是怎麼死的的？怎麼成妖的？什麼時候成妖的？我如果只是一隻新生妖，爲什麼會有着比你還強的妖力操控能力？爲什麼會有三種形態？我並非陰屬性，爲什麼能像你一樣直接對陰氣動手腳？”
“……”
“不打算說？”苗韺挑起了眉毛。
秦運帶着不祥的預感左右看了看，一片青苔在苗韺看不見的角度從他的袖筒裡蔓了出來。可青苔還沒來得及幹些什麼，只聽苗韺打了個響指，青苔就連帶着秦運的小算盤一起，碎成粉了。
“不是我不說，”秦運露出了哭一樣的表情，“您這麼多問題，讓我從哪個開始回答起吶？”
“一個個來，想出來哪個答哪個。”
“那我……要是一個都想不出來呢？”秦運還在作死地試探着苗韺的底線。
“你說呢？”好在苗韺向來是個妖力吝嗇鬼，剛剛放了那麼一小招後，她就捨不得再在秦運身上浪費妖力了，將實物威脅改爲了口頭威脅。
“……你的那些問題，我真不知道。”秦運嘆了今天的第三口氣，然後，搶在苗韺發作前，連忙補充道，“我只知道，我是去年認識人類時的你的。那時候你正好在京州，查着一個和我有關的傳說，打算寫成文章。”
瞄了眼苗韺，才繼續道：“你當時的確只是個普通的人類，陰氣也不重，但不知道爲什麼，竟然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明明看不見魂魄也看不見陰氣，竟然還威逼利誘着讓我現形了。之後的事和現在的你乾的差不多，畢竟是同一個人，生來死去都一個德行。”小聲吐槽完，乾咳一下，又說，“你和我做了個交易，雖然交易明顯是對你有利。”
“什麼交易？”苗韺剛問完就想到了答案，“是我幫你查你弟弟的事的？”
“是。因爲我那時候沒有人形，而且本體還是植物，挪不了多遠。”秦運說，“原本的交易裡，你還答應了幫我處理秦康的事。可誰知道，還沒走到那一步，你自己就先便當了。倒過頭來還弄個失憶，拿原本交易裡的事情，二次勒索我。”
“我幫你查秦康，那你幫人類時的我做了什麼？”苗韺無視了秦運字裡行間的抱怨。
秦運也知道，讓苗韺道歉或收回成命什麼的，是不可能事件，“我幫你活體成妖。”
苗韺皺起了眉頭。
看見苗韺的表情，秦運又說：“其實也算不上是成妖，頂多是半妖。也就是將我一部分本體的青苔給了你，並通過陰氣，讓你的魂魄和它之間有了些聯繫。這樣的話，你雖然沒有妖力也沒有妖形，但卻開了陰陽眼，且弱一點的妖和妖裔會把你當作同類。我把東西給你後沒多久，你就出遠門了。”
“我並不知道你去幹了什麼，因爲我給你的青苔裡面並沒有我自己的魂魄或意識，你也不可能允許我用這種方式監視你。我只知道，在今年七月底的一天，我的那部分本體突然一下就和你的魂魄失聯了。等再遇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徹徹底底成了妖，而且還是這種強到不像話、甚至有了人形的妖。”
“失聯了？”苗韺抓住了這個用詞，“如果人類苗韺是死了，魂魄應該不至於失聯吧？”
“這就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如果你只是被人殺了，按理來說，你的魂魄非但不會失聯，反倒應該寄宿在那片青苔裡纔對。你當時失聯的感覺，就像是被滅魂刀砍了，又或者是被哪個古魔連着魂魄一起吞了一樣。但你現在卻又好好地站在這兒，除了失憶外，魂魄再無別的異常。”
“滅魂刀？古魔？”
“滅魂刀顧名思義，一刀下去，無論人與妖，軀殼死，魂魄散。聽說是很久以前人類還不知道妖的本質的時候，造出來的東西。而古魔嘛，就是那些瘋了幾百幾千年，卻還沒能被妖裔除掉的魔唄。說是這種魔會靠着同類相食生存，當然，它們吞噬的不僅僅是同類，還有人、妖、魂。它們吞噬的越多，就越是強大，陰氣越重，怨念越深。”
頓了頓，“當然，這東西在現在這種和平年代，多不到哪去也強不到哪去。因爲怨念和陰氣重的魂魄對它們來說，是最容易吞噬的，死的人少了，它們自然而然也就餓衰弱了，衰弱着衰弱着，就自然消亡了。上一次確認古魔出現，還是在二三十年前吧？但很快就被妖裔解決了。”
摸了摸下巴，秦運又說，“哦對對對，前陣子，六月份的時候，翠雲市的一個購物中心出現地陷，整棟大樓的掉了進去，造成了幾百人的傷亡。這事兒你聽說過吧？”
苗韺點了點頭。
“有傳聞說，那個事件並不是普通的天災和人禍，好像有古魔牽扯在其中。但妖裔並沒有發聲明，也沒有妖說自己參與過古魔討伐，所以估計只是謠言而已了。畢竟聽妖前輩們說，每次對付起古魔，那可叫做個陣仗大，基本全省強一些的妖和妖裔都得出面。”
“當然，還有傳聞說，妖裔這次之所以不尋找妖幫助，不張揚、不發聲明，不惜付出生命代價，也要悄咪咪地將古魔解決，是因爲購物中心的那古魔，和二三十年前的是同一只。”
“同一只？”
“沒錯。有說法是當年的妖裔用了什麼法子，瞞着大家，將那古魔偷偷豢養了，並沒有按要求除淨。”
滅魂刀，古魔，豢養。還有那些微妙的時間點。有一個恐怖的念頭從苗韺腦海中閃過，讓她不由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脣，然後摸到了藏在嘴脣下的兩顆比普通人類要鋒利的尖牙。
玩笑不帶這麼開的吧……
“行了，我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秦運攤攤手，靠在了椅背上，“您可滿足了？”
苗韺抿着脣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欸等等，說了這麼多，我差點忘了要跟你說正事。”秦運卻又叫住了她，“你是不是在調查育才中學的那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