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喬峰已喝了四五十碗酒,一大壇烈酒早已喝乾,莊客又去擡了一罈出來,眼下也已喝了大半。
見他如此喝酒,衆人心裡都暗自喝彩,他武功如此高,若是能將他醉個半死再打,便也容易了多了。
但此刻,喬峰仍是神色自若,除了肚腹鼓起外,竟無絲毫異狀,沒有半分醉意。
衆人越看越是駭然,只道這喬峰不僅武功天下第一,就連喝酒恐怕也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但他們卻不知,喬峰多一分酒意,便增一分精神力氣,此番他是越喝,戰鬥力就越強。
喝到五十餘碗時,喬峰的那些昔日舊友都已和他喝過,便在這時,一身着褐衣的中年男子飛了出來。
走到桌邊,端起酒,也準備和喬峰喝上一杯,想將他早些醉倒。
“姓喬的,我來跟你喝一碗!”
這人說着,眼中盡是不屑之色,言語之中,也頗爲無禮。
喬峰酒意上心頭,斜眼瞧着他,眉宇間閃過一抹怒氣。
“喬某和天下英雄喝絕交酒,乃是將往日恩義一筆勾銷之意。憑你也配和我喝這絕交酒?你跟我有什麼交情?”
話音剛落,未等這人說話,喬峰突然跨上一步,右手探出,已抓住這人胸口。
手臂振處,將他摔到了幾丈開外,砰的一聲,重重撞在牆壁之上,這人登時便暈了過去。
這麼一來,羣中登時大亂了起來。
喬峰右腳猛地往正前方一踏,大聲喝道:“哪一個先來決一死戰!”
羣雄見他神威凜凜,一時竟無人膽敢上前。
喬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喝道:“你們不動手,我先動手了!”
隨即,他手掌揚處,砰砰兩聲,已有兩人中了“劈空拳”倒地。
他隨勢衝入人羣,肘撞拳擊,掌劈腳踢,霎時間又打倒數人。
若是這樣下去,只怕人數再多,也會被他打散。
顧盼之際,遊驥叫道:“大夥兒靠着牆壁,莫要亂鬥!”
大院中聚集着三百餘人,倘若一擁而上,喬峰武功再高,也決計無法抗禦。
只是大家擠在一團,真能捱到喬峰身邊的,不過五六人而已。
刀槍劍戟四下舞動,一大半人倒要防備爲自己人所傷,真能能全心投入戰鬥的也不多。
遊驥這麼一叫,大廳中心登時讓了一片空位出來。
喬峰叫道:“我來領教領教聚賢莊遊氏雙雄的手段。”
左掌一起,一隻大酒罈迎面向遊驥飛了過去。
遊驥雙掌一封,待要運掌力拍開酒罈,不料喬峰跟着右掌擊出。
“嘭!”
一隻大酒罈登時化爲千百塊碎片,碎瓦片極爲峰利,在喬峰凌厲之極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鋼鏢、飛刀一般。
遊驥臉上中了三片,滿臉都是鮮血,旁人也有十餘人受傷。
霎時只聽得喝罵聲,驚叫聲,警告聲鬧成一團。
忽聽得廳角中一個少年的聲音驚叫:“爹爹,爹爹!”
遊驥知是自己的獨子游坦之,百忙中斜眼瞧去,見他左頰上鮮血淋漓,顯是也爲瓦片所傷。
喝道:“快進去!你在這裡幹什麼?”
遊坦之道:“是!”
縮入了廳柱之後,卻仍探出頭來張望。
慕容復躲在房屋的一角,下意識地朝這少年瞟了一眼,旦見他十六七歲的樣子。
長得眉清目秀,看來有些憨厚,與平常少年比起來,也並無什麼出奇之處。
“難道那小子就是遊坦之?”
見得那少年稱遊驥爲爹爹,對這青年的身份,慕容復也猜到了一二。
但他始終難以相信,無論從這少年的氣質上還是長相上,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沒想到在日後竟然能練得易筋經,也算得上是一大武學高手了。
想到這裡,慕容復忽然又想到了易經經,易筋經可是一門上乘武功。
既然阿朱走上了老路,被喬峰送來了聚賢莊,那易筋經她肯定也是偷到了,既是如此,那此番前來可謂一舉兩得。
慕容復面上一陣欣喜,陡然回過神來,只見場中已然鬥得不可開交。
地上死的死,傷的傷,眼下喬峰已越發發狂了起來。
“你這契丹胡狗,這手法太也卑鄙!”
玄寂見玄難左支右絀,抵敵不住,登時咆哮了起來。
慕容復也不禁悄悄地嗤笑出聲,只見此時玄難雙手臂膀已然光零零的,顯然是被喬峰的內力所震碎。
眼下喬峰每次都後發先至,玄難左支右絀,臉色顯得極其難看。
“唉,還少林高僧呢,見己方出了醜,便硬說別人卑鄙,這是何道理,有沒有天理了?呵呵,呵呵”
慕容覆在一旁暗自嘲笑起來,卻是對這些所謂的武林豪傑看低了幾分。
喬峰凜然道:“我使的是本朝太祖的拳法,你如何敢說上‘卑鄙’二字?”
羣雄一聽,登時明白了他所以要使“太祖長拳”的用意。
倘若他以別種拳法擊敗“太祖長拳”,別人不會說他功力深湛,只有怪他有意侮辱本朝開國太祖的武功。
這夷夏之防、華胡之異,就更加深了衆人的敵意。
此刻大家都使“太祖長拳”,除了較量武功之外,便拉扯不上別的名目。
玄寂眼見玄難轉瞬便臨生死關頭,更不打話,忙以招“天竺佛指”,嗤的一指,點向喬峰的“璇璣穴”。
喬峰聽他一指點出,挾着極輕微的嗤嗤聲響,便知他功力所屬。
猛然側身避過,說道:“久仰‘天竺佛指’的名頭,果然甚是了得。你以天竺胡人的武功,來攻我本朝太祖的拳法。倘若你打勝了我,豈不是通番賣國,有辱堂堂中華上國?”
玄寂一聽,不禁一怔,他少林派的武功得自達摩老祖,而達摩老祖是天竺胡人。
今日羣雄爲了喬峰是契丹胡人而羣相圍攻,可是少林武功傳入中土已久。
各家各派的功夫,多多少少都和少林派沾得上一些牽連,大家都已忘了少林派與胡人的干係。
這時聽喬峰一說,誰都心中一動。
“呵呵.可笑啊,可笑”慕容覆在一旁悠然地點評道。
衆家英雄之中,有不少大有見識的人物,此刻也不由得心想:“咱們對達摩老祖敬若神明,何以對契丹人卻是恨之入骨,大家都是非我族類的胡人啊?嗯,這兩種人當然大不相同。天竺人從不殘殺我中華同胞,契丹人卻是暴虐狠毒。如此說來,也並非只要是胡人,就須一概該殺,其中也有善惡之別。那麼契丹人中,是否也有好人呢?”
此時大院內激鬥正酣,許多粗魯盲從之輩,自不會想到這中間的道理。
而一般有識之士,雖轉到了這些念頭,卻也無暇細想,只是心中隱隱感到:“喬峰未必是非殺不可,咱們也未必是全然的理直氣壯。”
忽聽得直鑥孫大聲叫道:“管他使什麼拳法,此人殺父、殺母、殺師父,就該斃了!大夥兒上啊!”
他口中叫嚷,跟着就衝了上去,跟着數十人也隨即同時攻上,這些人都是武功甚高的好手。
人數雖多,相互間卻並不混亂,此上彼落,宛如車輪戰相似。
喬峰揮拳拆格,朗聲說道:“你們說我是契丹人,那麼喬三槐老公公和老婆婆,便不是我的父母了。莫說這兩位老人家我生平敬愛有加,絕無加害之意,就算是我殺的,又怎能加我‘殺父、殺母’的罪名?玄苦大師是我受業恩師,少林派倘若承認玄苦大師是我師父,喬某便算是少林弟子,各位這等圍攻一個少林弟子,所爲何來?”
玄寂哼了一聲,說道:“強辭奪理,居然也能自圓其說。”
喬峰說道:“若能自圓其說,那就不是強辭奪理了。你們如不當我是少林弟子,那麼這‘殺師’二字罪名,便加不到我的頭上。常言道得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想殺我,光明磊落的出手便了,何必加上許多不能自圓其說、強辭奪理的罪名?”
他口中侃侃道來,手上卻絲毫不停,說話之間,連續打倒了四人。
聽得喬峰這般說話,慕容復也不禁低頭沉思起來,這就是所謂的武林豪傑,看來也不過如此。
口口聲聲的滿口仁義道德,爲武林除害,實則不過是爲了內心的那個虛名而已。
表面上名聲在外,實則有幾個人真正能稱得上英雄豪傑?
“哼,那倒也好,這樣一來,我也省了些憂慮。”
原本在慕容復心裡,也擔心真有一天那些所謂的武林豪傑會像對付喬峰一樣對付自己,但現在,他終於釋然了。
這些所謂的英雄豪傑,又誰真正替別人想過,又有幾個人做事不是爲了一己私慾,指不定表面上揹着行俠仗義的美名,暗地裡卻在做着見不得人的事呢。
如此一來,這些人反倒該殺了。
正思量見,清兒、段譽等也已趕了過來,飛到了慕容復身側。
“慕容大哥,阿朱姐姐怎麼樣了?”清兒來到慕容復身側,問道。
慕容復釋然笑道:“阿朱沒事,只是看起來有些虛弱,一會兒我會出去救他,對方人多勢衆,你們萬不可親舉妄動。”
清兒愣了愣,勉強的點頭道:“嗯,那慕容大哥一會兒你可得小心點,萬不可和他們硬打。”
慕容復點頭道:“嗯,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再看向場中,此時一旁的遊驥兄弟兄弟已被喬峰重傷在地,滿手鮮血,臉如土灰,神氣灰敗。
“師兄,師父說道:‘盾在人在,盾亡人亡’。”遊驥一臉動容道。
遊駒也拾起一塊盾牌碎片道:“哥哥,今日遭此奇恥大辱,咱哥倆更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兩人一點頭,各自拾起一柄兵刃,刺入自己身體,登時身亡。
慕容復搖頭,臉上盡得惋惜之意。
“唉,可惜了,做人何必這麼刻板呢?
見兩莊主竟然爲之而死,羣雄皆一臉失色,齊聲叫了起來,皆是想爲這遊氏兄弟報仇。
喬峰一呆,沒想到身爲聚賢莊主人的遊氏兄弟竟會自刎。
他背一驚,酒性退了大半,心中頗起悔意。
“遊家兄弟,保苦如此?這兩塊盾牌,我還了你們就是!”
說着,他持着那兩塊鋼盾,放到遊氏雙雄屍體的足邊。
但他彎着腰尚未站直,忽聽得一上少女的聲音驚呼:“小心!”
喬峰立即向左一移,青光閃動,一柄利劍從身邊疾刺而過。
若不是阿朱這一聲呼叫,雖然未必便能給這一劍刺中,但手忙腳亂,處境定然大大不利。
當喬峰和羣雄大戰之際,阿朱縮在廳角,體內元氣漸漸消失。
眼見衆人圍攻喬峰,心中又感激,又焦急,見喬峰歸還鋼盾,有人自後偷襲,當下出聲示警。
直鑥孫怒道:“好啊,你這小鬼頭,咱從前不來殺你,你卻出聲幫人。”
身形一晃,揮掌便向阿朱頭頂擊。
慕容復心下一驚,臉色頓時一變,忙施展凌波微步,快速欺到阿朱身前。
呼!
一掌推出,那直鑥孫掌力還未擊下,便已被慕容復打飛了出去。
重重地摔倒了數丈開外,當即身亡。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動我們家阿朱,當真是無恥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