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之中,只聽得蹄聲答答,車輪在石板上隆隆滾動。
一輛騾車緩緩的駛到了大門前,卻不停止,從大門直接駛進了大院。
遊氏兄弟眉頭深皺,只覺此人肆無忌憚,甚是無禮。
只聽得咯咯兩聲響,騾車輪子輾過了門檻,一條大漢手執鞭子,坐在車伕位上。
騾車帷子低垂,羣豪皆不約而同的瞧着那趕車大漢,琢磨那車中到底裝的是什麼,這人又有什麼陰謀?
旦見他方面長身,寬胸粗膀,眉目間不怒自威,正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
喬峰將鞭子往座位上一擱,躍下車來,抱拳說道:“聞道薛神醫和遊氏兄弟在聚賢莊擺設英雄大宴,喬峰不齒於中原豪傑,豈敢厚顏前來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醫,來得冒昧,還望恕罪。”
說着,便深深一揖,神態甚是恭謹。
但他越禮貌周到,衆人卻越是料定他必安排下陰謀詭計。
否則他明知衆人皆是來對付他的,又何必以禮相待,難道別人要殺你,你還當人是朋友嗎?
遊駒左手一擺,他門下四名弟子悄悄兩從旁溜了出去,察看莊子前後有何異狀。
喬峰是否有帶幫手跟着來,或是設下了什麼埋伏沒有?
薛神醫拱手還禮,說道:“喬兄有什麼事要在下效勞?”
喬峰退了兩步,揭起騾車的帷幕,伸手將阿朱扶了出來。
“只因在下行事魯莽,累得這小中了別人的掌力,身受重傷,當今之世,除了薛神醫外,無人再能醫得,是以不揣冒昧,趕來請薛神醫救命。”
羣豪一見騾車,早就在疑神疑鬼,猜想其中藏着什麼古怪。
有的猜是****,有的猜是毒蛇猛獸,更有的猜想是薛神醫的父母妻兒,給喬峰捉了來作爲人質。
但卻沒一個料得到車中出來的,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且是來求薛神醫治傷,衆人皆是無不大爲詫異。
只見這少女身着淡黃色衫子,顴骨高聳,着實難看。
原來阿朱想起姑蘇慕容氏在江湖上怨家已着實太多,那薛神醫倘若得知自己的來歷,說不定不肯醫治。
是以她在許家集鎮上買了衣衫,在大車之中改了容貌,但醫生要搭脈看傷,要裝成男子或老年婆婆,卻是不成,所以才把自己扮成這般。
薛神醫聽了這幾句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他一生之中,旁人千里迢迢的趕來求他治病救命,那是尋常之極,幾乎天天都有。
但眼前大家正在設法擒殺喬峰,這無惡不作、神人共憤的兇徒居然自己送上門來,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薛神醫上上下下打量阿朱,見她容貌頗醜,何況年紀幼小,喬峰決不會是受了這稚女的美色所迷。
“莫非這小姑娘是他的妹子?嗯,那決計不會,他對父母和師父都上毒手,豈能爲一個妹子而幹冒殺身的大險。難道是他的?可沒聽說喬峰曾娶過妻子。”薛神醫暗暗琢磨道。
他精於醫道,於各人的體質形貌,自是一望而知其特點,眼見喬峰和阿朱兩人,一個壯健粗獷,一個纖小瘦弱,沒半分相似之處,可以斷定決無骨肉送連。
皺着眉,微一沉吟,卻是實在想不出來他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位姑娘尊姓,和閣下有何瓜葛?”
喬峰面上一怔,自和阿朱相識以來,只知道她叫“阿朱”,到底是否姓朱,卻是說不上來。
“你可是姓朱?”
阿朱微笑道:“我姓阮。”
喬峰微笑着點了點頭,回身道:“薛神醫,她原來姓阮,我也是此刻才知。”
薛神醫更是奇怪,如此說來,喬峰與這姑娘並無深交,卻又爲何不顧性命,送她前來醫治。
“如此說來,你跟這位姑娘並無深交,那她到底是誰?”
喬峰瞟了阿朱一眼,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丫環。”
薛神醫面上一變,繼續追問道:“閣下那位朋友是誰?想必與閣下情如骨肉,否則怎能如此推愛?”
喬峰皺眉愣了愣,搖頭道:“那位朋友,我只是神交,實則並無交情。”
他此言一出,廳上羣豪都是“啊”的一聲,羣面譁然。
一大半人心中不信,均想世上哪有此事,他定是藉此爲由,要行使什麼詭計。
但也有不少人知道喬峰生平不打誑語,儘管他作下了兇橫惡毒的事來,但他自重身份,多半不會公然撒謊騙人。
薛神醫也沒再多問,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脈,只覺她脈息極是微弱,體內卻真氣鼓盪,兩者極不相稱。
再搭她左手脈搏,便已知道了她傷情。
“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譚公的治傷靈藥,又得閣下以內力替她續命,早已死在玄慈大師的大金剛掌力之下了。”
羣雄一聽,又是一陣譁然,不少人旦又想起了慕容復,皆是咬牙切齒。
太行山譚公譚婆在武林中的地位也着實不小,一生行俠仗義,怎料卻雙雙在杏子林慘死於慕容復手下,還有少林寺的玄悲大師,泰山單正父子
玄難、玄寂二僧面上也是一陣好奇,均想:“方丈師兄幾時以大金剛掌力打過這個小姑娘?倘若她真是中了方丈師兄的大金剛拳力,哪裡還能活命?”
玄難辨道:“薛居士,我方丈師兄數年未離本寺,而少林寺中向無女流入內,這大金剛掌力決非出於我師兄之手。”
薛神醫皺眉道:“世上更有何人能使這門大金剛掌?”
玄難、玄寂相顧默然,他二人在少林寺數十年,和玄慈是一師所授,用功不可謂不勤,用心不可謂不苦。
但這大金剛掌始終以天資所限,無法練成。
不過二人倒也不感抱憾,早知少林派往往要隔上百餘年,纔有一個特出的奇才能練成這門掌法。
只是練功的訣竅等等,上代高僧詳記在武經之中,有時全寺數百僧衆竟無一人練成,卻也不致失傳。
思量之餘,玄寂本想問:“她中的真是大金剛掌?”但話到口邊,便又忍住。
這句話若問了出口,那是對薛神醫的醫道有存疑之意,這可是大大的不敬,無奈只得轉頭看向喬峰。
“昨晚你潛入少林寺,害死我玄苦師兄,曾擋過我方丈師兄的一掌大金剛掌。我方丈師兄那一掌,若是打在這小姑娘身上,她怎麼還能活命?”
喬峰搖頭道:“玄苦大師是我恩師,我對他大恩未報,寧可自己性命不在,也決不能以一指加於恩師。”
玄寂怒道:“你還想抵賴?那麼你擄去那少林僧呢?這件事難道也不是你乾的?”
喬峰心想:“我擄去的那‘少林僧’,此刻明明便在你眼前。”說道:“在下何曾虜去少林高僧,大師寺裡少人了嗎?”
玄寂和玄難對望一眼,張口結舌,都說不出話來。
昨晚玄慈、玄難、玄寂,三大高僧合擊知喬峰,被他脫身而去。
明明見他還擒去了一名少林僧,可是其後查點全寺僧衆,竟一個也沒缺少,此事之古怪,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神醫插口道:“喬兄孤身一人,昨晚進少林,出少林,自身毫髮不傷,居然還擄去一位少林高僧,這可奇了。這中間定有古怪,你說話大是不盡不實。”
喬峰道:“玄苦大師非我所害,我昨晚也決計沒從少林寺中擄去一位少林高僧。你們有許多事不明白,我也有許多事不明白。”
玄難道:“不管怎樣,這小姑娘總不是我方丈師兄所傷。想我方丈師兄乃有道高僧,一派掌門之尊,如何能出手打傷這樣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再有千般的不是,我方丈師兄也決計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眼下玄難、玄寂二人堅決不認阿朱爲玄慈方丈所傷,那便是再好不過。
否則的話,薛神醫礙於少林派的面子,無論如何是不肯醫治的。
喬峰心下一喜,當下便想順水推舟,雖是撒了謊,但也是出於保全少林寺面子,和救人性命,也不失英雄所爲。
“是啊,玄慈方丈慈悲爲懷,決不能以重手傷害這樣一個小姑娘,多半是有人冒充少林寺的高僧,招搖撞騙。”
此時,慕容復,清兒、段譽、吳雷,幾人正一路車馬狂奔而來。
眼下到了聚賢莊外的山頭,慕容復擡頭眺望,只見一處大氣磅礴的莊子毅然屹立於山下不遠處的一片密林前。
依稀間還可見期間不少人影竄動,也還有人正往莊上趕,便斷定自己還沒來遲,心裡頓時一陣狂喜。
“太好了,終於趕到了。”慕容復一臉的興奮,轉頭又道:“清兒,你們快點,待會兒趕不上了。”
清兒等加快了馬力,答道:“哎,來了,要不慕容大哥你先走吧,反正也快到了,我們一會兒就趕到。”
慕容復點頭笑道:“嗯,那好,那我先去了。”
下了山,眼下便來到了聚賢莊外,慕容復並未急着進去。
而是打暈了幾個在房上巡視的高手,想先在房頂看看裡面的情況,再見機行事。
急提一口內勁,身子一躍,便即輕輕落到了房上一角,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登時傳入耳畔。
慕容復悄悄地探出頭去,見喬峰正與場中的豪傑喝絕交酒,再放眼望去,這聚賢莊內今日竟然聚了三百多位英雄豪傑,當真是聲勢浩大。
顧盼之餘,果然見到了阿朱,她正靠在喬峰身後的馬車上,面色蒼白,看起來甚是虛弱,沒有絲毫生機。
“嘿嘿,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今兒時間恰好趕上啊,且看喬峰這廝今天如何收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