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遙呆呆地望着沈清巖,聽着他虛弱的呼吸,心上一窒,眼淚又要滾落下來。只聽沈清巖輕聲道:“阿遙,坐到我身邊來好嗎?”他竟是沒有多餘的力氣來高聲說話了。晏遙看着他這樣,心中酸楚,點點頭坐在了沈清巖的旁邊。
沈清巖一直注視着晏遙坐下,眼神中盡是不捨,他溫涼的眼神中頭一次有了貪婪的神色,好像生怕錯過晏遙臉上的任何表情:“阿遙”。沈清巖輕輕地喚她,聲音像是晨時輕輕軟軟的風。他的手微微擡着,晏遙擡頭抹去眼角的淚,伸手握住沈清巖伸來的手:“師兄,你說。”
沈清巖眼睛一瞬不轉地望着她,眼中的神色漸漸遊離,脣畔一抹笑意像是遠山漸漸漫起的雲霧。就在晏遙以爲沈清巖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沈清巖身子一歪,一雙帶着滿足又有些遺憾的眼睛緩緩地合上。晏遙只是睜着眼睛,她只覺得自己想要喊,卻無奈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嚨,只有眼淚簌簌落下,漸漸遮住了眼前的所有東西。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自己沒有偷跑下山,就在山上乖乖地等師兄回來。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也許許多年後她會再見到白髮蒼蒼的他,也許只是旁人帶着悲慼表情捎來的他逝去的消息……但是無論怎樣,總好過今天這樣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溜走卻無能爲力的感覺。
韋如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好長時間。那時間長得好像可以讓自己忘了所有的東西。他明明記得自己痛得張不開口、使不出力氣,整個人像飄在雲端裡。怎麼忽然便完好如常了?韋如悠悠醒來,眼睛適應了一下石洞裡的光線,纔看到晏遙一張淚流滿面的臉。韋如嚇了一跳,想要起身,卻發現身上痠疼得難受。晏遙已經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道:“別動,你再歇歇。”韋如只覺得腦子裡混沌得很,他唯一清楚的是,晏遙在哭,他要想辦法安慰她。然而還沒等韋如說話,忽聽得一聲悲鳴,一個淒厲的女聲響起,接着一個人影便直衝衝向晏遙衝來。韋如想也沒想便一個術法丟過去,薛芝琪便跌在了地上。
晏遙一看,慌忙跑過去要扶起薛芝琪。本來以爲她會又踢又打,百般掙扎,誰想到薛芝琪卻忽然安靜得很。一行行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晏遙剛剛止住的眼淚也被她又招惹了出來。薛芝琪被晏遙拉起,一邊仰着頭看着晏遙,忽然彎腰笑了起來,口中喃喃自語:“我不懂,我真是不懂。你究竟有什麼好,竟能讓他舍了命愛你。”薛芝琪說着回首望了一眼被晏遙平放在一旁的沈清巖的屍體。他好像是在睡着,睫毛好像還在微微顫動。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前一秒鐘還在對着自己微笑的人,居然就這樣陰陽永隔了。薛芝琪臉上忽然現出一個淒涼的笑意。不知是在笑沈清巖傻還是笑自己太執着。
薛芝琪再沒開口和晏遙說過一句話。他們三個默默地將沈清巖的屍身帶回襄南軍營。韋如一直揹着沈清巖,一路上也不說話,只覺得頭疼欲裂,心裡也堵得慌。他怎麼也想不到,晏遙的師兄會爲了晏遙的一個請求便救了毫不相干的自己。這份情誼,這份勇氣,韋如在心底問自己,到底做不做得到?想得愈多愈覺得頭痛。眼看着韋如的眉頭越皺越深,晏遙在一旁輕聲道:“小如你沒事吧?換我們來吧。”薛芝琪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兩個。韋如看一眼薛芝琪,低頭輕嘆道:“不用,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襄南軍營遙遙在望,晏遙忽然停下:“小如……”聲音裡有幾分躊躇。韋如意會,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很是尷尬,然而想着沈清巖的事,韋如心中忽然有了計較。他向晏遙笑笑,只淡淡地說了兩個字:“沒事。”
樊盛很驚訝居然會在自己的軍帳中看到韋如。這個小子,這次又耍什麼花樣?然而韋如的表情很沉靜,彷彿已經成竹在胸。樊盛也便來了興致,等着他開口。韋如一開口卻是驚人:“有人要謀朝篡位。”他的語氣雖然極爲平淡,樊盛卻被他這一句話驚得一下站起來:“你說什麼?”
韋如笑笑:“樊老將軍,不瞞您說,現在這些人已經開始行動了,如果我估計的不錯,這些人是打算在國君的祭天大典上施行計劃。”
樊盛聽到他這麼說,反而平靜下來。早先慕遠浦就說元丘軍裡有一股奇怪的勢力,總是若即若離,動向可疑。他向秦策說了,秦策跟樊盛商量了,便派慕遠浦前去調查。結果查出這些人裡的一部分頻繁在京城和元丘軍營之間來往。現在聽韋如這麼說,恐怕就是這些人了。樊盛那時早已經吩咐慕遠浦盯緊那些人,只是慕遠浦一直無法接近這些人,他們行事極爲謹慎嚴密。現在看來,他們有突破口了。
想到這裡,樊盛微微笑了笑,連帶着臉上的皺紋都看着可親起來:“你既然來找我,想必是已經想好了吧。若你現在能棄暗投明,老夫倒是十分歡迎。”
韋如在心中笑笑,他從來屈服過誰?不過現在的大夏朝的國君比上一個昏庸老兒來說,對百姓還算仁善。若是換了這心狠手辣的君斯恨,不見得會是什麼好事情。而且晏遙肯定很願意他和王朝軍合作吧。雖然他們族屬相異,但並不妨礙他會想幫他們做些事情。於是韋如點點頭:“將軍這麼說,箴如甚感安慰。只希望將軍不要嫌棄箴如的出身纔好。”雖然領導元丘軍的並不是他,雖然那麼多事都是姐姐做來混淆視聽,然而他現在辯解也是無用。不若爽快認下,反而顯得坦誠。
樊盛聽他這麼說果然一笑:“那些都是小問題。先把那個要禍亂朝廷的人揪出來纔是正經,韋公子說是不是?”
韋如笑笑點頭表示應和。
晏遙在軍帳外等着,這日的天氣熱得人胸悶。晏遙在帳子外站了一會兒便覺得汗水黏黏地順着臉頰蜿蜒流進脖頸裡。睫毛上也沾染上晶晶亮的汗滴。細碎如寶石。晏遙站得有些頭腦發脹,卻不願離開那裡。她生怕樊老將軍會突然來了脾氣,讓軍營裡的人把韋如抓起來,因而她一刻都不敢放鬆。所以韋如一出來就看到臉曬得紅紅的,眼神也有些滯的晏遙等在門口,一看到他出來,晏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上前去一把抓住韋如的胳膊,問道:“怎麼樣?樊將軍有沒有爲難你?”
許是真的心急了,晏遙甚至都沒有壓低聲音的打算。所以跟在後邊的樊老將軍將晏遙的話一個字都不落地全聽了進去。韋如還沒說話,樊盛從韋如身後踱出來,慢悠悠道:“怎麼?還怕我欺負他不成?”
晏遙一看是樊老將軍,後邊要說的話立刻卡在了喉嚨,只是紅着臉不住地道歉。樊盛看着韋如低頭輕笑,忽然想到自己的女兒湘君,若是她安然無恙,和嘉渭相處起來恐怕也是這般美好吧。樊盛心中這麼感嘆着,便藉口自己有事先離開了,省得晏遙那般窘迫,其實現在看來,這小丫頭還是挺可愛一孩子,居然爲了說錯一句話就可以臉紅成那個樣子。樊盛這樣想着,不由地搖頭笑笑,漸漸走遠了。
等樊盛走了好久,晏遙都窘得擡不起頭來。怎麼自己腦子就不轉彎呢?不會等到人少的地方再問這種問題嗎?想着就不由地心中一陣懊惱,卻忽然聽得韋如在一旁低低的笑,晏遙有些惱:“笑什麼,還不都是因爲你。”
韋如看着她紅紅的臉頰,想着她剛剛窘迫的樣子,再看看她現在有些微的小蠻橫,忽然心中就暖暖的。很久以來沒有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到了這時,韋如更是肯定,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對的。雖然哥哥是想着放長線釣大魚,他這麼早便向別人戳穿君斯恨的事情好像是有些不仗義。可那幫餘孽們可以慢慢收拾,真等到君斯恨做了朝廷,恐怕再想動他也不容易。雖然誰做朝廷跟他們狐族沒有多大的關係,可是韋如還是喜歡這個不給他們狐族找麻煩的皇帝。清淨。
樊盛回去後很快便召齊了軍中的將士,將慕遠浦調查的和韋如告訴他的情況綜合起來。大家一致覺得應該儘快將這個消息通知國君,好讓京城的護衛軍做好防範。池璧表示這個任務可以交給他的人。秦策想了想道:“既然他們想迷惑我們。我們不如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樊盛眼睛一亮,道:“怎麼說?”
“便是我們襄南軍仍然做出抵禦元丘軍的樣子,暗中抽調精兵到京城護衛國君,再瞅準時機來個突然襲擊,必定是事半功倍。現在元丘軍的能人干將都被那個人調去了京城,已經不足畏懼。”
衆人聽了都是暗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