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遙緊緊地抱着韋如,她從沒有將韋如抱得這樣緊過。以前或是因爲歡樂,或是因爲痛苦她都擁過這個人,然而都沒有像這一刻抱得這樣緊過。因爲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她只覺得韋如的身子越來越僵硬,開始他還靜靜地笑着,雙手輕輕地環着晏遙的腰。對於他來說,這是難得的享受。然而他漸漸地不咳嗽,也不迴應晏遙的話,一雙胳膊也慢慢地垂了下來。晏遙只覺得自己眼裡的淚越來越多,她只知道緊緊地抱着他,除了這麼做她想不到該怎麼挽留他。以前只要她想他留下,哪怕她不說話,他也能知道她的心意悄悄留下。可今天他爲什麼聽不到她的心意呢?她喊得那麼大聲!誰叫要帶他走的人不是別人,偏偏是死亡!
元丘軍匆匆地來,又匆匆地撤了。沈清巖在亂軍陣中一直沒有看到晏遙的身影。他的心一直揪着,哪怕只看到她的背影,哪怕只是瞥見一眼,他都會稍微地安心些。然而他一直都沒看到,他的心就一直懸到現在。那滋味不好受!眼看着大家都在打掃戰場,沈清巖卻一反常態,以前他必是頭一個衝到前面救治傷員。然而今天他根本沒有這個心思。任憑薛芝琪在後邊拼命地喊他,沈清巖只是瘋了一樣地在這裡到處找。遠遠地,沈清巖聽到一個淒涼的哭聲,那哭聲嘶聲竭力,卻仍然沒有很大的聲音,像是一個已經被抽空的人,身體裡的力量已經被掏空了,再沒有多餘的力量還表達心中的悲痛。
沈清巖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果然看到是晏遙。然而他再一細看,心中卻是一驚。晏遙懷中抱着一個人,那人口中溢出鮮紅的血,晏遙的雙手也滿是鮮紅,她的目光也已經有些呆滯,卻仍是緊緊地抱着懷裡的人,生怕他受到任何傷害。這明明是個傷重難返的人,晏遙卻還這般珍視。沈清巖只覺得心中一陣刺痛。然而他還是走上前,輕聲道:“阿遙?”
這一聲喚,卻是將晏遙從呆滯中喚了回來,她的眼神漸漸迴轉,然而一瞬又蓄滿了眼淚:“師兄,我盡了全力,我根本不知道該才哪裡下手。怎麼辦,怎麼辦?”晏遙一疊聲地問着,眼中的淚更是灑落在懷中人的耳旁、肩上,那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沈清巖看着晏遙這樣卻已經心痛得承受不住。他立刻衝過去將手搭在了韋如的腕上。他應該還有救,只是……沈清巖眼中的那一絲光芒沒有能瞞過晏遙。她從沈清巖的手搭上韋如的胳膊開始就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清巖臉上的表情。沈清巖一點細微的神情都逃不過晏遙的眼睛,何況是這樣生的希望!因而沈清巖正遲疑着怎樣開口時,晏遙已經一把握住沈清巖的手臂道:“師兄,你能救他?你能救他的是不是?”
沈清巖望着晏遙沒有說話,他實在是不忍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而晏遙看着他的神情也越來越肯定,他肯定能夠救韋如!只是她不明白沈清巖爲何要這般遲疑。若是她現在知道,她肯定不會說後面的話。然而她現在一心想的就是把韋如救回來,她緊緊握着沈清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攥着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師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對不對,對不對?”
沈清巖開始還有些遲疑,然而看着晏遙盈盈的淚眼,沈清巖知道自己怎麼也不可能讓晏遙失望了。因而他點點頭道:“你放心。”他這句話說得很慢,然而卻無比堅定。說完看着晏遙,發覺她的眼睛瞬間便晶亮若透明的水晶。晏遙聽到這句話恨不得立刻撲過去將沈清巖緊緊地抱住,然而擔心懷裡的韋如,晏遙只是動了一下,卻又連忙退回道:“謝謝師兄,謝謝師兄!”她一迭聲地說着謝謝,沈清巖不得不出聲制止她。看着她的臉頰因爲喜悅而微微泛紅,沈清巖輕輕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肯定他這麼做,畢竟是個正確的決定。
沈清巖幫着晏遙將韋如背進了一處偏僻的山洞。沈清巖盯着晏遙看了一眼,像是要將晏遙刻進自己的心裡,然後他緩緩道:“阿遙,你先出去。”
“出去?爲什麼?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沈清巖擡頭看她,眼神中是熟悉的溫柔神色,用他一貫對她的輕柔嗓音道:“他是男人,你是女孩子。你在這裡我給他治傷,總是有些不方便的。”
晏遙聽得面上一紅,點點頭悶聲道:“知道了,那我上外邊守着去。”
晏遙靜靜地站在洞外,洞裡一絲動靜都沒有,只是偶爾有一陣寒風襲來,讓人身上不由地打戰。然而晏遙守在那裡,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因爲她剛剛經歷了此生最最緊張的時刻。她曾經以爲她就要眼睜睜看着韋如就這麼去了。她那麼的想救他卻又那麼地無可奈何。她沒有什麼時候像今天這麼緊張過,她生怕她一句話,一個動作便讓韋如就此離她而去了。她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緊張韋如。想到這裡晏遙忽然自己也愣了。難道在自己心裡,不知何時竟對韋如這麼在意了?晏遙有些迷茫,自己對他的在意,究竟是因爲他對她太好,還是她已經對他有意了?
晏遙正低頭想着心事,忽然薛芝琪氣喘噓噓地趕來:“你,你,你怎麼在這兒,師兄呢?”薛芝琪一路小跑着找來,跑來這麼久,說話時氣息都亂了。晏遙剛想說沈清巖在裡邊給韋如治傷呢,忽然一想韋如本來是敵軍的人,又一想沈清巖說不許旁人打擾。晏遙的步子就不由地像洞口挪了挪,眼神卻不由地躲閃起來:“師兄……師兄去了哪裡我怎麼知道……”
薛芝琪卻是將晏遙的眼神變化全部都看在了眼裡,看她還想隱瞞,不由冷笑道:“哼,還想騙我。”薛芝琪口中這麼說着,衝上去便要推開晏遙。晏遙哪裡肯,秀眉一擰,攔在洞口道:“薛芝琪,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我找人!我跟你說得明明白白的,你聽不清楚嗎?”薛芝琪卻是毫不懼她。她從不將晏遙看在眼裡,哪怕她是自己最大的威脅。然而現在看不到沈清巖她卻是着實害怕,她害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沈清巖又在揹着自己爲晏遙做什麼。她恨極了這種明明嫉妒得發狂卻又無能爲力的感覺。因爲她不是沈清巖的誰,因爲她不是沈清巖愛的那個人,所以她說什麼都阻止不了沈清巖的付出。然而那個有能力這麼做的人,卻又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天曉得她是不是真的不明白!若是她真的對一切都瞭然卻又讓沈清巖這般付出的話,她薛芝琪發誓她一定會要她後悔。
薛芝琪這樣想着,看着晏遙的眼光又怨毒了幾分。晏遙卻又向前了幾步,手中無涯劍已經滑出:“芝琪,你不要逼我!”
薛芝琪卻像沒聽到似的,仍然大踏步向洞中闖。鏘地一聲,那柄無涯劍就刺進洞壁裡,劍刃就貼着薛芝琪的臉頰。
“呵呵,你若是要動手就不要衝着石頭,衝我來啊!”薛芝琪不退反進,眼睫毛似乎已經觸到了劍刃,人卻沒有絲毫地退縮。
晏遙卻沒有辦法再向前一步,不管怎樣,薛芝琪是她的同門,她絕沒有傷她的理由。晏遙皺了眉,輕聲道:“芝琪,師兄是在裡面。不過他在幫人治傷,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找他?”
“治傷?他在幫誰治傷?”薛芝琪盯着晏遙的眼神銳利的像刀,像是要將她生生解剖了,看看她閃躲的眼神在隱瞞着些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我只求你再等一下。”晏遙的聲音低低的,頭也垂得很低。爲了韋如,她不介意求別人。她已經求了師兄一次,也不介意多求薛芝琪一次。
然而薛芝琪卻不肯這樣罷休,她不再說話,眼睛卻仔細打量着晏遙身後的這個山洞,眼神也在不停地逼問着晏遙。晏遙只能低下頭,逃開她的目光。
然而薛芝琪卻忽然緊緊地拽住晏遙的胳膊,尖聲叫道:“那是什麼?”
晏遙本來覺得這是薛芝琪的把戲,要引開自己的注意她好偷偷地溜進去,因而沒好氣地擡頭。卻發現薛芝琪的眼睛緊緊盯着自己的身後,像是看到了什麼十分可怖的場景,那眼神不像在做謊。
晏遙緩緩地轉頭,眼睛卻倏地睜大。那是金光,滿室的金光,從洞中溢出來不可遏止地溢滿洞裡的每個角落。
晏遙呆呆地站在那裡,薛芝琪卻忽然哭喊道:“師兄究竟在救誰?”她喊着,聲音已然變調。晏遙也已經呆了,薛芝琪看她這樣乾脆一把推開她,口中換着沈清巖的名字急匆匆跑進了洞裡。晏遙像是這時才反應過來,忙跟着也衝了進去。
滿石洞的金光已經逐漸轉弱,洞中一下昏暗看許多。薛芝琪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一眼就看到沈清巖虛弱地靠在洞壁上,滿室的金光漸漸收束到沈清巖身旁躺着的人身上。沈清巖閉着眼,眉頭皺着,臉色白的像紙。
薛芝琪撲過去顫顫巍巍道:“師兄,師兄,你怎麼樣?”沈清巖卻是皺着眉頭,眼睛仍然閉着。晏遙跟在薛芝琪身後跑過來,看到沈清巖這樣憔悴,不由地聲音也顫了:“師兄,你……”
沈清巖聽得晏遙說話,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只是這是一雙多麼疲憊的眼睛啊。沈清巖費力地瞧了晏遙一眼像是已經用去了身上大半的力氣,沈清巖不得不靠回洞壁,閉了眼睛緩緩道:“放心吧,我沒事的。”
晏遙嘴脣動了動,她和薛芝琪看到那些金光時便都有了同樣的疑問,可是現在她忽然不敢問。薛芝琪卻忽然泣道:“什麼沒事,你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師兄,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用了岐黃心經的濟世金術?”
沈清巖虛弱地笑笑,努力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道:“呵呵,師父叫我這一式的時候我總想着什麼時候可以試試,今天終於有機會了,我總不能放過吧。”沈清巖費力地說完,卻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晏遙想着上前,奈何薛芝琪根本不要晏遙近前。沈清巖一陣劇烈的咳嗽,脣角居然漸漸溢出血來。
薛芝琪和晏遙早已哭成了淚人。沈清巖一邊咳一邊輕聲安慰這兩個人道:“沒,沒事。”然而無論他怎麼安慰,這兩個人的眼淚卻是越涌越多。只因爲她們知道,這濟世金術是純華苑最兇險的醫術,雖然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然而施法之人卻要耗了全身的精力,甚至有時這法術便是以命換命。晏遙忽然覺得自己無比的罪惡,就因爲她求他,他居然這般付出。韋如傷得那般重,她卻偏要求他救韋如,明明就是要他的命!她怎麼早沒想到。
晏遙只覺得心疼得像要裂開來,薛芝琪看着旁邊躺着的韋如忽然道:“就是爲了這個人是不是?就是爲了他師兄你連命都不要了!”薛芝琪一邊哭喊着一邊向韋如身上踢去,晏遙見狀連忙衝到韋如身前連連搖頭,薛芝琪不禁恍然道:“我說師兄怎麼這麼拼命,原來是爲了你!你這個掃把星,師兄到底哪裡欠你了,你這麼坑他!”
薛芝琪口中責罵不休,哪怕再惡毒的話都發泄不了她現在心中的憤懣。師兄爲什麼那麼傻,爲什麼晏遙要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他這條命又不僅僅是她晏遙一個人的。看着沈清巖臉色蒼白得可怕,薛芝琪一想到自己就要這麼失去他了。以後再沒有取代晏遙的可能,以後再沒有纏着他的機會,她怎麼甘心!
薛芝琪仍是喋喋不休,沈清巖忽然輕聲道:“芝琪,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他已經虛弱地撐不起自己的身子了,整個人像一灘泥一樣貼在牆上。然而他的語氣還是儘量維持一貫的謙和。薛芝琪聽得沈清巖這麼說不由地愣了愣,疑心自己聽錯了,不由地問道:“師兄你說什麼?”
沈清巖這時已經費力地張開了眼睛,他望着薛芝琪,眼中滿是期求道:“算師兄求你。”
薛芝琪一時怔在那裡,好半天卻忽然笑了,她笑時眼角還流着淚,臉變得分外的扭曲。晏遙想說什麼,薛芝琪卻已經踉踉蹌蹌地衝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