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沒人玩耍,白鳥便有些心竅矇昧,胡言亂語起來。
“咄!”警幻仙子就要訓斥,因衆仙此時都在觀境悟道,不可攪擾。
這時候那織女的虛像,忽然擡了頭,往白鳥那裡一笑,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鳥兒的話。她畢竟是蘊含大道之機的虛像,不是活生生的女仙,這一笑竟顯得有說不清的詭異,嚇得白鳥再不敢言。
鴻辰他們耐心觀看,覺得這處異象與“三江口”那裡有些關聯,起碼有一種熟悉的氛圍,說不清道不明,卻被諸仙敏銳察覺了。
凡沿途所遇必有因由,皆可觀境悟道,這一路行來,羣仙已成共識。
鴻辰把陸西星叫到一邊,兩個人單獨說話。唐璜齜牙,陸離咧嘴,他們都有些腹誹,神王老大,爲了求證天界異象,居然下問於下界修士,儘管這修士完成了飛昇,剛剛成爲仙。
然而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足以證明下界的確很神秘,一些天機居然在下界有解。這樣說或許有些誇張,至少說明天界因爲歷史悠遠,仙人更替多次,許多東西已經失傳了。而人界,反倒陰錯陽差保留了一些古老的認知和道則,從“三江口”和“開天經”來看,這也是說不定的事情。
兩人按捺不住,終於等到鴻辰問完了話,面露釋然之意,纔過來追問。
原來鴻辰的仙眼神通在羣仙中最是厲害,大約連陸離和嶽震也要略遜一二的,他看出織女腳下那道沸騰的真水之氣像極了“三江口”那黝黑肥沃的大地江河水氣,只是更加熾熱沸騰而已,猜測其中必有關聯,叫來陸西星一問之下,下界宗門果然有類似的圖卷與經典,大意是真水上升,真火下降,水火既濟,龍虎交媾,可以採得大藥。大藥者,在人爲天地瑰寶,若真是如此,同理而推,天地間也有大藥嗎?此藥何解?
鴻辰念頭一動,便又心神激盪,心海之上波濤洶涌,這並不是心神失守,道心動搖之像,而是隱隱有明悟破鏡的感覺,當下他就地盤坐,入於甚深寂定中去了。
不久他便出定,心神恍如明鏡一般,不由感嘆,此天象原來並不難解。怪不得經典記載,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大道分陰陽,陰陽造化萬物,水火便是陰陽,水火既濟,必然行造化之功,化育萬物。
他繼而想到衆仙周身都有身光,或外放或內守,都可以演繹洞天,開闢一界,然而茫然於此奇異天象,不過是諸仙所處角度不同,思維上站的不夠高遠罷了。其實道理很簡單,說破不值一文錢。
神王有所領悟之外,衆仙默默無言,皆用心體悟此象意境,有的眉心微蹙,苦苦思索,有的眉飛色舞,若有所得,直到天色灰暗,一日將盡,那處異象才漸漸消去了。衆仙各有所得。
鴻辰、警幻即於此地安排宿營,一夜無話。
第二日行不多時,嶽大天尊把鴻辰拉到一邊,說是參詳一下道法,陸離、唐璜耳朵尖,兩人同時便叫道:“好話不揹人,揹人無好話,什麼悟道,什麼參詳,大道乃是人人之大道,你二人豈可私藏?”
他兩人一嚷嚷,本來警幻仙子奇怪嶽震怎麼不同自己走在一起,莫非是覺得鴻生道力高強,值得參訪?哼,本仙子哪裡就差了!
仙子眼珠兒轉了幾轉,連忙轉過雲頭,往鴻神王那邊靠攏。
她離開天庭時,乘的是九鳳香車,女仙侍立,極其排場,後來行了兩日,發覺與衆仙說話交流十分不便,就將香車棄了,腳下生出蓮雲兩朵,足之踏之,十分乘便。
她自是不慢,僅僅在陸離、唐璜之後,到了鴻辰身邊。
這一路出巡,鴻辰神王好脾氣,沒架子,道行高,德行尚,衆仙看在眼裡,不幾日都來相就與他,仙緣極佳。這會兒連高傲的大金仙、第一戰仙都主動來談玄論道,可謂少見。
嶽震一向是豪氣干雲,戰仙做派,雖然刻意壓低聲音,仍然洪亮如雷,清晰可聞,警幻仙子就聽見他說了幾句,大約是說,再往前走,必然還有異象,而且與昨日織女異象有關聯,若是仔細參詳,說不定可以預先推測出來的。
鴻辰連連點頭,“嶽兄高見,小弟深以爲然,昨日那異象,當有個名目纔好,不如就叫做:織女運轉,如何?”
不等嶽戰仙回答,陸離搶先說道:“切,你一定事先問過了陸西星--這廝不顧我本家之義,好處都讓你聽了,不算本事,不算本事的。你倒不如說說“三江口”那處異象,一人一牛,又該以何命名?”
陸離這分明就是耍賴胡攪。自從來到此界,他目無下塵,十分高冷,什麼仙人,一概漠視,就連和唐璜、純陽也極少交心。他唯獨喜歡和鴻辰爭高下,搶風頭。鴻辰卻沒有爭強的心,一旦看他咄咄逼人,便要發笑,因此每每相讓。唐璜、純陽則往往一邊腹誹奇仙,一邊當和事佬。
衆仙此時聞聲而聚,心道你陸離倒是精怪啊,這時候還記得一人一牛,想必一路上想破了頭吧?嘿嘿,奇仙也不過如此啊。
陸離好像知道衆仙心思,訕笑道:“我是奇仙不假,不過原非此界中人,自然不知天界根源,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個誰,本家小陸啊,不許說啊,看他們誰想得出。”
唐璜關鍵時刻和陸離有默契,立刻把陸西星拖走了,“我答應你的事情可不會忘記,你看我這手上十幾件器物,多麼精巧,一物一乾坤啊,來,看看。”
誰說酒肉朋友就不是朋友,酒後吐真言啊,他沒少說心裡話給陸離和純陽聽。於是他那點小創傷,因爲修混沌原始氣弄得髒兮兮,被警幻仙子鄙視挖苦的事情,陸離都知道了,只是知道了,啥也沒說。
“不過取個名稱而已,怎樣說還不行,並沒有定例的,是不是?”警幻仙子決定和稀泥。“我看就叫鐵牛耕地種金錢,如何?”
“咦,我久不在天庭,不知仙子好文采,充滿詩情畫意!”嶽震故作驚訝狀,大拍馬屁。衆仙鬨笑,也都說好。
仙子哪裡不知嶽震在開玩笑,竟有些紅霞上臉,她偷眼看鴻辰時,神王沒有笑,也沒有關注自己,好像在思考這一句合不合適。
“什麼神王!木頭一塊。”仙子心裡氣笑,不語。
“嘎嘎,神王是木頭!”白鳥忽然張開美麗的羽毛,沒頭沒腦噴了一句。難道仙子那句心裡的氣話,他都聽見了?這鳥兒留不得,需打!
於是白鳥慘叫疾飛,仙子腳踩風火輪一般的蓮雲在後面追,幾個女仙慌慌張張四面圍堵,衆仙皆忍俊不禁,這都哪跟哪啊!
那白鳥走投無路,又不敢真的遠走高飛,竟一頭扎進鴻辰的懷裡,“神王救我!”
鴻辰氣笑,“唔,你罵我木頭,我還要救你?”
“神王有所不知。。。”白鳥伶牙俐齒,“木者,五行中主仁,神王最是仁慈了,對吧?所以木頭,就是仁慈的頭領啊,你率領我們出巡,你就是仁慈的頭啊!”
他振振有詞,聲音極其嘹亮,彷彿天籟,衆仙爆笑不止。那幾個圍堵的女仙竟然笑癡了,各個揉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鴻辰無語,撫摸白鳥美麗的羽毛,忽然心裡一動,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面,畫面裡一人一鳥,好像身在一處陌生的地界。。。
他想要仔細看時,那本就模糊的畫面消失了,終究不明所以。
“白鳥,你有名字嗎?”鴻辰問道。
“殷勤啊,我叫殷勤!”
白鳥殷勤主導的鬧劇過後,衆仙繼續往前,果然在第八日又見到一處異象:異象的主角是個兩三歲模樣的童子,穿着兜肚,光着小屁股,頭上梳着童子鬏,腳下踩着一個大圓,裡面雲氣厚重,形成一個綿密不絕長長的渦旋,邊緣清亮,越轉到中間越是幽暗,不可測度,彷彿一個神秘世界,大圓邊緣又有一個開口,從中引出了無盡元氣,直向高天捲去,以大金仙境的仙眼觀照,可見一個巍峨的仙樓,重重疊疊有十二層,那無盡元氣直入十二重樓裡面了。
童子並不是靜態的,而是在大圓之中腳踏乾坤,隨意走動,雙手間有星光點點,仔細看時,才發現,他左手託着北斗七星,星光蔓延,右手指指點點好像在撥動天球。
這個異象,宏大,神秘,悠遠,使得羣仙心靈爲之震顫。
“刻石童子把貫穿!”陸西星顯然在人間典籍見過類似畫面,那不過是紙上的筆墨線條而已,當年他也一知半解,如今纔看見如此靈動的天道本相,不禁豁然開朗,此童子在作貫穿之功哩,至於貫穿什麼,丹氣?十二重樓?陸西星又迷茫了。
嶽震慨嘆:“果然有趣,童子貫穿,莫非貫穿的是牛郎和織女哩!”
唐璜蒙圈:“牛郎?誰啊?”
陸離恍然:“牛郎,哦,哦,哦,就是鐵牛耕地種金錢的那位牛郎啊!?”
嶽震道:“不錯,牛郎比喻真水氣生,上行,織女比喻真火下降,這童兒其實不是童兒,而是,是。。。”
鴻辰接道:“是嬰兒!”
嶽震:“對,正是嬰兒!英雄所見略同。”
鴻神王繼續分析:“典籍裡面常以嬰兒喻丹氣,如此來說,乃是丹氣形成之相了!不過用嬰兒比喻丹氣足矣,外面那個大圓又做何解,還有這渦旋,還有一氣上引至十二重樓。。。。”
警幻仙子發表見解:“不一定吧,童子貫穿,也有可能是將這一道氣與重樓貫穿的啊?怎麼就一定是牛郎織女呢?”
嶽震忽然興奮:“哦,明白了,那圓中的渦旋乃是丹氣內旋,越旋越密,可成金丹,至於大圓嘛,無疑便是丹室,或者說丹田了。”
唐璜:“我看這個貫穿,還是牛郎和織女的貫穿,大家都該知道牛郎星系、織女星系這兩處星系對嗎,這是在咱們天界裡真實存在的。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你們可知道牛郎織女的傳說?哦,我聽陸西星說的啊,你們要是不知道我可以給你補補腦啊!”
這唐璜分明是大放厥詞,又擡出陸西星,掩蓋其一知半解,衆仙都給他一個鄙夷的表情。
陸離嘴角揚起:“我居然聽不太懂---怎麼你們赤霄天修行這麼費勁呢?這麼複雜呢,一點都不符合大道要旨:至簡至易。”
衆仙只顧着參詳異象,無人聽他抱怨,直到在後來漫長歲月中,天界遭遇變故,越發想起奇仙之語,感嘆彌足珍貴。
鴻辰沉吟道:“也不一定是丹室,當然說丹室肯定也不錯。。。”
警幻、唐璜第一時間發覺了神王的漏洞,同時叫道:“牆頭草,兩足船,你到底是哪邊?說出你的想法,哪那麼多婆婆媽媽的!”
他兩人限於境界,本來就有些不通透,此刻竟結成同盟:這神王說半句,留半句,簡直可惡至極了。
鴻辰發窘:“你們看那大圓中還有嬰兒哩!”
衆仙大驚,齊道:“哦,明白了!這纔是關鍵處。這分明就是**啊!”
陸西星驚掉下巴:“什麼?這就是**?丹書誤我,丹書誤人啊!”
嶽震釋然,總結道:“嗯,這就差不多了,丹氣生成,十二重樓有氣延伸,以童子貫穿爲意象,兒童也好,嬰兒也罷,道經有云:復歸於嬰兒。此爲逆修成仙第一步也!另外,丹氣就是先天氣,以嬰兒象之。煉得先天丹氣便能舞動北斗七星於指掌間。。。”
警幻、唐璜還有疑問:“那北斗七星做何解?莫不是牛郎織女的傳說吧?不對,那好像是銀河。”
鴻辰解釋道:“北斗七星是以星喻天,天命已定,不可違。若能隨意轉動北斗七星,意味修到此地步,已能逆天改命,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記得道經有說“若遇神仙親指訣,捉住北斗周天輪”。”
陸西星急道:“等等,各位上仙,晚輩心有疑惑不吐不快。昔日我在下界時,修士要逆天而進,成就仙道,然而此乃上界,各位大仙比下界修士高了不知道多少,怎麼也要精研此理?這童子只是以天象演道罷了,各位上仙一口一個道經,想來天界便是要這樣“修仙”的,難道說天界還要修嗎?在下界的認知中,一旦上天,永恆不滅,無可再修,也不需要修了。我此刻很是錯亂,錯亂不堪!三觀盡毀啊!”
陸離、唐璜眼睛發亮,下界修士就是有趣的緊,時不時的蹦出幾個古怪的詞彙,俺作爲仙家豈能不知?一起問道:“快說說,什麼叫做三觀?”
陸西星羞赧:“對不住各位,下界的一句俗語而已,說的是: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
唐璜失望:“切,還以爲什麼高明的理論,實在俗得很。你如今成了仙,可不能再以人理自誤了!”
嶽震對陸西星刮目相看,正色道:“你猜對了,大道無止境,一層層都是要這樣修,人有人身,仙有仙身,身外之身,身中之身,無窮無盡。道無盡,修無涯!”
陸離作出語重心長狀:“我說本家啊,記住哥哥一句話。人生天地之間,乃萬物靈長,凡人是人,仙人也是人。”
蒼梧道君插話道:“你下界想必還有句話:人身易失而難得,唯有人身好修行!天界雖好,修卻難,何以故?至善至美矣!難有砥礪心智之事!老夫精修數百萬紀元,亦不過於先天本來境中提高一線而已,僅僅這一線也證得了無窮大道妙理,無愧無悔!”
“若說修行,還是下界人間好!苦樂參半,半智半愚,名利情慾,迷心遮慧,一旦證道,跳出塵輪,將無可限量!”
嶽震、鴻辰、陸離、唐璜、純陽、魏無忌等羣仙皆點頭讚許。
警幻仙子心馳神往,心道:怪不得有許多大智高仙願意下界修行哩,原來是要證悟超然大道!
正是:十二樓臺藏秘決,牛郎織女兩星轉。
刻石童子把貫穿,五十境內隱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