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得的人有哪一個會在靈虛城？洪承略嗎？
酈清歌卻不說了，衝他眨了眨眼：“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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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靈川睜眼，恰見日頭已過中天，再有兩個時辰就要沉入地平線，不由得微微一怔。
自己又回到魂鄉，正乘在馬背上，左前方有宏偉的城牆，但這裡並不是盤龍城。
他左右看了看，斷刀小隊全員都在，同行的還有三十餘員大風軍戰士。
正前方是一襲火紅色披風。
紅將軍？
他們正跟在紅將軍身後？
賀靈川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正在經過的城牆實在眼熟：
這就是西芰宮城！
先前盤龍軍打入西芰國都只用了半天時間，但拿下宮城卻多花了十來天，直到把宮城裡的國君和官兵困至彈盡糧絕，終於不戰而降之。
是以賀靈川對這座宮城的外觀印象深刻，但也僅止於外觀。
內部麼，他是頭一次進來。
南軻將軍好像在充當監工，見到紅將軍就迎了上來：“工匠們抱怨，牆體出奇地堅硬，鑿了大半天才開出這麼個口子，釺子石錘不知道砸壞了多少把。”
一陣妖風颳過，牆體的浮灰都被吹走，底下的東西露出真容。
也就是說，貝城的古城牆裡砌着累累白骨？
這還是硬度最差的一段？賀靈川暗吸一口冷氣。
衆人跟着紅將軍奔到宮城西內側。
門板甕聲甕氣：“看來防禦陣法了得。”
門板嘿了一聲：“看樣子，這裡風水不怎麼好啊。”
常內侍方纔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這時趕緊搖頭：“沒有，古籍中根本沒提過神明墓地啊將軍。”
紅將軍又取出一隻小瓶子，把裡面的液體倒在骨頭棒上。
而後，她從腳手架跳了下來，遺憾道：“活性已失，都不能用了。這牆不必再挖。”
只聽嗤嗤幾聲輕響，骨頭上冒出白煙，嗅覺靈敏如柳條和賀靈川，還聞到古怪的酸味兒。
匠人們專心致志鑿牆還用了大半天，如果在戰爭期間，哪來這麼好的環境讓士兵慢慢掏牆？想打穿這堵牆，怕是要堆起不少人命。
賀靈川悄聲道：“我們還要不要東返了？”
柳條打了個寒噤，賀靈川則想起自己故鄉的一則傳說。
工匠嚇了一跳，身體後仰。
紅將軍戴着面具，別人看不見她表情，但她的聲音波瀾不驚：“這就是貝城古牆硬度了得的秘密。”
西芰加建的外牆早就被打開了，匠人現在挖鑿的是貝城的舊牆。
身後的門板也是邊走邊瞧：“看來我們圍城期間，那一萬多官兵跟呼延昭全擠在這裡，是半點也不擁擠，人人都能有地方住。”
門板喃喃道：“這不是人類的骨頭。”
正說話間，腳手架上有幾個工匠叫喚起來：“有東西，牆裡夾有東西！”
“很可惜，這些砌在牆裡的骨頭活性已失，除了堅硬一些就與岩石無異。”紅將軍問他，“你仔細想想，宮城中有沒有哪個地方一年四季花草長青，不懼嚴寒酷暑？”
“典籍上說，昔年貝城被攻陷，這裡就是唯一被打出來的缺口。”南軻將軍揮手招來一名年老宮人，“這廝也參加了當年西芰王宮的建造，是個活地圖。”
紅將軍不屑：“城牆再堅固又如何？西芰王宮還不是被我拿下，不費一兵一卒？”
“它們的墳地大概就在附近，貝城人就地取材而已。”誰不想要堅固的城牆？“貝城人能輕易獲得它們的遺骸，要麼它們當年暴斃於此，沒被安葬，要麼墳地的封印已被破壞，或者失效。”
紅將軍轉問常內侍：“你可知道神墓何在？”
西芰城牆看起來高大厚實，但怎麼可能硬成這樣？
紅將軍仔細觀察，賀靈川懷疑她還聞了聞。
鎬頭鶴嘴上，彷彿沾有一些黑色物質。
另一名工匠指着高處的宮牆道：“那裡也有。”
灰粉泥塊簌簌而落。
這宮人對紅將軍哈腰行大禮：“咱……小人姓常，在宮裡待了十多年，將軍只管吩咐！”
衆人來到這裡也是一頭霧水。
常內侍剛好接下去：“最厲害的是，城牆根本不用佈設防禦陣法，就能達到這種效果。”
南軻將軍還在打量牆裡的骨頭：“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柳條呸了一聲：“外頭民生凋蔽，裡面雕樑畫棟，活該西芰亡了！”
不開陣法，意味着節能。打仗拼的就是消耗，城牆本體硬到這種程度，對手很難辦啊。
阿洛看他們表情就知道上課時間到了，低聲科普：“千餘年前，這裡曾經修起一座城池，稱作貝城。後來被外族入侵，亡了。我聽過它的傳說，沒想到西芰王宮就在貝城遺址上建造。”
南軻將軍等人也圍在底下觀看，見牆體當中好像露出什麼東西，粗壯堅硬，但不似石塊。
果然，鑿不動。
那是一根骨頭，裸在外頭至少三尺，牆內還不知有多長。
南軻將軍失聲道：“這，這……這些是骨頭？”
圍攻期間西芰宮城都好端端地，幾乎沒受攻擊，爲什麼現在反而要破壞掉它？
衆人擡頭，果然在上方四尺處又發現了泛着玉白光澤的骨頭。
這些都是平民匠人，在宮城內側搭起了腳手架，二百多人拿着工具乒裡乓啷鑿牆。
賀靈川轉頭一瞧，門板和柳條同樣有些茫然。
紅將軍一手抓住他肩膀，另一手直接扎進牆體，摳挖起來。
決定戰爭輸贏的，從來不僅是外部條件那麼簡單。
聞者悚然一驚。
被圍攻期間，宮城裡面擠進一萬多個大頭兵，到處臭氣熏天，幸好現在腌臢之物早被清理乾淨。就賀靈川目力所及，宮殿羣首尾相連，規劃完備、外觀精美。
紅將軍一指，常內侍就連連點頭：“就是這裡，就是這裡！西芰宮城是在貝城舊址的基礎上修建起來的，宮牆基本沿用貝城的舊牆，加寬加厚再加高，就成今日這副模樣。”
貝城被外族入侵，亡了。
也即是說，牆體的硬度有賴於這些白骨？
她隨手取出匕首，在骨頭上鑿了兩下。
她的手好像比鑿子還管用。
柳條做了個聳肩的姿勢。阿洛則是左右看了看：“盤龍城的消息還沒遞過來，紅將軍帶我們先來這裡辦事。”
貝城？賀靈川沒聽過，倒是阿洛小聲道：“原來這裡就是貝城？”
越往西走，建築越少，人卻多了起來。
還好還好，差生不止自己一個。
城堅炮利，奈何王宮的主人窩囊，最後親自開城投降。
“神骸。”紅將軍拍了拍手，“上古時期，許多神明殞落人間。這些就是它們的遺骸。”
賀靈川等人面面相覷。
至少形狀就不像。
很快，骨棒上被蝕出一個小洞。
紅將軍停手，“呼”地吹了口氣。
常內侍陪笑：“是，是，紅將軍英明神武！”
牆體已經被鑿掉一大片，從外頭看是好大一個缺口。
相隔千餘年，歷史有輪迴。
牆裡的東西只露出半截，顏色像玉石，但在陽光下還隱泛金屬光澤。鐵器敲上去啷啷作響，像敲在鐘磬上，有餘音嫋嫋。
衆人眼前一花，紅將軍已經站到離地兩丈的腳手架上，就在工匠身邊。
大風軍人都有些驚訝。
“聽說當年的外敵進攻四個多月，拼上兩三萬條人命，纔在城牆上打開那個口子。”常內侍道，“國君，呃，呼延家就是相中它這個優點，纔拿它打底修起宮城。雖說後面堵上了這個缺口，但硬度不如其他段舊牆。”
人身上沒有哪根骨頭這麼長。
古貝城居然用神明的骨頭來砌牆？
紅將軍繼續傾倒酸液，很快就有泡沫從骨頭上流淌下來，落到泥牆上反而什麼也沒發生。
但這形狀沒人會看錯。
難怪紅將軍先前讓盤龍軍圍而不攻，寧可花寶貴的時間打起消耗戰，她應該是事先知曉這段歷史。
這裡的工匠多半是西芰本地人，聽了她的話立刻後退，再不敢動手鑿牆。
是了，有戰爭就會有屍骸。當年滅世之戰何等慘烈，神明遺骸落在人間也就不奇怪了。
紅將軍也在端詳牆體：“確定是從這裡開鑿？”
否則，大風軍就得用人命去測評貝城舊址的硬度了。
有的甚至匍匐在地，小聲禱告，祈求神明諒解自己的大不敬。
紅將軍取一根鶴嘴鎬，伸進小洞裡掏了掏。
西芰在此基礎上修起王宮，被盤龍城入侵，亡了。
那廂常內侍接着道：“這還是鑿在內側。宮城外側根本不懼火炮、神通轟擊，也不怕攻城棰和陷地車。”
“花草長青？”常內侍想都沒想就道，“呀，真有這麼一個地方，整個都城白雪皚皚的時候，它還是花紅草綠！從前王后最喜歡的蘭花，養在那裡就可以長年開花不敗，甚至不需要怎麼精心養護。哦，就在王宮西花園，離這裡不過四百步。”
“帶路。”
常內侍的測量很準，說四百步就是四百步，幾乎沒有偏差。
衆人已經走進一座御花園，這裡頭處處奇花異草，鋪陳錯落有致，幾乎見不到枯草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