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點到爲止。”
“我要是贏了，虎翼將軍多沒面子；我要是輸了……我圖個啥？”孫茯苓一秒切換話題，“話說將軍你可是大忙人，今兒怎麼有空來疏抿？”
賀靈川一直忙着練兵，幾乎就住在西摩嶺，半個月纔回一次盤龍城。上回兩人見面，還是孫茯苓去西摩嶺探望他。
賀靈川變出一束粉紅的大麗花，贈給佳人：“想你了，得趕緊來看看你，免得有人趁虛而入。”
盤龍城的大街小巷，如今也有專賣花草的店鋪了。
“人？”孫茯苓接過鮮花捧在手裡，下意識聞了一下，“什麼人？”
“外頭的小娃子說，最近辛先生常來找你？”賀靈川問得理直氣壯。
“辛先生最近多來學院走動，但不是來找我，而是許院長請他來的。我只是給他領過幾次路罷了。”疏抿學院佔地面積很大，廊巷又多，新人走個三四回還容易迷路。
“許院長請他來做什麼？”
“辛先生學識淵博，給學院修正了很多舊藏的典籍。靈山派來的學者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還要去請教辛先生。所以，許院長就請他來做交流。”孫茯苓笑道，“辛先生涉獵很廣，學院裡的夫子們也喜歡找他答疑。”
賀靈川撫着下巴：“他在疏抿學宮這麼受歡迎？”
辛乙纔來盤龍城沒多久吧？
“這還得靠搶的呢，辛先生忙得很，據說他最擅長的是奇物鑑辨和法器製造，所以阿洛的師傅、赫連先生也總去邀請辛先生。”孫茯苓繼續道，“他還是鍾指揮使的座上賓，我聽說錢指揮使找過他好幾次，甚至他還去錢指揮使的家裡吃過酒。”
賀靈川這才驚訝。
老實說，鍾勝光可不是個好脾氣、好接觸的人，而且公私分明。這辛乙初來乍到纔多久，就能被鍾勝光請回家作客，那是真不簡單。
鍾勝光看中他什麼地方呢？
孫茯苓又道：“你來得正巧，辛先生半個時辰後要在問仙堂開課，我想去聽。你呢？”
“一起啊。”賀靈川本來是找孫夫子吃飯逛街，一聽辛乙開課，也想探一探他的水平。
兩人往學院外頭走，賀靈川纔想起了錢夫子：
“方纔遇到錢夫子，他臉色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捲鋪蓋，走人了。”孫茯苓從花束中摘掉一朵斷頸的大麗花，正猶豫怎麼處理，賀靈川接過花朵，輕輕別在佳人如雲般的厚髻上。
“這才叫紅粉佳人。”
人花相映，美不勝收。
孫茯苓很受用，眼波流轉，瞟了他一眼。
賀靈川接着問：“錢夫子做了什麼？”
“你也知道，盤龍荒原的時局日益緊張。錢夫子在學院裡對其他夫子也說，對學生也說，盤龍城萬不該與當世第一強國爲敵，咱與貝迦又沒有深仇大恨，只要適時低個頭讓個步，貝迦也不至於爲難我們。像現在這般劍拔弩張，都是無意義的強硬。”
盤龍城厲兵秣馬的氛圍，城民都能感知。過去這十來年，盤龍城人都是在血火中淬鍊生存，對於戰爭的嗅覺極爲靈敏。
就算是普通人，也感受到大戰將啓、一觸即發的緊張。
“錢夫子昨日還道，盤龍城好戰，便是陷平民於水火。應該積極對外修好，與仙由、拔陵睦鄰友善。”
賀靈川忍不住笑了：“錢夫子好像不是盤龍城人？”
“當然不是，否則怎會這樣天真？他從南邊來的，曾經遊歷貝迦的寶樹國，言必誇寶樹國的好，說那裡是太平盛世、天寵之地，天下無出其右。”孫茯苓掰着手指頭細數，“他在學院每有不順心時，就要搬出寶樹國的經歷比較，這裡的飯食沒有寶樹國的香，這裡的孩子沒有寶樹國的聰明；盤龍城沒事兒還亂放鞭炮，吵得要命，不像寶樹國那樣安靜詳和。”
賀靈川聽出了孫夫子的不高興。
是了，貝迦不許平民放鞭炮，除非官方自己來。
“他要是那麼喜歡寶樹國，還來盤龍城作甚？”孫茯苓冷笑，“今早他又說學院的閒話，許院長脾氣那麼好也忍不了了，請他馬上就走。他也是運氣好，若是換在三年前說這種話，鍾指揮使二話不說，先叫人砍了他的腦袋！”
“他要是土生土長的盤龍城人……”賀靈川輕拍她的肩膀，“不對，盤龍城就沒有這種人。好了好了，莫要生氣。盤龍城的開放總是有利有弊。再說了，人多嘴就雜。”
拿下茂河平原後，盤龍城也對外界開放，商路繁榮、經濟增長的同時，也有大量外來人丁涌入。
裡裡外外，難免有許多碰撞，無論思想還是行爲。
別的不提，與辛乙同來的沙唯等人，最初也是因爲城內規矩太嚴、跟盤龍軍人起了衝突，纔去打生死擂的。
賀靈川陪她到街上逛了一圈，買了些零食，孫茯苓也消了氣。
如今盤龍城的街市也是百貨齊全，要啥有啥。賀靈川買的是最近風很大的怪味肉餅，那餡兒吃不出一點兒肉味，常見的肉絲肉丁統統沒有，反而甜絲絲地還帶着油香。
賀靈川吃不慣這種又鹹又甜還有點兒辣，也不明白爲什麼店鋪外頭那麼多人排隊，現烤一爐就賣一爐，生意火爆。 但孫茯苓卻很喜歡，吃了幾口就道：“這是肥肉和冬瓜糖的餡兒，真是少見哪。”
她喜歡就行。
兩人抱着滿滿一籃子零食，坐上騾車往問仙台而去。
問仙台設在一個大天坑裡，盤龍城會請各行名師來上公開課，大夥兒可以挑有興趣的聽。賀靈川從前在這裡聽過不下四五十講，只是當上將軍後忙得團團轉，很久沒來問仙台聽課了。
今日的問仙台人山人海，連天坑上方的位置都擠滿了聽衆，稍不小心就會墜進去。
問仙台裡外甚至都有小販推車抱簍，售賣零食和飲子。
“辛先生這麼受歡迎麼？”賀靈川有點驚訝，“他今天開課是什麼內容？”
其實他更驚訝的是，辛乙有資格在這裡授課。
能站在問仙台上講課是很高的榮譽，雖說盤龍城已經向外界開放交流，但到目前爲止，只有德高望重者才收到開課邀請。
辛乙能在這裡開課，說明他受到了官方的認可。
“這是問仙台第一次由外地名師開講，題目好像是《上古之戰》。”
賀靈川挑眉，一下就明白辛乙的講座受歡迎的原因：
盤龍城人對於“戰爭”兩字特別敏銳，再說眼下盤龍城的外部環境就是一觸即發。
今人對於遙遠的上古時代充滿了好奇和想象，哪怕不知道真相，多知道一點秘辛也是好的。
茶餘飯後也多點談資。
辛乙這個題目設置得十分討巧，抓穩了大夥兒的好奇心。
不多時，辛乙入場，安坐在問仙台上。
風度翩翩，一派學究風範。
賀靈川低聲對孫茯苓道：“他這樣子，倒和溫城守有點像。”
孫夫子抿嘴一笑：“還真是。”
辛乙目光掃視全場。
這可是一千多人的大課堂，人頭攢動。也不知怎地，他還能在人羣中捕捉到賀靈川兩人的身影，甚至衝他們笑了笑。
賀靈川也回以一笑。
除了辛乙，靈山還給盤龍城派來幾百好手，有妖有人，其中好些都已經投在賀靈川軍中，比如沙唯等人。
賀靈川能看出，他們真是滿腔熱血，就爲了衝在對抗貝迦的第一線。
但對於辛乙這樣的，賀靈川難免要多加留意。
他曾差人去沙河流域調查辛家歷史，反饋回來的消息是，辛家不愧爲地方大族，牟高祖辛海平那一輩有四十七個堂兄弟，他在族中排行第三，自己就有三個親兄弟。
但這四十七人中，沒有人名作“辛乙”。賀靈川粗淺推斷，他可能是排行第二的辛海寧。
但關於辛海寧的資料就太少了，只知道這人幼時拜入道門，一生潛心修行，很少返回沙河。
賀靈川一看就知道，辛海寧是進入了以隱秘著稱的靈山，否則履歷不會這麼“乾淨”。他雖然跟族人沒什麼往來，但其實爲辛家做出了重要貢獻。
百列鹿家就是後世子孫越發平庸，才離靈山越來越遠；沙河辛家代有人才，都爲靈山做事，因此辛家的地位才能長盛不衰。
三聲罄響，公開課正式開始。
辛乙所說的，主要是上古時期仙妖之間的糾葛、神仙之間的戰鬥、令人眼花繚亂的法器。
樁樁件件，生動詳實。
那個上天入地、一劍破萬法的世界，莫說聽衆們心潮澎湃，連賀靈川都心生嚮往。
他還摸不準辛乙是什麼樣的人物，但得承認這人滿腹經綸學養，真有水平。那麼多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地，都能銜接圓滿。
便是鍾勝光也絕沒有這樣好的口才。
孫茯苓瞅着他道：“大夥兒都恨生不逢時。”
男兒都熱血。她明明是在問，你是不是也很惋惜，沒有生在那個瀟灑恣意、天地之間任我逍遙的自由時代？
賀靈川故意湊到她耳邊：“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