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俊亦神色一頓,漸漸變得糾結起來,良久,他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相信她能分得開。”
李方涵不再說話,站在一旁等他將文件簽好,忍了半天,他終於還是又問,“總經理,舞會那晚,你明明已經打算放棄報仇,爲什麼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我沒有放棄報仇,只是不想傷她的心,搞垮艾瑞克集團的方法有千百種,我不想選擇最卑鄙的方式讓她心寒。可我最後,到底還是沒能阻止得了素素。”蕭俊亦輕聲道。
李方涵眼眸變得深沉,他看向窗外,白花花的日光砸落下來,樹影斑駁,“你有沒有想過,那晚不是你沒能阻止她,而是有人故意要將這件事鬧出來。”
“你是說……”蕭俊亦回憶起那日一團混亂中,唯有一人自始至終都很冷靜。
“葉小姐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還有景辰熙,要不然那晚他們不會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依景辰熙的手段,若是事先已經知道有人來鬧場,他會將現場佈置得嚴嚴實實,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可是那晚,素素沒有任何阻礙就進了宴會廳,將那件醜聞公諸於衆。”李方涵認真分析。
那晚之後,安素素像從未出現過一般,在他生活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遍尋不着,於是去酒店調錄像帶看看她的去向,結果酒店的保全半字都不肯吐露,只說錄像帶早被人拿走了。
“你說以退爲進?”蕭俊亦臉上掛着一抹涼涼的笑意,“不會,景柏然那麼愛莫相離,這件事公諸於衆,他與莫相離的婚姻就岌岌可危,他不敢冒這個險。景辰熙更不可能會這樣做,將父親的醜聞公諸於衆,若是讓景柏然知道,他不死也得脫半層皮。”
李方涵也實在想不通,他看着窗外兩隻小鳥嬉戲着追逐對方,他靈機一動,“會不會是苦肉計?”
“哦?”蕭俊亦詫異地看着他,靜等他的分析。
那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李方涵急忙道:“爲了讓葉小姐愧疚的苦肉計,如果葉小姐早已經知情,他們故意將這件醜聞在舞會上公之於衆,而葉小姐明知道卻不曾告訴他們阻攔,那麼葉小姐對他們必是又愧疚又心疼,今後她就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他們,而景柏然早已經跟莫相離坦白,他倆在葉小姐面前演戲,鬧着要離婚,讓葉小姐更加歉疚。”
李方涵說的話雖然不符合邏輯,但是卻有一定道理。當時景辰熙把安素素帶走,他立即追去,卻被人誤導去了別的樓層,等他將整個酒店都翻了一遍,安素素早已經不見蹤影,後來他從一個乞丐嘴裡得知,那晚有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被兩個身着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帶走。
景辰熙變態能將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弄走,不可能阻止不了安素素的胡鬧。這隻有一個解釋,就是他們全家都在騙葉雨晴。
蕭俊亦從他的話裡迅速得到這樣一個信息,他眼眸深邃起來,若是如此,那麼景家的人不是一點點可怕。能夠捨棄自己的清譽來讓他跟小九產生誤會,這樣的不計一切後果的行爲,實在讓人膽戰。
正是如此,他更加肯定當年那場車禍是他們有意爲之。
可是他不會放棄小九的,就算他們要一起下地獄,他也不會放棄。
………………
葉雨晴送小魚兒進了幼兒園,出來時接到葉明磊的電話,她猶豫了半晌,然後接起來。她沒有出聲,對方也沉默着,過了一會兒,對面傳來葉明磊幽幽的聲音,“小九!”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奈,葉雨晴想起那晚他的表白,心腸冷硬下來,若是沒辦法迴應,那就拒絕到底。她不想讓葉明磊變成第二個韓非凡。
人的一生,沒有多少個十一年可以等待,她已經欠了一個人的情十一年,不想再欠另一個人一生。
“大哥,我們見一面吧。”
葉明磊選擇的地點不是高雅的咖啡廳,也不是奢華的旋轉餐廳,他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座不算高的山。車在山腳停下,他下車,繞到副駕駛座外拉開車門,極紳士的邀葉雨晴下車。
葉雨晴搞不清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剛纔他來接自己時,她上車就要說明自己的態度,卻被他阻止了。一路上兩人再沒有交談一句,她心事重重,也沒注意他要帶她去哪裡,等她回過神來時,車已經在山腳下停下了。
她沒有將手搭在他手上,而是避開他的碰觸,徑直下車。葉明磊神情黯了黯,然後關上車門,他從後座拿出一個揹包,笑吟吟道:“走吧,我們去爬山。”
葉雨晴仰頭看着這座山,心中頓時一酸,這座山叫牛頭山。小時候,學校裡總組織學生來牛頭山野炊,她出生在家世顯赫的葉家,每次爺爺都不准她參加。
有一次她躲在假山上哭,葉明磊見到了,就帶着她去廚房裡偷些吃的東西,然後帶她來野炊。那是她童年記憶裡最美好的時光,爺爺不准她做的事,葉明磊總會想盡辦法彌補她,所以對這樣一個大哥,她做不到絕情絕義。
即使那晚她被他逼得崩潰,再見到他時,她仍然不想責備他半句。
他是最疼愛她的大哥啊,在那些青澀的年紀,他給了她唯一的友好與溫暖。
葉明磊在前面,她跟在後面。她穿的是高跟鞋,山路凹凸不平,很容易扭到腳。她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年幼歡快的時光在眼前重現,曾經在這條路上,她在後面跑着追前面跑的葉明磊,結果一個不慎摔了個狗啃泥。
她趴在地上哭得驚天動地,葉明磊連忙跑回來,柔聲叫她鼻涕蟲。然後將她扶起來,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她坐在地上耍賴,不肯自己走,他就蹲下來,讓她爬上他的背,將她背上山。即使累得氣都喘不過來,他仍笑着說:“大哥要這樣揹你一輩子。”
那是多麼沉重的承諾!
葉雨晴想起過往,眼睛一陣溼潤,腳下也沒有個準頭,一腳踩進坑裡,整個人頓時向前栽去。她尖叫一聲,身子卻被人穩穩地扶住,她的鞋子卡在坑裡,細長的後跟斷在裡面,她有些窘迫,笑着道:“早知道你要來爬山,我就不該穿高跟鞋。”
葉明磊在她身邊蹲下,將她的腳從鞋子裡取出來,然後扭了扭,問她疼不疼。呵護的姿態一如從前,彷彿那晚的事只是一個幻影。
葉雨晴搖頭,他將她的腳放在膝頭,然後從揹包下面取出一雙粉色鑲水鑽的板鞋,葉雨晴看到鞋子,眼睛裡漸漸凝上了淚,他還記得,都記得。
記不清是哪一年,念慈恩給她買了一雙很漂亮的板鞋,那時她最喜歡粉色,更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當媽媽將鞋子穿在她腳上時,她愛不釋手。
當時恨不得連睡覺都抱着睡,結果第二天起來,她的鞋不見了,她找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有找到那雙鞋。她哭得很傷心,正巧葉明磊放學從她門前經過,看到她哭得泣不成聲,就進來安慰她。
她哭得很慘,臉上滿是眼淚鼻涕,給他形蕭那雙鞋。他笑着揉她的頭項,“不就是一雙鞋麼,大哥給你買。”
葉明磊爲了給她買到她想要的鞋,曠課將Y市的大街小巷全都跑遍了,結果都沒有找到。他曠課的事驚動了爺爺,爺爺將他狠狠修理了一頓,他打死也不肯說自己是爲了去給她買鞋。
最後爺爺讓他罰跪,她聽到念慈恩說起,急忙去堂屋看他,他對自己被罰跪的事不以爲意,反倒很失落的揉着她的腦袋說:“小九,對不起,大哥沒找到那雙鞋,不過你放心,大哥一定會找到買來給你的。”
事過境遷,葉雨晴沒想到葉明磊還記得這件事。這些年,她穿過許多鞋,舒適的,不舒適的,可唯獨對那雙鞋念念不忘。
穿上板鞋,水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頭上有雨在下,葉明磊仰起臉來,“啪嗒”一聲,兩顆水珠砸落在他臉上,然後越來越多。他頓時慌了,“小九,怎麼了,是鞋不合腳嗎?”
怎麼會不合腳?可是大哥,你知道嗎,當一個人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就會一直念念不忘,等她有一天得到了,她就會想,其實當年喜歡的理由純粹是因爲沒有得到。
她搖頭,擡手卻抹眼淚,然後笑道:“謝謝你,大哥。”
謝謝你無論是風雨交加還是日麗風和,你都在我身邊陪着我度過,可是你的愛,對不起,我永遠都不能回報。
“傻丫頭。”他站起來,下意識又揉了揉她的發,然後牽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去。這座山並不高,大約走了一個小時,他們到了山頂。
正是八月熾熱的天氣,沒想到這裡竟有兩個年齡不大的孩子正在野炊,兩人怕曬,躲在一棵茂盛的柏樹下,小女孩偏着臉看着大男孩,“哥哥,你做的肉絲炒飯真好吃。”
大男孩寵溺地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愛意,或許只有現在的他們才懂。“影兒,你乖,好吃就多吃點。”
小女孩很漂亮,笑靨如花,就着他的手,吃得極滿足。大男孩眼裡那抹驚.豔與愛意越來越濃。
………………
葉雨晴眼前一陣朦朧,恍惚又回到那年的春天,萬物複葉的季節,葉明磊揹着她爬上山,累得滿頭大汗,卻沒有叫過一句累。當時他是否也如眼前這個大男孩一般,對着年幼的她,有着滿腹無處可訴的愛?
葉明磊在一棵松柏下鋪了一張毯子,招呼她過去坐,卻見她盯着前方發呆,那兩個小孩已經走了,她卻一直沒能回過神來。
葉明磊輕嘆一聲走過去,將她攬着向鋪好毯子的松柏下走去。葉雨晴回過神來,端端坐在毯子上,葉明磊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放在毯子中間,然後坐到她對面。
葉雨晴這才注意到,毯子中間擺着一個巴掌大的蛋糕,他插了三根蠟燭在上面,然後點燃。蠟燭觸火即燃,明明滅滅間,她彷彿想起,今天是葉明磊的生日。
“大哥。”她慌張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是她卻沒有給他準備任何禮物,就在見到他之前,她還打算說些傷他心的話。
葉明磊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經過那一晚的表白,他看着她的目光不再剋制,眼裡的情意再不容她忽視。“小九,什麼都不要說,給大哥唱首生日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