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十四世紀,明軍北伐,驅除元兵,中原大陸上,戰火遍地。
白狐再次逃班,到人界散步時,經過一片戰後荒野,屍骨都還未收斂。他稍微感慨,道家的人再不來善後,大概很快就會追悔莫及。
他倒沒那麼好心去通知他們,就要飄逸地離開時,他注意到一個在移動的物體。
緩下御風速度,白狐降低高度飄移到了移動物體的前方,緩慢飄浮在她眼前。
那是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頭髮披散着顯得雜亂無章,而她臉上到處都黑乎乎看不清樣貌,只有兩道淚痕沖刷的地方,乾淨白皙。
她還在不停落淚,一邊流淚,一邊往前走。
如果說朔狐愛上螢,是因爲她的笑容,爲了她的笑容;那這一刻的白狐,喜歡上這個小姑娘,則純粹是因爲她止不住的淚水。
白狐現身攔住了小女孩,看起來她孤身一人,又無親友在側,他這不算拐帶吧?
“跟哥哥去個好地方,哥哥養你怎麼樣?”
小女孩明顯被突然現身的人嚇得不輕,眼淚也被嚇了回去。
“你的父母死在戰場上了,是不是?”白狐蹲下身循循善誘。
小女孩只是茫然看着他。
反正她又沒反對,白狐伸手去把人抱了起來。
“站住。”
就在白狐準備再次隱身御風而去時,有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攔住了他。
“我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把她放下。”
好大的口氣,一個還沒變聲,還是童音的男孩子,哪裡來的勇氣跟他對峙。
“憑什麼?她父母不在了,我想養她,你是什麼東西?”
男孩乾脆果斷說了,“她是我的,你把她帶走,她活不過三個月。”
白狐笑了,“你再說一次,你和她什麼關係?”
“她是我的。”男孩子很認真回答。
就是這句話音落,白狐抱緊懷裡的人,封閉了她的五感,揮手殺了面前的男孩子。
感覺到男孩子還有微弱的抵擋,白狐略微疑惑後,沒多想,帶了女孩子回妖界。
芸替他隱瞞和安置了小女孩,也沒追究他的任性妄爲,他能這麼快回來,她已經是謝天謝地。
幾天後,白狐有些焦躁不安。
“芸,什麼情況下,我們殺了人類,仙界不會追究?”
芸冷眼看着他,“你覺得可能嗎?”
“會不會是鳳凰給我幾分面子?”
“你有面子嗎?”
好像也是,白狐想了下,“那還有什麼可能性?”
“你殺了誰?”
“沒有,我是假設。”
芸默默看了他一會,“和那個小女孩有關?”
“不,和滄海無關。”
“滄海?爲什麼不叫明珠?”芸還是沒說到重點。
白狐仔細思索了下,滄海月明珠有淚,以及還君明珠雙淚垂,好像有道理。
“我再考慮下。”
芸有點想放棄他,“那個小女孩叫紫鳶,她自己說的。”
“我知道。”他還知道,她如今已經有十二歲,只是因爲從小食不果腹,纔會看起來這般年幼。
“她身體不太好。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沒有我先去忙了。”
白狐不再繞圈子了,“我殺了個人類的小男孩,這都好幾天了,仙界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芸很想說一句,殺人是不對的,還是吞回去了,聽起來就和紫鳶有關。
“有一種可能性,那個男孩是道家的人,道家不追究,仙界就不會介入。”
原來是這樣,白狐滿意了,放了芸走。過了一會他忽然發現,這個他曾經當姐姐來看的人,在他當了代妖王后,並沒有對他尊敬一點,下次得好好教訓她。
紫鳶身體不好,在妖界最初三個月,白狐帶她去玩時,還不那麼明顯,她很喜歡這個地方,還蠻愛笑。
就是晚上白狐偶爾醒來時,會發現她在流淚,不知道是思念家鄉,還是想念親人,她白天並不會說。
白狐讓芸去幫他問過,得到的意外收穫讓他有些怒意。
芸說,紫鳶問了跟她在一起的小男孩的事,問他是不是也被抓來了這裡,爲什麼她一直沒能見到他。
“代妖王大人,她似乎以爲自己是被綁架了,或者說,其實就是這樣。”
白狐很是鬱悶,在之後三個月終於跟紫鳶在認知上達成了共識——他是好心收留她的好心人,她是寄住在他家的小客人。
“那宇呢,他沒有跟我一起來,能帶他一起來嗎?”破除誤會後,紫鳶臥牀時,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白狐氣惱,還是壓着氣問了,“宇是那個男孩的名字?你們是朋友?”
紫鳶搖頭,“三年前,他開始跟着我,我問了很多次他的名字,他讓我叫他宇。”
“這麼說,他是個跟蹤狂,那你還在意他做什麼,擺脫他不是好事嗎?”
“……”紫鳶嘟着嘴想了下,“他跟着我後,我的身體比以前要好。就好像你在我身邊時,我感覺舒服些一樣。”
她說到這裡就咳嗽了起來,眼前黑壓壓的,似乎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在空中飛舞,片刻又消失了。
“真的?我在你身邊會舒服些?”白狐坐上牀靠近了人,紫鳶乖巧地靠進他懷裡。
“宇說,只要我跟他在一起,身體狀況就會越來越好。他會想辦法,讓我變得更健康,和其他人一樣。”
“所以你就被騙了,信了他,答應了跟他在一起?他纔多大,居然就會騙女孩子了。”白狐很是不屑。
紫鳶有些着急,“他沒騙我。”
“那我更沒騙你吧,你說要什麼我都做到了,對不對?”
“那……你能找到他嗎?”
白狐心口一堵,“好,我派人去找他,找到就帶他來。”
“謝謝你,白大哥。”
看她露出笑容,白狐親了親她的臉,“聽你說我陪着你,你會比較舒服,我真不想走。”
可想而知,白狐沒有派人去找一個死人,而且還是被他親手殺死的死人。
九個月不到,紫鳶就咳血了,白狐請了各種人來看,都是束手無策。
又一個月後,白狐知道一切都遲了,無力迴天,整日整夜守着她。
他本打算把她養大了,慢慢教給她喜歡和相守這類的事,說不定能兩情相悅,這一世還能看着她老去。
芸看白狐那狀況,想了各種辦法都勸不動他後,她給了他一個建議,事後想來能後悔無數次,當時,她只是見不得他那麼難過。
“做標記,來世還能找到她。”
白狐驚訝於芸給的提議,“仙界……怎麼做?”
不管仙界會如何判處和追究,他都決定要做,雖然要讓芸爲難,但他放棄了道歉。
就因爲芸告訴了白狐,標記普通人的方法,和搜尋的方法,白狐此後幾百年,在紫鳶輪迴降世時,總是會去人界尋她。
紫鳶死後,很長一陣子白狐都很沉默,經常會找個偏僻的地方發呆。
有一次望風夠了後,白狐從崖壁一躍而下,自然落體沒多遠,就停住了腳步,他看到陡峭的崖壁上,破壁而出長了一株小草。根都已經露出石壁,卻還頑強在生長。
白狐舉手之勞,連根帶石壁一起挖了出來,帶了小草到適宜生長的地方。
就在他重新栽種好小草時,小草竟然變成了一個小女孩。
有櫻的陪伴,白狐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十多年輪迴等候期。
此後一連幾世,白狐找到紫鳶時,她身邊都有另一個男人,白狐才發現,那個男人都是同一個人。
他的脾氣在接連的磨練中,慢慢被消磨得圓滑了不少。隨着等待次數的增多,白狐的耐心越來越好,與此同時,他的煩躁也與次數俱增。
五百年前摩生那一世,他沒有能找到人,是因爲摩生很早就在那一世的螢身邊,他對她的防護就類似五百年後蘇已做的,氣息保護得好,標記效果就差。
白狐因此錯過了知曉很多事實的機會,又過了兩百年才真的完全明白,他喜歡的人爲什麼每一世身體狀況都差。因而三百年前帶她回妖界時,他帶了那一世跟着她的小道士一起。
這次他金屋藏嬌的地方修好了,創造了不少美好回憶,還有一些不太好的。
蘇已對櫻沒問出口那句調侃,確實發生了。那個小道士在屬於白狐和他的小情人的牀上,做了那種出軌的事。
白狐沒有自己撞上,卻沒能忍住事後算賬。
此後的輪迴,他發現一切都沒有進展,她總是短命,活得久時便是他帶她回妖山這次,她十九歲那年他殺了那個小道士後,不過一年她就離世了。
蘇已上一世,白狐找到他們,是上一世的玉惜十八歲時。比她大不了一歲的男孩子,卻在引誘剛成年的少女做苟且之事。
白狐等到少年出來後,擊殺了他,同時變作了他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長,好在小道士每一世的性子都是少話冷淡,僞裝這樣的人雖然非他所願,但只要他不多話,暴露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半年時間,他過得很萎靡,不能對話的情況下,能做的也只有那件事。
可是那毫無意義,除了與此同時產生的自我厭惡,並沒有帶來更多滿足和幸福。
白狐在那時多次下定決心,以後絕不會一時衝動殺掉那個道家人,雖然此前他也無數次這樣想過,可這次漫長的等待後,在遇到蘇已時,他終於做到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