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三月的春會,芙草替了螢去參會,這種時候螢都會無事可做,因爲道家沒人會來辦公。朔狐看她趴在窗口望着天師門的方向發呆,心念一動就去了一趟天師門,他還是想找翟聊一聊。
說起來翟纔是天師門的門主,道家之主,只要他開口把長生逐出師門,說不定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朔狐到時會議已經散了,他恰好看到了送同行下山的翟,等他獨自一人後,就想過去跟他談一談,卻發現翟在自殘。
“你做什麼?”
天寶才劃破左右手腕動脈,看到朔狐時暫時癒合了傷口,“別誤會,我只是想召喚下上次那個大傢伙,看看能不能跟它同歸於盡。”
“你跟長生的差距有這麼大嗎?難道你們道家離了他還能滅亡嗎?”
天寶苦笑,“若是妖王大人能除魔,沒了他長生倒真不是什麼大事。”
這倒是和朔狐某些想法不謀而合,他上次看了長生驅魔後,就有這個念頭。
“要不要試一試?”
天寶眼底燃起希望,“我聽說你們體內有一半本體的血一半是獲得自然之力的妖血,如果…把本體替換成道家人的血,會不會……”
雖然不知道是否真能做成這麼不可思議的事,天寶都想一試。相比於再次轉世輪迴,被朔狐作爲本體封存在體內後,只要他做逆向封印,即便朔狐想放他出來,都是個難事。
這可謂是一拍即合,朔狐沒多做考慮就強制分離了本體離體,想要試一試把天寶這個道家的人封印在體內作爲本體,看看這樣是否能擁有道法,封印魔物。
天寶在他分離本體的同時,劃破手腕腳腕召喚了魔王,即便試驗不成功,他也不想再活在這一世。而且萬一試驗成功,他們也需要驗證下,妖力和道家之力同時使用,是否能應對那樣大的魔物。
芙草開完會就準備去妖界跟螢做工作交接,可是才動身就隱約嗅到了朔狐的氣息。這三界內,鳳凰和朔狐隱藏氣息的能力是最好的,可是芙草對朔狐的熟悉也是無人能比,她循着微弱氣息找了過去。
她本以爲朔狐又是來道家找長生,卻在道旁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朔狐本體。芙草不及多想,立刻就強行驅除了自己的本體,把朔狐的本體存放進了自己體內。
這個現世對芙草的本體來說,完全就無法生存,一瞬間它就殞命了。芙草把遺骸隱形帶在身上後,繼續往前去尋朔狐,就在不遠處看到了正在跟天寶做不合法融合的人。
芙草不明白他倆在做啥,看到突然被召喚出來的巨型魔物時,更加懵掉了。她還沒想到要怎麼阻止,猶豫的片刻那三個人竟然合而爲一了。
眨眼間籠着黑霧的朔狐快速失去了蹤影,芙草都沒想到他的速度能快到這種地步,她根本無從追起。
長生在芙草走後不久才趕到這裡,魔物的陰氣掩蓋住了其他,他四處遍尋無果後,只得暫時回去。
出了這種事,芙草去妖界跟螢交接完工作後,就沒打算回仙界,近期她都準備在道家和妖界之間遊移。
雖然芙草沒回去彙報,鳳凰倒不是沒聽說人界出現魔王的事。只是聽起來,說到頭都是道家和長生的事,即便朔狐插手其中,道家內部矛盾重重,甚至翟和長生反目,都與仙界無關。螢就算怎麼參合,應該對她也是沒什麼影響,他就沒有管這些閒事。
那晚,從不擅自離崗的妖王沒回來,芸就知道出事了。而道家也是一樣,隔天一早天師門也開始在四處尋找他們的門主。
好在妖界還有芸,天師門還有長生,兩處都沒有亂套。
芸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只能先把事情跟螢說了,螢立刻就帶了芸去道家,芙草悄悄跟了上去。螢沒有立刻去打擾天寶,她想着可能朔狐是跟長生動手受了傷,在哪裡休養,因而跟芸分散開在天目山脈羣裡找了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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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草自己也展開了搜尋,她想着昨天那一幕,過了一晚,說不定朔狐已經脫險了,不行的話就找那個長生來幫忙,跟魔物相關,總是道家人比較有辦法。
螢往朔狐曾經送她來道家時降落的地點過去,等了一會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草叢聲,轉身看到朔狐時,螢愣住了。即便她不知道天寶在朔狐體內,至少藏不住的黑色魔物陰氣清晰可見。
“發生了什麼……”螢往朔狐那邊快步走過去時,男人伸手讓她別過來。
“我有點壓不住這東西,翟在我體內,你去找長生,讓他來驅魔。”朔狐神智勉強算清楚。
螢搖頭硬是往前伸手碰了朔狐的身體,她的手穿過了魔物的黑色陰氣,並沒有感受到阻礙,“到底怎麼了?”
朔狐說不清楚,從那件事後,她再沒有碰過他,這樣想着朔狐伸手抓住了那隻小手。
“是因爲我嗎?”
朔狐鬆了手,“和你沒關係。”
“我能怎麼幫你?對,橘……”
“她沒辦法的,去找長生,我在這裡等他。”
長生早察覺到這裡陰氣沖天,剛纔他們敘舊時他就趕到了,此時才現身說,“不用等了,我在這裡。”
朔狐一心求死,長生正有此意,螢叫了芸,伸手擋住了長生,“一定有別的辦法,天寶也在裡面,你不想救他嗎?”
螢一眼看得出長生想做什麼,他絕對是打算把朔狐連同魔物一起驅除,而非考慮如何將二者分離之後,再做驅魔。
“我正是要救他。”長生冷言回道。不管他們因何變成這樣,天寶死後,自然會重新回到輪迴,想要在這一世救回他,恐怕已經是癡心妄想。
這還是第一次,他和朔狐起衝突時,螢是站在朔狐那邊。長生因此臉色很難看。
“那你先殺了我。”螢寸步不讓。哪怕他不念私情,她作爲三界溝通的仙官,這條命也值點錢,他可以枉殺仙人,還敢真的殺她嗎?
長生沒空跟她廢話,眼神示意螢身後的朔狐定住螢,好讓他動手。可惜朔狐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幸福裡,暫時沒有回神,也就沒有行動。長生有些爲難,論公論私他都不可能跟她動手,她身上沒有鳳凰的護身仙氣,稍有不慎就真會傷及性命。
長生是想着她也差不多是時候來看他,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再相會。
螢其實也有這個計劃,若不是突發這個狀況,即便這次她不讓芙草帶她來,也是打算下次年中會後,讓芙草偷偷送她過來一趟。
在三人僵持時,芸和芙草趕來,擾亂了這場絞殺,救走了朔狐。螢沒有走,她跟了長生迴天師門。
對於朔狐把天寶封印在了體內這種荒唐事,長生沒有去猜測可行性,反正事已至此,他認爲唯一解決方案就是殺了朔狐和魔物的合體怪物。
螢跟他交涉了兩日都無果,天師門的弟子都是滿頭霧水,長生說了讓他們不用再去找門主,而仙官大人每晚都苦守在長生小院外,這狀況還誰都不敢問。
朔狐在日月潭裡冷靜了兩日後,支開了芙草去看看螢那邊和長生交涉的情況,而後跟芸交心談了些事。
芸沒想到,上次朔狐看似玩笑的話,竟成了真言,他已經打算從容赴死,而且認爲長生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是目前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螢可以妨礙,芸卻不行,她聽了朔狐的遺言,含淚點頭全都應了下來,“您可以相信我,我一定不負所托。”
第三日,螢還沒放棄,跟上長生時,有弟子來報,妖界附近的村落出了事,還是上次的魔王,又襲擊人界了。
長生就知道事情會如此發展,看了螢一眼,螢帶了他去出現場,芙草在半路上遠遠感應到了螢的氣息,乾脆就折返跟了過去。
螢看到暴走的朔狐後,先長生一步過去抱住了人,這個做法過於草率,長生嚇得後背出了汗。
看得出朔狐失了心智,纔會濫殺無辜,這一片幾乎被夷爲平地,若是他沒能恢復心神,錯手殺了螢,感覺三界開戰指日可待。
朔狐很爭氣,他對於難得主動投懷送抱的人,選擇了熱情擁抱,而非殘忍虐殺。
螢忍耐了幾天的眼淚滑出眼眶,“我不會讓你死,不會再說我們只是共事的關係,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是不能失去的人。”
朔狐本已下定決心赴死,包裹了厚厚屏障的心卻瞬間軟化,活了幾千年,聽到她說出這些話,應該知足,卻由此生出了虛妄的不滿,還想要更多。
人之慾,無窮盡,仙和妖,也不能盡免。
“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救你,你相信我,變成這樣不是你的本意,你沒有錯。”螢一口氣把這些天想過的話都說給了朔狐聽,看他恢復常態,也接受了她的勸解,才放他離開。
在此過程中,芙草插手了,爲求安心,她想要殺了長生,跟長生在人界打了一場。芙草發現這纔沒過幾年,她已然不是長生的對手,若非對方無意殺她,她早就煙消雲散。
朔狐走後,螢打斷了他們無謂的武鬥。
發生了這種事,接下來只會愈演愈烈,長生停手後,用眼神無言譴責了螢。
“封印怎麼樣,留給後世的人去解決?朔狐不能死,你有這個能力救他,缺的只是時間而已。”螢跪下拉着長生的道袍求了他。
芙草旁觀了這一幕,她對此沒有想法。她對蘇已說過,她見到過這一幕,其實並非偷窺,而是完全在場。
“那是什麼東西,要怎麼封印?”長生瞪了地上的人一眼。
“仙器,你可以鍛造一個仙器來封印。”
長生對這個東西就沒有好感,“起來,要回去了。”
“這算是你應許我的事,可以嗎?我只求你這件事,殺朔狐的人不能是你。”螢眼裡滾落成串的淚珠,跟她成仙時如出一轍。
長生蹲下身看着她,“你真以爲自己能有萬全之策嗎?”
至少,她不想他因爲這件事萬劫不復,妖界會如何報復,一個殺了他們偉大妖王大人的人,螢從頭到尾都不想知道這件事。
螢帶了長生迴天師門,兩人很快商議定論,要鍛造一個門一樣的容器來封印朔狐。天師門並沒有兵器房,長生在知吾居拉了個結界做術法凝結。
他的道術本就是紅色,螢的仙術則是白色,各自輸送完畢後,已是第二日的傍晚。長生其實對螢的仙法不怎麼信得過,雖然已經能看到結界裡有小小的雙開門影子。
他既然答應了她,就盡力一試,如果行不通,螢也不會再妨礙他。
那晚入夜後,無聲的寂靜中,螢開了口,“你去歇會,我看着,稍後換你。”
她知道他的習慣,怕是從那一日出事到現在都沒睡着過。
長生看了看身邊的人,說起來也是好久不見,這次見面之後還沒來得及認真看看彼此。螢回過頭就伸手抱住了他,好一會沒有鬆手。
“這是…想跟我一起休息?”
螢鬆開人露出個笑容,他還真是心寬,這時候竟還有心情開玩笑。長生勾着脣起身回了自己院子裡小憩,他消耗了不少道法,休息下以便應對仙器鍛造失敗的局面。
螢看着紅色和白色交匯的術法火光,心中一片清明。朔狐是爲了她纔會出這種事,她有責任承擔,現在這個辦法,或許是唯一的出路了,能保住朔狐,也能保住他。
她不打算置身事外,如果要封印朔狐,也不該丟下他一個人,她成了封印他的容器,倒是個兩全其美的事。
小清從朔狐失蹤就一直睡不着,腦子裡亂成一團,總感覺要出大事。芸忙得焦頭爛額她不敢去煩擾,倒是在人界聽說魔王此事的橘,來了妖界找螢,恰好跟小清碰了頭。
小清央了她帶自己去道家找螢,橘也有此意,半路上小清在清醒的情況下,腦子裡再次浮現了曾經夢裡見到的白光,她知道,天師門一定要發生什麼,催促了橘加快腳步。急不過便讓橘殺了她,這樣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芙草在長生走後,進去問了螢,她到底想做什麼?若說長生是不知道仙器是怎麼鍛造的,芙草卻是心知肚明。
“你既然明白,就離遠點好。這是我欠朔狐的,現在還給他,以後他如果能重回現世,你們也不再有障礙。”螢這話說得誠懇,擡頭看着芙草的眼裡也是黑白分明的乾淨澄澈。
芙草雖說一度想過要殺螢,但冷靜下來還真無此意,可此時如此處理,她認爲還算恰當,稍微停留後,就要離開。
就在芙草還未走遠時,螢就跳進了雙色火焰裡,同時小清也叫着她的名字,一起跳了進去。
橘還在愣神,就被芙草抓住丟到了更遠的地方。
芙草也在同時發現一道身影跟她逆向而去,轉回頭就看到朔狐也跳了進去,她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她只看到一道白光貫穿了天師門,巨大的力道一瞬摧枯拉朽毀掉了連着附近的房舍。
長生才睡下沒多久,睡得很淺,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難受,烈火焚身般的炙烤,他結陣防護後,心裡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螢吞過他的心血,他跟螢有感應,雖然螢不會道法沒法感覺到他,他卻能清晰體會她的感受。
等他趕過去,白光已經消逝,廢墟上只有一個乾乾淨淨不着一物發着光的少女。
“螢?”
少女茫然無措看着他,張口吐出一口血來,而後彷彿光暈一般消失了身影。
長生本以爲他的血會回來,可是並沒有,這意思是,她帶着他的血,去輪迴了嗎?
芙草現身告訴了他剛纔發生的事,以及仙器鍛造的正確方法,時空之門便是她告訴長生,小清也跳進去後,長生取的名字。除此之外,長生沒有多說,只說他會處理後續的事。
天師門損失慘重,夜間突發的危機,許多人在睡夢中死得稀裡糊塗。
殘存的弟子趕回來時,只看到長生留言的便條,說一切都是他的錯,另外還有一本留言簿,裡面就寫了短短一行字——毀掉時空之門。
那之後,長生挨個去有仙器的門派,毀掉了那些所謂的仙器。
芙草對這個人很是無語,她還以爲他要做什麼,做完這些她問他的計劃時,長生沒有回話,而是以行動回答了她。
他在天師門後山重新封印了他的劍,而後另取了一把,乾脆果斷去了新的輪迴。他相信轉世後,他能最快找到她,那時情況如何,他完全交由下一世的自己去判斷,那已是與他無關之事。
至於淚凝珠,早在去年人界鬧瘟疫時,他就還給了繭。
朔狐曾以爲,長生爲了他的道門、道法自然、同門同行,沒有選擇螢。
可實際上,從一開始,長生毫無考慮地,就選擇了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