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談話的地方離其他人並不遠,幾個聽到螢介紹長生的男男女女都適時保持沉默。
“他…也有什麼能幫忙的嗎?”長生對螢牽着的小男孩產生了好奇,同時也想轉移剛纔的話題。
螢把孩子抱了起來,“欲應該是被他們強迫用來威脅其他怪的,如果不聽話就要讓欲吃掉他們重生。”
男孩聽到這裡再次落下了眼淚。
長生對於哄孩子不怎麼擅長。
“姐姐,你封印我讓我自生自滅吧,我這種存在是多餘的。”
螢看了希望一眼,女子伸手接過了孩子,“這世上沒有多餘的存在,如果有個怪痛苦萬分想要重生,你願不願意幫他呢?”
男孩止住淚愣了愣神。
“好了,我帶欲一起去我們該去的地方遊歷了,下次有緣再見,再給我新的驚喜,螢。”希望笑着抱了男孩往村外走去。
目送他們走遠後,長生問了一句,“他們在一起,你不擔心,欲有一天忍不住吃了希望嗎?”
“世上所有人都渴求着希望的存在,欲也不例外,可是他吃掉希望也不會得到希望。他這麼做了我不會怪他,希望也不會怪他。”
長生沒再多慮,他差點忘了,那些是怪,和人類並不一樣,他們對生死和存在的看法,應該也和人類不同。
既然幕後之人已經解決,事情應該告一段落,只需要收尾即可。長生晚間安排好其他人的工作後,就說他要跟螢先走一步回去覆命。
其他人並不清楚事情到底是如何解決,只能選擇相信長生而已。
螢還以爲長生至少會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結果交代完他就示意她跟他出村。
走了好遠他都沒有停下來伸手讓螢帶他,螢略微疑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有話要問,或許是問她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
“之前經過一片荒野時,腐屍之上,有一大片的螢火蟲,想去看看嗎?”長生轉頭問了她。
螢更爲不解,“你…能知道自己幻象裡說過的話?”
那也不是啊,他在幻境裡可是說,會帶她去看有很多孩童追逐的螢火蟲。
長生不怎麼想解釋,“去嗎?”
他此前不是辜負了她的好意,沒有陪她去妖界看螢火蟲嗎?聽她的意思,他在幻象裡承諾了會帶她來人間看。
螢點頭答應了,帶了長生上天往他指示的方向尋去,而後這晚就在螢火蟲聚居之地,露宿休息了一晚。
事情已經解決,勞碌了一個多月的人,身邊又有個鎮定心神的存在,長生這一次睡得特別安穩。
螢躺在他身側,看着在他們頭頂上方飛舞的小東西們。
會發光的東西,總是讓人覺得喜悅,好像月亮、太陽、夜明珠,還有,螢火蟲。
人間有說法,說螢火蟲是食腐屍長大,又有說他們根本就是從腐屍裡面誕生。
螢不知道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不是證實了這種推測。
這裡曾經死了很多人,而現在,有了很多螢火蟲。小小的發着光飛舞着的螢火蟲,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夜晚的天空,沒有人會說它們不美。
如果不考慮她現在躺的地方曾經浮屍遍野,可能還有很多屍骨就埋在下面的泥土裡,螢不會想太多。
她喜歡身邊這個人,這哪裡有錯?他喜不喜歡她,接不接受她,都是和她無關的事。更何況,她明知道他真實的心意和想法。
可偏偏,她這麼微小的心願,成爲了別人的阻礙。
螢覺得長生說得沒錯,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出了事就做事;可是爲此連累的人,莫名遭災的人,又錯在哪裡,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倒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說會尊重她的決定,螢,其實沒法做決定。
這次螢送了長生到天師門,就離開了,沒有跟他一起去給天寶回話。
朔狐同時聽說了事情處理的情況,可是這和小清預測裡的情況有很大出入,本不該如此順利解決。
是否是他那次和翟的談話,導致翟沒有做出暗算的事,還是過程中出了其他意外,朔狐不清楚。人界的事,他能得知的彙報都很模糊,無法深入細節。
螢這次回來後,就沒再像去年那樣常去道家,年中會時她提前給鳳凰去了消息,讓他派芙草去替了她開會。
朔狐聽說後很是不解。可是此後的秋會也是如此,會後芙草只是把文書整理讓人送來了妖界而已,因爲她仍舊是妖界的拒訪客人。
甚至這年的三界大會,螢都沒有去參加。
芙草在會上做了那年的大事彙報,而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朔狐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同時他看到對面的翟也是一樣的茫然。
會後朔狐在過道里遇到螢時,跟她聊了此事,“你身體不適,還是有工作調整,仙界並未給我相關告知。”
螢搖頭,“我跟鳳凰做了些私人約定,這份工作我沒有放棄,只是形式上會有調整,目前還沒定案。”
“你的意思是,芙草會跟你協同辦公?”朔狐敏銳察覺了她的意思。
螢沒有直接作答,“三界溝通事務繁多,我以前一直都忙於道家和妖界之事,上次仙界和道家有事時,耽誤了很多工作,近來我纔剛處理完。”
“你是說,芙草會接手處理仙界和道家的事?她合適嗎?”
不說兩年前芙草曾經跟長生動手,惹得道家震怒,芙草是個神仙,脾氣又差,根本不適合這個差事。
螢只是看着朔狐。
“你會去處理那部分,而芙草會重新回到原來的崗位,處理妖界和道家之間的事?”
對朔狐這個說法,螢沒有反駁,“鳳凰是這個意思,他想調我回仙界,讓芙草重回妖界辦公。”
“你的計劃呢?”
螢靜默了片刻,“我說了,我不會放棄這份工作。”
“你們到底談了什麼,能跟我說實話嗎?”
螢雖然說過很多次她的私事不需要朔狐過問,可是她其實早已把他當自己的摯友,看出他真的無法不追究,她就實話實說了,“上次人間界的事,和我有關,有人不希望我太接近長生,遷怒在了普通人身上。”
“鳳凰並不是一定要召我回仙界,他只是希望我能不再去道家,不再跟長生有來往。”
朔狐現在明白了,看來長生也是這個意思,螢是爲了他才答應這件事。
“你們此行出去,有遇到什麼特別巨大的魔物嗎?”
魔物?螢不明所以,“我沒問過長生,他也沒提,怎麼了?”
朔狐搖頭,“聽說死了很多人,我以爲你們遇到了這類的障礙。”
“你放心,我如果不做這份工作,第一個就會告訴你。”
和螢聊完後,朔狐又萌生了找翟聊一次的念頭。
其實就在這年五月初,螢去人界找長生後,翟迎來了見過一次的訪客,他曾經斬不斷孽緣的傾傾。
睡不着所以在外面散步到夜深,帶着一身露水進屋時,卻發現有個佳人坐在牀邊等他,天寶沒有能喜形於色,而是由衷恐懼。
“有事找我?”
傾傾換了二郎腿的上下次序,笑着問他,“爲什麼站在門口不過來?”
天寶苦笑着緩步往裡走,“你說的事我都有盡力在做,螢既沒有來道家辦公,也沒有來找長生,是有其他的指示嗎?”
“可是聽說她去年一直來找你,這樣我可是會吃醋的。”傾傾起身朝着移動艱難的人走過去。
看來她不知爲何看穿了這樣的掩飾,這次是來警告的嗎,天寶腳下很想往後退。
“我來是想告訴你,時間對我而言是富餘之物,如果他勢必不能爲我所用,讓他輪迴到可以爲我服務爲止就行。”傾傾扶住天寶肩膀,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他如果那麼喜歡螢的話,就讓他們一起去死好了。”
“你說的事絕對不會發生,長生沒有對螢動心,他也沒有要跟你作對。”
“實際上我策劃了這次的戰後疫症慘案,來找你時,恰好看到了一點好戲。”她本來有意在螢找到長生前殺掉她,可惜這個人仙存在感太弱,她派出去找她的人沒找着。
傾傾倒是來的路上看到,螢帶着長生降落在樹林裡,一瞬腦子裡就閃過殺了他倆的想法,到底是忍住了。倒不全是爲了鳳凰,她還有些準備工作沒完成,現在殺了長生有點麻煩。
“長生……做了什麼嗎?”
“他是個心繫天下的人,想必他是想拖到有能力毀掉陣法,再與我大動干戈。”這纔是傾傾改了主意想殺長生的緣故,她從這次的試探,看清了長生的秉性。
天寶拉開人後退了一步,“只要他修道,只要他達到今日這般道行成就,他就不會是一個你期望中的人。”
“那可不一定,螢不就是個例外,長生對她可是另眼相看。”
“你到底想做什麼?”
“替我安排一次跟他私下接觸的機會,我最後跟他溝通看看。”
天寶沉默了,他不認爲傾傾還會跟長生溝通,他猜測她想要在長生身上做標記,方便來世儘快找到他,趕在所有人前面跟長生建立關係。
“長生是個謹慎的人。”
“所以我纔來找你,他不會對你設防。”
天寶一陣撓心的痛,“你乾脆殺了我吧。”
“別說這種傷心話,我怎麼捨得。”傾傾漂浮起來摟住天寶脖子,在他脣角親了一下。
天寶覺得生不如死,他的良知和他的愚昧難分高低。
長生從人界回來後,天寶一直不知如何面對他。他不想算計長生,又擔心傾傾有其他計劃,心中苦悶,面上還不敢表現出來。他曾對螢說過他要往前走,可實際上他仍舊沒有找到方向和前路,他既不願意毀掉傾傾,也不願意再害長生。
那之後,螢一直沒有來道家,芙草卻來替了兩次的會,還在三界大會上做了述職。
天寶不得已還是去問了長生,跟螢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她不過是爲了人界的安穩,選擇了放棄一個不喜歡她的人,這個決定很正確。”長生將這個選擇告訴螢時,其實猜到了她會做的決定,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看天寶愕然無解,長生笑着安撫了句,“放心吧,這份工作她還會做,大概來道家的事她會交給那個叫芙草的仙官而已。”
“你覺得這樣無所謂嗎?”
長生這才發現天寶很煩躁,眉心聳起很多煩心事一般,“她忍不住時,自然會來見我,我有什麼所謂?”他不認爲感情這種事,是靠理智就能控制的,更何況,他甚至懷疑,螢是否當真這麼輕易放棄了她的喜歡。
她說過,他永遠不會明白,他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麼。長生不是不明白,正因爲明白,而且對她瞭解很深,長生對現在的狀況沒有絲毫憂慮,甚至連爲此失眠都沒有過。
天寶對他這樣的自信感到憤怒和嫉恨,卻又無能爲力。
“即便她認爲人界安危比個人私情重要,再也不來見我,那也是好事一樁,不是嗎?”
長生當真如此想,哪怕螢認爲她的喜歡還不足以和大義相悖,他也並非無法接受。
天寶無言以對。或許朔狐說得對,正是長生這種超脫和看得開,讓他恨得咬牙。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麼了嗎,你心情不好?”
“你也會關心別人的心情嗎?”
長生笑着起身拍了天寶肩膀,“你又不是別人。”
天寶更加苦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