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跟其他人趕上前人後,還是想找長生問問看繭的事,她有些不祥的直覺。
繭半路攔截了人,帶了她去一旁的空屋,“今晚你住這裡,我在外面看護。”
“謝謝,明晚交換,好嗎?”
繭未答出去了。
螢只能硬着頭皮輾轉反側,說是在外面守護,其實和在外面看住她差不多。是鳳凰交代過什麼,還是她多慮?
長生安置好其他人,去村裡看過情況後,回來找了繭麻煩。
“我在這裡守着,你既然來了,就去加速下解決問題的速度。”長生以爲,他派了誰去,都不如自己去來得輕鬆。
繭眯縫着一邊的眼看他一眼,坐着轉了個方向閉眼假寐。
長生無奈,“我告訴她你是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他甚至都不需要開口,在心底跟螢連通感應就可以。
“她知道我是誰,能解決你的心疼嗎?”鳳凰沒有長生這種多餘的情緒,他看待人類向來如此,他們人數衆多,死而輪迴,又都是陌生人,死又何辜?
長生嘆口氣,“你到底想怎樣?”
鳳凰爲了螢而來或許有幾分,但他一定還有別的意圖。否則最後除了討到一頓罵,他還能收穫的大概只有螢長時間的冷待。
“剛纔我說過了,你們再接近,這種事只會層出不窮。你是個聰明人,你會不明白我的意思?”
長生嗤笑,“出了事就解決,既然有人要一直不停鬧事,爲什麼不該抓抓,該殺殺,趁這種時候根除弊端?”
“……”繭雙眸射出利劍,“你別說,你故意讓螢靠近你,就是爲了引蛇出洞?”
長生說得容易,他口裡的該殺就殺,對人類來說,死而輪迴,此生罪孽此生償還,就是個便宜話。他要如何殺死一個曾經關係親密的同類?更何況,這件事裡沒有對錯,解決問題的方法也絕不是消滅一個走錯了路的同伴。
長生搖頭,他剛纔是真實的驚訝,這是個意外收穫。“我沒有故意做什麼,她只是順從了自己的本心。”
他曾經對螢說過,有人找上門來,總比自己去尋更容易些,可實際上,以他現在的道行,不論是別人找上門,還是主動出擊,都解決不了問題。這也是他來找繭商量的原因,他們如果能合作,這件事纔有結束的一天。
“你在得意你俘獲了她的心?”繭氣得渾身仙氣外泄。
長生勾脣,“我不該得意嗎?”
就從繭現在這個反應,長生都覺得他該爲此慶幸。雖然他並不認爲他自己是個值得螢喜歡的人,但感情這種事從來沒有對錯之分,他已經拿到了這份心意,感覺喜悅是他對這件事的判定。
繭想想一牆之隔的螢,還是忍下了這口氣。可惜他還沒跟朔狐聊起過長生,否則早該做好心理準備,這小天師很會惹人生氣,嘴上一點都不饒人。
“既然談不來,你慢慢花個一年半載去做你的工作,別來煩我。”
長生看了他好一會,“我答應你不讓她接近我,這有用嗎?她又不是個對我言聽計從的僕人,她若是想纏着我,我還能打斷她的腿,還是把她關在地牢裡?”
繭開了門進了螢的房間,拒絕再被門外的人惹惱。
他相信,長生既然有辦法讓螢不顧風險去找他,自然就能想到法子讓螢不再去找他。
“有事嗎?”螢本就睡不着,察覺有人進屋,立刻就坐起身問了。
“沒有。外面有狗吠,我進來待會。”
“鳳凰大人有什麼特別指示嗎?或是有其他傳話給我?”
“沒有。”
螢無奈,準備下牀時又被眼神制止了,“我想出去走走,不行嗎?”
“我陪你。”
夜遊的路上,螢試探着問了取名的事,繭說他從來就是叫這個名字,不是鳳凰另取的。除此之外他們也沒什麼可聊,螢問了些仙界的大小事,還有佟鈴花的現狀。
此前橘曾受蓮所託,打算以佟鈴花快滅絕來召螢回仙界,當時橘以爲這只是句謊言,實際上蓮還真沒撒謊,從之前的植被調查,這個事在這幾年爆發了。
鳳凰卻沒有特別去通知螢這件事,不過替她保存了幾盆,雖然不知道還能勉強養多久。
有時候,有些物種到了該滅絕的時候,人力無法挽回。在這些時候,或許該接受轉變的,其實是他們這些事件中人。
第二天從村外焚屍地回來的長生,過來找了螢和繭,“一起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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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想要追上他兩步時,被繭拉住了,落後一點跟在了長生身後,去了村外小樹林。
“我覺得你的提議有商量餘地,但前提是她要知曉,她同意的情況下,我不反對。”長生對繭如此說道。
螢頗爲不解甩開了拉着她的人,“你們談了什麼交換協議?”
“這次的事,應該是你口裡那個不是壞人的鰲做的,原因是爲了拆散我們,這是他的猜測和推斷,我認同了他的意見。”長生仍舊做了解說員,“由此可見,只要我們不再見面,以後這種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螢呆了片刻忍不住苦笑,此前她爲了他的生死要遠離他時,他阻止了她,如今爲了人界的安定他反悔了,希望她能遠離他。
雖然她自己已經掙扎過,可聽到他開口,還是一樣覺得難以接受。這不是明白什麼該做不該做,就能接受的情緒。她可憐的感情,成爲了他的絆腳石,不是對他自身而言,而是對他很重要的人界而已。
“如果我答應你,他就會去跟鰲談判,結束這次的警告?”
長生乾脆點了頭,“你也可以拒絕,我尊重你的決定。”
他素來是個果斷的人,虎妖的事他做抹殺的決定不過在眨眼之間,這次的事他考慮了一晚,已是足夠久。
繭一直在注意螢的神情變化,對長生的果斷他有欽佩,更多是對他的冷血無情感到憤怒。
“你不用爲我着想,我昨晚已經告訴過他我的意思,解決問題是我和他的責任,我不認爲對惡人妥協是正確的處事方式。”長生接着說明了他的想法,語氣平和,態度冷淡。
繭愣了下,他還以爲長生是看過今天的慘狀後改了主意,沒想到這個人還真不能以常理思之。
“那你來問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態度?”螢也會過意來,她差點忘記了,長生就是這樣一個人。
長生面色不變地點頭,“這事你有必要知曉,因你而起你有責任,牽扯到兩界關係也是你份內工作,解決方案涉及到你的私利,所以我尊重你的決定。”
雖然他個人認爲事情不必糾纏得如此複雜,公私應該分開處理,可這世上事,哪有都能如此處理。即便他想這樣處理,她作爲事件中人,也有決策權。更何況從頭到尾,喜歡他的人都是她,他並沒有迴應她這份多情,由他來決定是否再不相見,完全就是荒唐。
螢的心情雨過天晴,腳尖點地就往長生的方向撲過去,她現在就想狠狠親他一下,來報答他對她的尊重。她會這麼喜歡他,可以說沒有理由,但也可以說,正因爲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她纔會越陷越深。
時間彷彿定格住,一瞬間繭伸手撈住了螢的腰,硬是把她扯了回來。這是個下意識的反應,看到自己養大的小貓飛撲到別人懷裡,誰都會條件反射做出這種事。
“鳳凰,鬆手!”螢被人抱進懷裡後,冷言開了口。
她最初就有過懷疑,剛纔的對聊幾乎證明,被抱住後就確信了來人是鳳凰。
“我會跟鳳凰去解決這次的事,至於我的回答,你以後自然知曉。”她去不去找他,就會說明一切。
長生跟鳳凰對視過後,轉身而去。他已經做得是盡善盡美仁至義盡,螢在知曉緣由的情況下,如果決定不再去找他,那便是必然會做到的承諾,不需要他再刻意去做些什麼。
不過現在的情況,即便螢不願意答應此事,她知道繭就是鳳凰後,自然有她的法子替他解決眼前的難題,他對螢的工作能力絲毫不懷疑。
去撿柴火的小道士回來時跟同伴說,“那兩位仙官大人好像吵起來了,長生天師怎麼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實事求是地說,是螢單方面在指責鳳凰。
即便大家有疑惑和擔憂,卻無人敢去問長生,他看着就是不打算開口回答任何提問的主。
相處了月餘,他們對這位道家賢者的印象便是不近人情,行事乖張。長生完全沒做過鼓舞士氣這類的事,每次分配的任務都是難以理解,完成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雖然此前他們從螢口裡瞭解了一二,可去問本人,還是件蠢事。
這次也一樣,當天螢和繭沒有回來。
鳳凰帶了螢去找鰲,途中跟泉碰了一次面,等他們根據泉指示的位置尋過去,早已是人去樓空。
那是在一片瘴氣沼澤地裡,恐怕就算是長生也進不來這種地方,螢不由感慨,鰲挺會藏人。
螢在廢墟里勉力尋找怪的存在,鳳凰驅散了鰲留下的一些仙法迷障,這纔看到幾個被禁錮住瑟瑟發抖的怪們。
除了一堆男男女女,有一個看起來才十來歲的小男孩,長得普普通通,正站在其他人一旁哭泣抹淚。
螢落在他面前後,仔細辨認了他是什麼,“你是……欲?”
鳳凰才警覺要拉開螢,螢已經回頭瞪着他問,“他爲什麼會重生?”
鳳凰差點直接跌落下來,站到螢旁邊後,眼神閃躲,“可能是他那次封印解除後,痛改前非不再吞噬同類,就……餓死了。”
螢不想跟他理論,蹲下身給男孩擦了淚,“別哭了,壞人都走掉了,再也不會有人強迫你吃人了。”
“我不想的……嗚嗚,他們……我沒有……”
螢看看一旁等着獲救的怪,看了眼鳳凰把欲先交給了他處理。
“螢?”替其他怪解除禁錮時,有個女人認出了她。
“你是?”螢不記得自己認識她,不過片刻後她有了頭緒,“好久不見。”
女人臉上全黑連五官都看不清,螢替她解除禁錮後伸手抱住了人,她們也算是老朋友了,雖然當時認識時,她並非今日這般樣貌。
“有不少怪是助紂爲虐,他們一起逃跑了。”女人爲螢說明了情況。
“沒關係。”螢安撫她之後,對其他怪們說,“這次是人禍,你們都是無心之過,無罪,去往該去的地方吧。”
看其他人陸續走後,螢問了還在她身旁的女人,“你能陪我走一趟嗎?”
“我?我現在這樣子,去哪裡都是添亂。”女人無奈。
螢笑着搖頭,“會好起來的。”
鳳凰抱了小男孩,螢帶了女人,離開沼澤地後,螢就趕了鳳凰回去,自己帶了一大一小轉回去找長生。
分開三日後,螢回來了,長生他們才輾轉了兩個村落。
“我爲你介紹,這個是欲怪,他負責吞噬。這個…現在是絕望,不過不會一直是。”螢爲長生介紹了她帶來的兩位客人,又爲客人們介紹了長生,“他是道家的長生天師,是我喜歡的人。”
長生對她這個介紹的最後一句頗爲慍怒,臉上有些薄紅,他不明白,她怎麼對初次見面的人這樣介紹自己。
不過片刻後,他懂了。
“螢,你有了喜歡的人?”面如焦土五官不清的女人,從該是眼睛的地方放出光亮來,而後像是蛻皮重生破殼而出一般,面上的黑色在光亮裡分崩離析,變成了一個發着耀眼光芒的美女。
當時女人曾經對此表示懷疑,她覺得螢或許是弄丟了自己的情根,又遲鈍又泛愛,很難找到喜歡的人。這件事的發生,幾乎和千年不開花的鐵樹忽然開了一朵一般,和奇蹟不相上下。
螢笑得璀璨,絲毫不遜色於身側的人,“認識你時我就說過,你會帶給我好運,什麼都會好起來,不是嗎?”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希望。”女人褪去黑色的手白皙發着淡色光芒,對長生伸了手。
長生略有所思看着眼前兩位女子,伸手和她握了手。
有了希望,便生渴求,失落多了,遂成絕望;絕望盛時,天昏地暗,螢火之光,點燃希望。
所以從來,希望和絕望,便是一體同生,相生相剋。
而希望身邊這位少女,倒更像是這世間的一抹永不絕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