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德陽,四周盡是荒野赤地,視線到處只有乾草與枯木。然而越往南走,林木越是茂盛,待臨近蜀山時,已是一片鬱郁蒼蒼,樹叢中長滿奇花異草,更顯得生機勃勃。
紫萱解釋道,因爲蜀山周圍地氣特異,靈力極盛,因此草木生長十分繁茂,世間不少珍稀藥草,也都生於此處。同時紫萱提醒,此處的花草吸取靈氣,極易修煉成精,一旦行人誤入深林中迷失路徑,便容易被其所害,讓景天等人須得小心提防。景天雪見都點頭答應。
這天傍晚時分,一行人來到蜀山腳下,景天擡頭望去,但見羣山隱霧中,一座高峰聳天入雲,直接霄漢,猶如一尊擎天巨柱赫立西方,氣勢極爲磅礴。哪怕只是遠遠一望,便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景天生在川蜀之地,早已看慣了千峰萬嶺,卻從未有哪座高山能有如此威儀,不禁心中怦怦直跳,想着莫非這就是那威震天下的蜀山麼?他想起紫萱曾說過,真正的蜀山是懸浮在雲端之上的懸空之山,而眼前看到的,應該便是傳聞中神仙用於隔絕蜀山與人界的蜀山故道。想到此處,不由向更高處望去,但蜀山高處聳入雲霄,根本望不見上方模樣。
幾人又走一陣,來到一座偏僻的村落前,此時太陽已完全下山,天上露出星月之光。紫萱說道:“如今蜀山前山已經被霹靂堂弟子包圍,加上羅如烈坐鎮,若要硬闖突破重圍簡直難如登天。保險起見,我們避過他們視線,從後山入山最爲妥當,但後山山勢險峻,道路溼滑,今日我們便在這村中休息一晚,養足精神,明天動身如何?”
景天趕了一天路,也覺得疲累,紫萱這樣安排正合其意,便點了點頭。雪見卻皺了皺眉,看向那村落中簡陋的村舍,說道:“住這裡嗎?好像很破爛的樣子。”
景天說道:“沒關係吧,總比露宿野外要好。”雪見搖頭說道:“未必,我看露宿也比這裡乾淨些!”
龍葵鬼哼了一聲,揶揄道:“家裡最乾淨了,你回家啊!”雪見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對哦,有的人沒有家,自然覺得哪裡都好。”
這話正戳中自己痛處,龍葵鬼一時竟不知如何還嘴,兩人互相凝瞪,誰也不願相讓,到後來一齊哼了一聲,各自背過身去。
“喂喂……”景天一旁苦笑,也不知該先勸解誰。這龍葵鬼天生好事喜鬥,加之與雪見性子極是不和,兩人一講話便要賭氣鬥口,一路走來也不知吵過了幾回。紫萱搖搖頭,說道:“好啦。快走吧,天都黑了。”
一行人走近村口,見到村門的牌匾上寫着三個小字——“安寧村”。景天心想這名字真好,雖然這小村不過是僻壤一隅,但在浮世中能守得一方安寧,也已是十分可貴。
走進村中,但覺這村子綠意極盛,樹蔭茂密,周圍是大片叢林,彷彿是在深邃密林中開墾出了一方空地。路面盡是草地鋪就,柵欄上也爬滿了青藤,儘管房屋較爲簡陋矮小,但相比德陽的荒蕪慘淡,已可算得上生機勃勃。此時月已東昇,村中不聞犬吠,零落的燈火輝映着天上星斗,一派寧靜祥和之氣。
景天彷彿來到世外桃源一般,心中十分舒暢。正行走間,突然正面飛撞來一個矮小的黑影,當真如迅如疾風,快似電閃,砰一下鑽入景天懷中。
“呀!”景天大吃一驚,不及反應,那黑影又飛快向上一竄,跳上了屋檐,騰挪幾下,便如一塊飛梭般,直竄向村西北的密林之中。倏忽之間,已然不見。
四人呆愣在原地,竟連紫萱也沒反應過來,這黑影身法之快,簡直到了荒誕離奇的地步。雪見最先驚覺,喊道:“景天!你受傷了沒有!”
景天這纔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子,覺得並無異樣,說道:“好像沒事……剛纔那是什麼東西?是人還是鬼啊……咦?這是什麼?”忽然感覺懷中似乎多了什麼物事,伸手一摸,竟然摸出一塊方寸大小的銅鏡來。
正奇怪時,只聽得前方一陣喧嚷,十多個老少村漢飛奔了過來,手持木棍鐵鍬,大喊着:“快追!快追!別讓那小賊跑了!”將景天等人團團圍住。爲首幾人嚷道:“總算逮着你們了!今天你們別想跑,統統跟我們去見官!”“還見官?他們偷了那麼多東西,先綁起來臭揍一頓再說!”“對!先打個筋斷骨折,看他們還敢不敢做賊!”
幾人越嚷越兇,舉着木棒就要揍人。雪見怒氣上衝,罵道:“你們罵誰是賊呢!”
“罵的就是你們!”“喲!還是個女賊啊?管他是男是女,統統抓起來!”說着兩個漢子掄起棍棒,朝着景天砸了過來。景天急忙拉着雪見閃到一旁,連聲說道:“幾位!幾位!別衝動,有話好說!我們不是賊,只是過路的!有話好說!”
他一拱手,將手中的銅鏡露了出來,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人見了,頓時大罵道:“還說不是賊!你手上拿着的是什麼!這可是前朝貴妃用過的古銅鏡,我花了三十兩銀子纔買的!你想偷走,門兒都沒有!”
“什麼?”景天一怔,看了看手中的鏡子,忽然咧嘴一笑。那中年人更是火冒三丈,罵道:“臭小子!你笑什麼!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給我上,狠狠揍他!”他一聲喊喝,又有幾個村民手持大棍衝了上來,口中喝罵不止,這個罵賊偷了他家臉盆,那個罵賊偷了他家秤砣,再有便是千奇百怪,偷了什麼東西的都有。
紫萱向前一步,右手指若蓮花,輕輕拈了個法訣。但見一抹幽藍浮光化作一道屏障,擋在衆人身前。幾個村漢木棍砸落,忽然感到手上傳來一股柔和的斥力,彷彿一棍子打在了柔軟的棉花之上,怎麼也使不上力。紫萱說道:“幾位朋友,你們誤會了,我們的確是過路的,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這才走進村中。貿然闖入,實是抱歉,但我們確實不是賊。”
那幾個村民哪裡肯信?只是拿着木棍拼命亂打,打得滿頭大汗,卻怎麼也打不進紫萱這淡淡的屏障中。雪見對他們做着鬼臉,氣得那幾個村漢咬牙切齒,罵道:“這女人會使妖法!咱們去蜀山請道士來作法!”
“這時候上蜀山哪還來得及?快,把村東頭老鄧家那隻黑狗殺了!咱們灑黑狗血來破妖法!”“呸!你小子活膩了是吧!敢打我家旺財的主意?”“你家那狗天天偷我雞骨頭吃,早點殺了還乾淨!”
那胖胖的中年人罵道:“都別吵了!”上前一步瞪着景天,怒道:“小子!瞧你也是人模人樣,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別不敢認!現在東西就拿在你手裡,人贓俱獲,你怎麼抵賴?”
景天笑道:“老兄,你也太小看人了,就算我要偷東西,也不至於偷個假貨吧,再說還是個這麼拙劣的假貨,這要是傳出去,我將來當鋪還怎麼開?”那人鬍子一翹,氣得臉都白了,罵道:“臭小子!你說什麼?你敢說我買的古董是假貨?”
景天舉着銅鏡笑道:“這種做工低劣的仿製品我不知見過多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鏡面故意打磨出霜花,柄上鍍一層薄錫,稍微刮一刮就掉了。我還以爲只有趙管事會上這種當,這世上沒眼光的人還真是多啊。”說着將銅鏡隨手一拋,扔到了那中年人懷裡。
那中年人難以置信,將銅鏡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假的,罵道:“小子滿口屁話!今天不打你個半死,老子就不信黃!”說着一掄袖子,從旁邊搶過一杆鐵杴就要衝上來。
這時一個柔和的聲音慢慢道:“等等,黃掌櫃。他們應該不是小偷。”
衆村漢轉過頭,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過來。那婦人一身粗布長衣,洗的褪去了顏色,卻依舊整潔如新,兩根玉簪盤着長髮,臉上不施粉黛,卻也有幾分姿容。
黃掌櫃說道:“玉枝,你說什麼?”那婦人走上前兩步,朝景天等人看了看,說道:“剛纔我見過那個小偷了,他身材非常矮小,與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比這幾位都要小得多。而且他身法非常快,你們幾位追出時早已經逃得沒影了,若他們是小偷,怎麼會在這裡等你們呢?”
雪見哼了一聲,心想這滿村十幾個腦袋裡,終於冒出個會說人話的。那黃掌櫃卻仍不肯信,說道:“但是大夥都瞧見了,這貴妃鏡明明白白就是在他手裡,這又怎麼說?”
景天說道:“我也不知道這鏡子是怎麼到我懷裡的,我們就在路上走着,然後……”忽然想到方纔之事,說道:“你們可是追着一道黑影出來的?剛菜那黑影飛快竄進我的懷裡,然後又蹭一下沒影了。一定是那個時候,他趁機把這東西塞進來的!”說到這裡不由一陣後怕,心想幸虧那傢伙沒什麼惡意,否則他若不是放了面銅鏡,而是在自己心口插上一把鋼刀,自己這時哪還有命在?
衆人瞪視着景天,將信將疑,那黃掌櫃這時也想起,他追出來時見到的那個黑影確實比景天矮小,但他仍不敢全信,說道:“那你說,那黑影往哪裡逃了?”
景天往村西北方向一指:“我見到他竄進了那邊的林子裡,然後就不見了。”
景天說完,衆人臉色頓時大變,連黃掌櫃都不由倒吸進一口冷氣,說道:“你沒看錯?他真是朝那個方向跑了?”
景天說道:“不會錯的,我看的很清楚,她們都看見了,不信你問她們。”這時龍葵不知何時又變回了原樣,走上前一步緩緩施了個禮,說道:“剛纔我也看見了,那個影子確實是往那個方向逃走的。哥哥不會騙你們,你們不要懷疑他。”
衆村漢看到龍葵,都不由得一愣,這小姑娘一臉的純潔懵懂,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怎麼也不像是假的。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只有黃掌櫃仍是一臉狐疑盯着景天等人。
“幾位,你們若想抓賊不如往那邊的林子裡去看看,說不定他還沒走遠呢!”景天說道,“那小賊剛纔把鏡子塞到我懷裡陷害我,一定不會就這麼輕易的離開,也許這會兒他正躲在樹叢裡看好戲呢!”
出乎意料,衆村漢們聽到這話,竟然一齊後退了幾步,一人說道:“我、我想起來了,我家狗還沒喂呢……”另一人說道:“對了!我老婆還在家等我回去!我看我就先……”“黃掌櫃真對不住,家裡頭突然有點急事,不能陪您一起去了。反正您東西也找回來了,咱們乾脆今天先回去吧!”
說完不等黃掌櫃回答,方纔氣勢洶洶的村漢們頓時作鳥獸散,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
“你們……”黃掌櫃氣得直跺腳,轉過頭望了望那漆黑的密林,最終也沉沉嘆了口氣,說道:“唉!罷了罷了!”朝景天等人狠狠瞪了一眼,把那鏡子往懷裡一塞,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轉眼間,原地又只剩下景天衆人。景天好生莫名其妙,說道:“這些人怎麼了?剛纔還吵吵嚷嚷要抓賊,怎麼一說要進那個林子,一下子全跑沒影了?”
雪見氣哼哼地道:“誰知道!我看這村子裡的人腦子都有問題,不是笨蛋就是傻子,沒一個正常的!還罵我們是賊,他們纔像賊呢!”
紫萱搖搖頭,也轉過頭望着那片密林,似乎察覺到一絲異樣,兩撇黛眉微微皺起。景天問道:“紫萱姐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紫萱沉吟片刻,說道:“那邊林中的氣息似乎有些古怪,我也說不上來,跟周圍的感覺不太一樣。”景天說道:“算了,反正不關我們的事,還是趕緊找個地方歇下來吧,明天還要上蜀山呢。”
紫萱點點頭,說道:“阿天說得對,咱們走吧。”衆人繼續向前走去。這時候村中家家戶戶都已經房門緊閉,連燈火也幾乎看不見,彷彿生怕那賊又回來一般。走出一陣,望見前方一座小客棧,由幾間大木棚搭成,一旁破舊的布簾上寫着“黃記車馬店”五個字。
四人走進店中,卻見店鋪內十分老舊,只放着幾張小桌椅。櫃檯上一燈如豆,那掌櫃的正悶頭在櫃檯下,似乎在藏什麼東西。
景天上前輕輕敲了敲櫃檯,說道:“掌櫃的,您好,我們要兩間上房。”話音剛落,雪見嚷道:“哼!上房?這種破客棧有什麼上房?兩間不夠住的,要四間!我纔不要和鬼魂住在一起!”
那掌櫃的聽到聲響擡起頭來,衆人都“啊”了一聲,原來這人正是剛纔那胖胖的黃掌櫃。
黃掌櫃手裡拿着一個青瓷燭臺,見了景天等人,頓時垮下一張臉,哼道:“上房沒有,只有馬房,愛要不要!”說着轉過了頭去,看也不看他們。
雪見正一肚子火,聽聞這話更是怒氣沖天,一拍櫃檯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黃掌櫃冷冷道:“你們這些外鄉人,別想在這蜀山腳下撒野,手腳也給我放乾淨點。”雪見大怒,正要發作,忽聽紫萱斥道:“雪見,不要吵。”這聲音並不甚響,卻自帶一股威嚴,雪見咬了咬牙,不敢再說,硬生生將怒氣壓了下去。
紫萱上前溫言道:“掌櫃的,您想想辦法給我們找兩間房,我們只住一晚上就走。”
黃掌櫃說道:“沒有就是沒有!所有的房間都客滿了!”說着直接轉過了身,專心擦着燭臺,留下個不耐煩的背影。雪見嘟囔道:“騙人!這種偏僻地方的破客棧,怎麼可能會客滿!有生意都不會做,難怪這麼窮!”
黃掌櫃說道:“客滿就是客滿!難道我還騙你小姑娘不成?”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咯吱一聲響,龍葵已將一扇房門打開,說道:“這間房沒有人。”
衆人都是一怔,景天說道:“小葵……”龍葵又已徑自打開了另一扇門,說道:“這間也沒有啊,爲什麼要說謊?”
那黃掌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呵斥道:“喂!小姑娘!你怎麼這麼沒規矩,亂闖亂動的!”
“我……”龍葵一怔,擡頭看去,卻見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彷彿自己犯了什麼大錯一般,不由得一陣心怯,低下了頭。
原來龍葵性情真純,從不會說謊騙人,因此也無法理解旁人說謊的意圖。方纔她聽掌櫃的說店內客滿,但她卻沒聽到一點聲響,大惑不解,纔不由自主開了門查看。
幾人正僵持間,忽然客棧門簾一掀,走進一個女子來,說道:“黃掌櫃,請問藥材的事怎樣了,封老闆他還沒到嗎?”衆人覺這聲音有些耳熟,轉頭一看,原來正是在村口替他們解圍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