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簡直要被這話給氣瘋了。
自己雖然不是一個道德先生,可在前世也算是一個自律之人,又因爲有這一份知識分子的矜持。在那光怪陸離的魔都,從來就沒亂來過,菸酒不粘,夜店不去。平日裡也就看看書,追追美劇。
穿越到明朝之後,因爲身子壯實,酒是開了禁,算是對前世的一種補償。青樓楚館是一概不去的,怕染病。至於出門辦差,也從來不親自下手仗勢欺人敲詐勒索,道理很簡單,你勒索一個商家才得幾錢銀子,有這精神,還不如多寫幾個字換的稿費多。無論從哪一點看,自己在公門之中都算是一個另類。
卻不想就因爲報恩寺那場肉搏曝光,又被說書的陳柺子這麼一傳播,自己倒變成了西門慶似的色中惡鬼,好象只要是異性就可以上,坊間已經有傳言說他高大官人每日無女不歡,完全是飢不擇食了。而且,再這麼以訛傳訛下來,只怕不是異性也行了。
這些天高文走到街上,迎接他的都是羨慕嫉妒崇拜的目光,這目光自然來自男性。蹲倫就蹲倫吧,你高大官人偏生還弄出那麼多花式,當真是別開生面,集古今房中術之大成哉。
至於女人則是另外一種表現,無論那女子是美是醜,年方十六還是耄耋暮年,一看到高文都嚇得面色發白,避之惟恐不及,避之不得,甚至還有女子哇一聲哭起來,搞得高文大發雷霆,只恨不得把那陳柺子給捏死。
這些天高文正琢磨着好好跟陳柺子談一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他別在背後散佈謠言,並消除不良影響。
甘婆子今日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虧她想得出來讓自己給她的窯子做形象代言人。而且,語氣中還帶着威脅之意。
這情形倒有點像後世八十年代港片正紅的時候,有活力的社會組織提着槍將劇本在香港明星面前一拍,“就問一句,這本子你接還是不接?”的味道。
甘婆子搬出黃威脅迫自己且不說了,關鍵是這事自己若是同意,還真要鬧出一個大新聞了。她的妓館肯定會四處對人說,那六個女子是經過高文開光的,技術上乘,工夫一流,以後他高文還如何見人?
被甘婆子一把抓住手臂,感覺到她那又硬又長的指甲,高文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一揮手:“起開,再羅嗦就治你一個阻差辦公的罪名。你也別搬出黃主薄。黃主薄什麼人物,如何看得上你這樣的老乞婆。”
高文力氣大,甘婆子被甩得一個趔趄。
這裡是韓城的商業區,旁邊有個騾馬市場,這兩條街上盡是客棧、酒樓、商鋪,自然異常熱鬧。他們這麼一鬧,就有人好奇地立在一邊看熱鬧。只是懼怕高文等一衆衙役,不敢杵攏過來罷了。
尋常人若是吃高文這麼雷霆一怒,自懨懨而去,再不敢糾纏。
可這個甘婆子本就是在市井打了一輩子滾的潑婦,如今又入了黃威的眼,自然不將高文放在眼中。如何肯吃這個虧,便尋思着要將這場子找回來。
在被甩得一個趔趄之事,隨手將高文腰上的錢袋子給扯了下來。
原來,在明朝,市面上使的錢都是金屬幣。錢鈔因爲朝廷濫印濫發,早已經無人問津。\/硬幣這種東西三兩個還好,大不了揣在懷裡,攏在袖子中。可如果帶得多了,卻是不便。你想,一個十兩銀子的銀錠,重四百多克,放懷裡實在太麻煩,更別說五十兩的大官錠,陀得久了也累人。
而且,這個時代銀子的流通程度並不高,更多的則是制錢,那玩意兒更多更重。
城中有個老先生喜歡吃酒,每次出門,都會拿兩串錢吊在脖子上,招搖過市,遂成韓城一景。
於是,講究一些的人多半會讓自己的渾家縫一個錢袋,上面還繡着鴛鴦、並蒂蓮、貔貅一類的花兒,掛在腰帶上不但方便,也是一件不錯的配飾。
見高文的錢袋被甘婆子勒了去,衆衙役一片大譁:“好大膽子,搶劫,抓回班房去!”
話雖然這麼喊,卻沒有一人動手。畢竟,這死老太婆是三老爺黃威的人,高文是四老爺,兩個都是不好惹的,咱們這種小蝦米就不參與他們的事情了。
甘婆子見自己不小心就高文的錢袋順了過來,也是一呆。也知道自己鬧出麻煩來,若高文不依不饒說自己搶他的錢,抓進衙門裡去,自己須少不了要被高大官人上綱上線告一個搶劫罪。這滿大街都是人,衆目睽睽,也不缺人證。
真那樣,即便是三老爺也不好出面保人。
正着急中,甘婆子突然看到街邊跪着兩個女子,一老一幼。老的那個年紀和自己彷彿,比自己還醜上幾分,當真是雞皮鶴髮,我見尤憎。小的那個女子頭上插着一根挽了個節的麥草,估計也就十八歲模樣,個子高得出奇,都比得上一個男子漢了。
兩人都是滿面污垢,雙目悽苦。
在她們面前放在一張白布,布上寫了一行字,大概意思是她們一家三口是山西流民,遇到兵災逃難至此。父親突發疾病去世,無錢安葬。又因爲借錢治病,欠下同鄉五十兩白銀。願將女兒賣與恩人,做牛做馬外帶陪主人睏覺生娃娃。
在白布上則放在那女子的路引和剛寫的買身契約。
不用想,這就是賣身葬父。
甘婆子突然想起這二人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天了,卻還是無人問津。其實,道理很簡單。首先這女子實在太貴,五十兩銀子,開玩笑,這個價錢即便是在京城,也能買一個美貌且有一手好廚藝的女子。在西安城中,一個女子也就五六兩,難不成這女子還是金枝玉葉,敢喊這麼高的價格?
況且,這女子生得又不美。首先她五官輪廓分明,顴骨高,眼睛大,嘴巴小,一副剋夫相。其次,實在太高了,就沒看到過這麼高的女人。真買回去,夫綱不振,叫人笑話。
看到這兩個女子,甘婆子心中突然一動,有了個主意。不但可以叫高文沒辦法治自己搶劫之罪,還能噁心他一回。
當下,甘婆子就將高文錢袋子裡的銀子朝那個老太婆面前一倒:“也是你們運氣,高大官人看上你家女兒,要買回去做老婆。你女兒身高臂長屁股大,也只有四老爺這種壯士才降得了,才下得了種生個胖大兒子。就這點錢,多不退少不補。”
原本看高文的錢袋子分量不重,以爲沒多少錢。這一頃囊而出,除了三五兩碎銀子外還有一小錠金子,總額已是大大地超過五十兩白銀。
甘婆子說着話,她又朝衆人喊了一聲:“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同時大笑起來:“對對對,這女子實在高大,也就高大官人這種花叢老手才鎮壓得住。三老爺,你就買回去好了,權當做件善事。”大家這麼鬧,都是有心看高文的笑話,以便和人吃茶的時候有個談資。
高文措手不及,驚住了:臥槽泥瑪,好你個甘婆子給我來這一手,還給我買個女人,當我是什麼?而且,這女子……這女子……這她娘是女人嗎?跟老子一樣高,腰又粗,手腿都大,簡直就是個運動員、母老虎。沒錯,我是喜歡陽光美少女,可陽光成這樣也太犀利了?
見甘婆子突然將錢袋子扔在那一老一少兩女面前,地上那兩人卻不像別人那樣,一見有人買自己,就跪下磕頭,千恩萬謝。反倒是一呆,滿面的驚訝,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般。
“發什麼呆呀,收錢。”甘婆子也是急着脫身,將錢抓起來,一把塞進那老太婆的懷裡。然後將女子的一隻手抓起來,低下頭一咬。
“啊!”那年輕女子好象是沒有預料到甘婆子來這麼一口,身體一振,卻又猛地鬆弛下去。
再看她左手拇指已經被甘婆子咬出血來。
將就這流血的拇指,甘婆子拖着她的手指在賣身契上一按。然後抄起契約和路引朝高文手上一塞,吱溜一聲消在人羣之中。看不出來她這麼大年紀,這一整套動作下來,當真是行雲流水,不帶走半點雲彩。
等到高文醒過神來,人已不見。
正要說話,圍觀衆人卻喝了一聲彩:“高大官人義薄雲天,花這麼多錢買了個女子,佩服,佩服!”
又有人道:“五十兩買個粗使丫頭,是不是太貴了?”
有人呵斥:“你懂什麼,這才顯出高大官人的俠義之風。錢若是少了,他還沒面子呢?你什麼人物,這五十兩一個女人,你買得起嗎?”
“我一個賣甜湯的小販,這種女人自然是買不起,也消受不住的。”
“高大官人菩薩心腸,日後定有福報。”
“對,真是好人啊!”
一通恭維,未必出於真心,多半是覺得五十兩銀子就買了這麼個大身坯的女人,真是人傻錢多,好笑得緊。對了,高三老爺以前的外號不就叫高傻子嗎?
……
“老乞婆,老夜叉!”高文莫名其妙損失五十兩銀子的錢財,又被世人調侃,氣得七竅生煙。
想了想,心中又是一嘆。這點錢對如今的自己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也對,就當積德吧!前世界他本是個無神論者,現在既然已經穿越,覺得冥冥中確實有老天爺這種不可知的事物的存在。在不影響自己生活的前提下,做點功德也是好的。
他本打算幫買身契還給那對母女,自己回家去見母親。可心中卻是一動:不對,俗話說,虎毒不食兒。這女子的母親看起來面帶兇相,只怕不是什麼好人。我若是將她女兒還給她,難保這老太婆將來把錢使光,又要賣女換錢,這種事情,別說古代,後世也不少。
送佛送到西,不如……
確實,就那雞皮鶴髮的老太婆的面相看來,此人三角眼,弔喪眉,目光亮得跟刀子一般。開合之間有寒光閃爍,完全不像是一個慈祥的母親。
人心難測,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