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衙門六房執掌的是具體事務,一般來說都由知縣的親信擔任。
一個知縣到一個地方做官,別的可以不帶,這六房師爺是要一同過去的,也好全面掌握當地政權。一般來說,這六個師爺要麼是他的家人、隨從,要麼是同窗、同年。
這次杜生輝來韓城做知縣一是來得匆忙,二是山西的仗打得厲害,難免倉促,佐雜官名額不滿,刑房師爺一直空在那裡。
這次讓高文做這個官,大約是爲了酬破報恩寺一案的功勞。而且,高文能寫會畫,確實叫人看得順眼。
說是官兒其實也不準確,整個韓城,也就杜知縣和縣城纔算是朝廷命官。小小一個典史,還不入流,在戶籍上依舊是低賤的胥吏。地位雖低,因爲直接管轄着一縣的刑獄,按照制度還是要上報吏部批覆,然後登記在冊。只不過,最近朝廷的事兒實在太多,這種小事就算報上去估計也沒人理睬。
所以,杜知縣就直接任命了,等到來年朝廷走上正軌再說。
聽到手下一通恭維,高文高興的同時,心中也是煩惱。高興的是,自己又掌管刑房又代管快班,在這韓城縣衙裡的權力突然大起來,僅僅排在杜知縣、縣丞和黃威之後,妥妥的四老爺。煩惱的時候,自己的名字如果錄入吏部的花名冊,這個胥吏的身份就要隨自己一輩子,永遠也改不了。
管他呢,過好眼下就好。
當下,高文就笑道:“各位弟兄,師爺一說休要提起,大家自己人,不用那麼客氣。還有幾天就是年三十,大家這陣子也是辛苦。沒啥說的,擇日不如撞日,我就請大家吃一臺酒好了,把所有人都叫上。”
衆人大喜:“高師爺豪氣,我等卻之不恭。”
於是高文就聚起人馬,十來個衙役吆五喝六進了縣城最好的一家酒樓,喝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大夥兒醉得東倒西歪。眼見着夕陽已經染紅了天邊,高文想到這個好消息還沒有告訴母親,正要叫大家散夥自回家去。
突然間,一個婆子走了過來,“哎喲”一聲:“遠遠地看着小相公眼熟,婆子我道是誰,湊近了一看,原來是高大官人。”
此人高文也認識,姓甘,住在城東甜水衚衕,有名的命硬之人,克父克母剋夫克子,家中死得只剩她一人。家貧不說,偏生喜歡吃酒打葉子牌,又喜花哨穿戴,說到底就是個好吃懶做的。
她平日裡表面上以給人說媒爲生,實際上私底下還做拉皮條、買賣人口的事情,在街上混了二十來年,倒是小有名氣。
前陣子石幼儀失蹤案時,快班查案查到她頭上來,還敲詐了她兩錢銀子,故爾認識。
“高大官人……這名字不好聽,老子不喜歡……呃!”高文已經醉了,腦袋斷片,長長地打了個韭菜餃子飽嗝,噴到那張老臉上:“什麼大官人,當我什麼人了,這可是反義詞,反義詞懂嗎……我醉了,得回家去看老孃,走!”
小說書上,所有的大官人好象都是反面角色,比如西門慶……
說着話,高文就扔了掉錠銀子在桌上,在手下的簇擁下出了酒樓。
看到高文扔出的銀子,甘婆子眼睛都亮了,一臉的諂媚追上來:“高大官人,你現在可是知縣大老爺的心腹,都做刑房師爺了,這事滿城人都知道。大官人你現在可是要紅了,老婆子聽到這個消息立即跑來給你道謝,拜個早年。”就連連道福。
“甘婆子,你他娘倒是見機,去去去!”原來是來討賞錢的。
這陣子高文得了稿酬,使起錢來手面也大,自然引起了甘婆子的注意。
就有一個衙役不耐,伸手去推。
直推得甘婆子不住地叫。
高文被她一通馬屁,心中爽快,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扔過去一枚一錢的碎銀子,指着她道:“也罷,就讓你粘點喜氣。你以後說媒就好好說,若叫我知道你再做販賣人口的缺德事,休怪國法無情。”
“是是是,有大官人照應着,老身哪裡敢?若叫你知道我再說那種骯髒事,你大可使令拍抽爛我這張臉。”甘婆子卻不走:“高大官人,老身今日來見你,還有一件要緊之事相求。”
“要緊之事?說來聽聽。”高文見她來得匆忙,還真以爲韓城街面上出了事。他這個快班代班頭,刑房師爺管的是一縣刑獄,相當於後世的公安局長兼居委會主任,大事小情都是要管的。既然轄區內百姓找上門來,自己總是要接待的,否則就是怠政。
“是,大官人且聽老身講。”就將嘴湊到高文耳朵邊上。
看到那張臉,高文一陣反感:“有話直說,你少來這一套。”
大約是感覺高文口中的韭菜味實在太沖,甘婆子退了一步,討好地笑道:“事情是這樣,柳陰衚衕的鄭老七不知道高大官人聽說過沒有?”
“鄭老七,我知道,他不是開了個間大車鋪嗎?”高文點點頭。
鄭老七這人高文還真是知道,他開的那間大車鋪表面上是家小旅館,實際上卻是窯子,裡面養了十幾個姑娘,一錢銀子睡一晚上,算是韓城中便宜的娛樂方式。班房裡有的捕快每月得了銀子,都會去逛一逛。
“對對對,他那間店被老婆子給盤下來了,又重新休整過。”
“哦,做老闆了,恭喜,恭喜。”高文從來不去這種地方,一來是這個時候西方的性病已經傳入中國,一旦染上花柳,那可是要命的;再則,自己對這種事情也非常反感:“既然你現在操正當營生了,就要逢公守法,該完的稅可不能少。還有事嗎?”
甘婆子笑道:“那鄭老七也是不會做生意,店中的十幾個姑娘都是老弱病殘,在韓城幹了這麼多年,客人也是厭了。老身就將讓她們自己出錢贖了身,放她們自回家去嫁人。將就這錢,又買了六個年輕的姑娘。今日晚間開張,想請大官人過去捧捧場,調教調教那幾個新人,也好叫她們知道該如何侍侯人。這錢也不須要大官人的,你能去,小店蓬蓽生輝。不但如此,另有紅包奉上。”
不要錢,白嫖?衆衙役都笑起來,說,高師爺,這種好事可難得,你不能不去。
高文也是一呆,這是要我過去當教師……虧這老乞婆想得出來?
說是不要錢,可真去玩了,自己好歹也是個四老爺,穿起褲子不認人,好意思嗎?只怕多的銀子都要掏出去,這個甘婆子倒是會做生意……還有,這事甘婆子只怕不僅僅是爲討好我高文這麼簡單。
想到這裡,高文將眼珠子一瞪:“甘婆子,你實話實說,今日來請我過去,究竟想幹什麼?”
他這一翻臉,身上自然而然地帶着一股殺氣。
其他衙役也都同時喝道:“死婆子,說!”
甘婆子被下得面色一白,顳顬半天,才道:“老身前幾日在茶館廝混,和人吃茶打馬吊,聽到說書先生在上面說起大官人和那豔尼的事蹟,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誰曾想,大官人英明伸武,對於閨房之樂卻如此擅長。那些肢勢兒,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今,滿城人都在傳大官人的事蹟,都在說大官人果然是風流情魔,叫人心中佩服。若是大官人能夠去婆子那裡將那幾個姑娘一番調教,就算學得你的一成本事,也叫人受用不盡。城中人若是知道那些女子是你帶出來的,還不趨之若那個烏鴉。”
“是趨之若騖。”高文糾正。
“對對對,是趨之若騖。”甘婆子笑眯眯地說:“不愧是大官人,有學問,有肢勢。”
衆衙役都哈哈大笑起來,齊齊說,如果那些女子真學會了師爺的調調兒,倒是想去嘗試一下,就算貴一些也是無妨。
“一定是陳柺子,可惡……甘婆子,你當我是什麼人!”高文什麼都明白了,甘婆子這是那自己當妓院代言人打廣告呢!
他頓時滿面鐵青,手都氣得顫起來。
見高文發怒,立即就有一個衙役出手去抽了甘婆子一記耳光:“滾!”
這一巴掌抽得甘婆子眼冒金星,“高文,你這是做什麼?”
高文:“哥烏恩……滾!”
甘婆子卻不走,眼睛裡閃着恨意,突然挺直身子,喝道:“高文,別以爲你做了師爺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這韓城中你還排不上號,竟敢抽老身的耳巴子,打狗還得看主人面呢!別得罪了,自己還不知道。”
高文拉住還要動手的衙役,沉聲問:“那你說說,你背後的人是誰?”這老乞婆前恭後倨,還如此無禮,叫高文很是好奇。而且,這甘婆子前幾日還窮得到處坑蒙拐騙,現在卻盤下一間妓院做了老闆,她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甘婆子傲然道:“實上同你說,老身開的院子是三老爺出的本。你打我,就是不給三老爺面子。今日,你得跟我一道去。那六個窯姐,你不睡也得睡。不到明日雞鳴,春風六度,不許回家去!還有,該給的脂粉錢一文也少不了老身。”
說罷,就伸出手來一把抓住高文的手。
三老爺就是黃威,看來他纔是那間妓院的老闆。想起他的厲害,衆衙役心中一寒的同時,看高文的目光也帶着一絲同情:“春風六度,六個經驗豐富閱人無數的窯姐兒。就算高師爺體壯如牛,只怕也要被榨成人幹。男女之事就好象人吃飯,第一塊饅頭是充飢,第二個是享受,第三第四……第六,那可是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