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意口中的徐元玉就是徐珵,也就是未來的大明朝王朝內閣首輔徐有貞。
徐珵,字元玉,號天全。
餘意雙手合什:“是了這麼多人,阿彌陀佛!”就將眼睛閉上,再不理睬高文。
確實,他堂堂一個錦衣千戶,而高文不過是一個小秀才,雙方根本就沒有交情可攀。方纔之所以同高文說了這麼多話,完全是看到徐珵的面子。
高文也不在意,也閉目養起神來。心中也是好笑:餘意你一個殺人如麻,新狠手辣的錦衣衛居然還信佛,卻是怪了。呵呵,說起來,廠衛都這樣,東廠的太監們還拜岳飛呢!也對,餘意這個名字取得就很有佛性嘛,佛經有云:“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
是的,方纔這一幕是高文有意爲之。那日在平涼同徐珵分手之後,徐老頭當時也沒有給高文任何承諾,就把他給打發了。
高文並不知道徐大人之所以沒有吱聲,是想看看天象。
老實說,回家之後的那一晚高文心中忐忑,只不過當着石幼儀的面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不肯叫她擔心罷了。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好消息終於等到。徐珵派了一個貼身心腹過來給高文帶話,說如去西安之後,若有事可去尋錦衣衛咸陽千戶所千戶餘意,他已經命人騎快馬帶了一封信給餘千戶云云。
聽到這話,高文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個懸在半空的心落地了。看來,徐大人還是忍受不住製造大新聞,名動天下的誘惑,決心插手陝西馬政一案。有他出面,在席捲整個陝西官場的馬政弊案前,高文身上那件案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餘意之所以置身此案,聽從徐珵調遣,相必是從徐大人那裡得到了什麼好處。當然,此案也屬於錦衣衛的職責範圍,可看於千戶那模樣,也不像是個正直的人,他內心中只怕沒有忠君愛國克盡職守的想法吧?
至於徐、於二人又有什麼交易,那就不是高文這麼個小人物可以知道的。
只不過,高文沒想到黃威和他背後的勢力如此兇殘,竟然在半路上設伏,欲將自己和大鷹小鷹一鍋端了,殺人滅口,還牽涉進白蓮教徒。
進西安城之後,高文越想越不安,感覺自己不能再在大鷹家等下去。就藉口要去學政衙門報名,又去酒樓吃飯,耽擱了大半天。在酒樓吃酒的時候,高文假意去出恭,將一錠銀子遞給小二,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命他去錦衣衛千戶所報信,叫他們派人過來接自己過去。
辦完此事後一回住所,高文的預感得到印證,宮四竟然出現了,還帶了大隊人馬。若不是餘意來得快,只怕自己已經摺在那裡了。
由宮四的話推測,大鷹小鷹在押送他進提刑司後遭人誣陷入獄。此事動靜必然不小,可不是袁新運這麼一個小小的僉事就辦得下來的,難道說他上頭另有大人物?
看來,這事還真是鬧大了,也不知道未來又是什麼光景。
高文心中吃驚的同時,也陣陣發沉。
到了錦衣千戶所,餘意也不理睬高文,只叫人帶着他辦了相干手續,直接下到監獄裡關了起來。
這還是高文兩世爲人第一次進監牢,即便知道錦衣前戶所和餘意是徐珵的隊友,心中還是非常不安。
好在錦衣衛的人對高文頗爲客氣,不但將他的牢舍中打掃得乾淨,又換上了新的牀單被褥,還問高文有什麼需要,若有事儘管提。
高文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道:“我本是平涼士子,這次來西安參加本年鄉試,煩惱去我住所取了書籍和文房四寶,也好溫習。另外,若有酒食還請買些過來。”
待到天黑,看守高文的力士就將高文的行李取了過來。
吃過飯,將書籍整齊地擺在牀上,高文放鬆地躺在牀上,喃喃道:“看來今後一陣子我都要呆在這裡了,也好,正好得個清淨,靜下心來琢磨功課。只是,也不知道此案什麼時候瞭解,千萬不要耽擱了鄉試纔好。否則,就要再等三年。
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這件案子已經不是他高文的自己的事情。其中涉及到徐珵、餘意、陝西提刑按察使司僉事袁新運,說不好還有跟多的大人物要被拉進這汪渾水中。這已經不是高文所能控制的,與其爲此頭疼和擔憂,還不如放鬆心情好好讀書。
在弱肉強食,沒有法紀可言的古代,如高文這種小人物爲了自保,除了努力提升自己的階級地位之外,就是竭力將事情搞大。
就現在看來,目標已經達成。
美美地睡了一個晚上,第二日高文起了個大早,就磨了墨,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將黃威命梅良帶着梅家莊的莊丁搶劫軍資,殺還民夫一案又寫了一次,遞給看守自己的力士送去餘意那裡。
然後就拿起書本慢慢讀起來,隨手又作了一篇八股文。這一作,之覺得心浮氣躁,大失水準。當然,作爲一個接觸八股文沒幾個月的新手,高文也沒有水準可言。
接下來兩日,高文好象被人遺忘了,也沒人過問。被關了兩天,高文的心緒也平靜下來,文章也寫得順手了些。
這一日,他正在在以“黃河遠上白雲間”以“上”字爲韻腳作試帖詩,就有一個錦衣力士進來,嘩啦地開着牢門上的鎖。
高文心中一凜,也不回頭,笑問:“可是要傳我去提刑司過堂?”
力士笑道:“不着急,提刑司那邊還沒有與咱們於千戶說妥當。高相公,有人來探監了。”
高文一呆,回頭看去,卻是又驚又喜,猛地站起來:“泰山老大人,是你,你又是如何來的?哎,哎,哎,俞老先生你也來了。”
沒錯,來的正是高文的準老丈人石獻珠和琳琅書坊的俞興言,在他們身後還立着一個頭上戴着氈帽,手提食盒的夥計。
石獻珠突然破口罵道:“小畜生你鬧出這麼大動靜,堂堂平涼府院試頭名案首,說不好乃是我陝西今年的新科舉子。一進西安城,又是被提刑司捉,又是被錦衣衛逮。爲了你,錦衣衛衙門還殺了提刑司的人,打起了官司。你也不去外面看看,這城中都鬧成什麼樣子了。如今,所有來西安參加鄉試的讀書人都知道有你這麼個不得了的人物,又知道你我老子未來的女婿,你還真給老子長臉了。老子聽說你被關在這裡,立即過來探監。小畜生你犯了這麼大事,還有心思在這裡讀書作文?”
俞興言讚歎道:“高文你還真是胸有靜氣啊!”
高文心道:我胸有靜氣個屁,還不是因爲知道餘意是徐大人的人。換你來,一樣可以。
他也不生氣,只不住朝石廩生拱手:“泰山老大人教訓得是,對了,你們這次來看我,可帶了酒食,正到飯點,小婿腹中飢餓。”
這個時候,那個提食盒的夥計突然撲通一聲跪在高文面前:“高相公,救救我師父吧?”然後就哭出聲來。
高文定睛看去,才發現這人是小鷹。
他吃了一驚,忙將小鷹拉起來:“小鷹,原來是你,宮四不是說你已經被提刑司逮捕下獄了嗎,怎麼同我岳丈和俞先生做了一路?”
“宮四那吃裡扒外的雜種,還好他被於千戶誅殺,否則早兩****已經取了他的狗頭。”小鷹咬牙切齒:“還有袁新遠那狗官,早晚斬下他的首級。”小鷹抹着眼淚,哽咽道:“高相公,看在師父這一路對你諸多維護的份兒上,還請救他一命吧。如今,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被袁狗官安上了一個勾結白蓮教的罪名,判了個斬首,說是秋後就要行刑。”
高文大驚:“小鷹你且別忙着哭,且做下來,說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日你們師徒又是如何被人陷害的?”
小鷹好不容易纔止住悲聲,道:“那****師徒二人和另外一個弟兄押着宮四那雜種去報案。這事因爲涉及到袁新運,此賊在提刑司一手遮天。我和師父知道此事須瞞得那狗官,這個時候若是回提刑司,豈不是要落如他的魔掌之中。就留了個心眼,覺得,要扳倒此獠得找個比他官大,壓得住他的人。”
俞興言和石獻珠點頭:“你們這麼想卻是對的。”
小鷹:“袁賊雖然勢大,可我提刑司尚有提按察使和副使。賊子勾結白蓮教,謀害同僚,人證物證俱在,也不怕抵賴。於是,我和師父回衙之後,直接求見按察使大老爺。也是咱們運氣不好,那日按察使卻不在,說是出門另有公幹,要等下才能回來。沒個奈何,咱們只能在廳堂裡等。可不知道什麼緣故,卻走漏了風聲……”
說到這裡,小鷹緊緊地捏緊了拳頭,面容變得蒼白起來:“突然間,就聽到外面一聲喊‘雲鷹勾結白蓮妖人,拿下了’於是,就有一羣身着鎧甲的甲士衝進來,一刀就將那個隨我們押送宮四回衙的兄弟砍做兩截,領頭的霍然正是袁新運那個狗官。我和師父知道不好,忙跳起來和賊人惡鬥。師父……師父他……”
小鷹沙啞着嗓子,淚水奪眶而出:“師父他雖然武藝高強,瞬間就放翻了兩個賊人。可是,敵人顯然有備而來,穿有鎧甲,咱們的刀子砍在他們身上就好象是撓癢癢一般。師父尚可支撐,可我卻一個不小心,被人撲到在地,眼見着就要落入魔爪。只聽到師父一聲大吼,將壓在我身上的兩個敵人扯到一邊,然後將將我從地上提起來,扔出窗外,喊了一聲‘小鷹,咱們被人陷害了,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在撞破窗戶那一瞬間,我看到師父被人一刀捅倒在地……師父,是徒弟害了你,是徒弟害了你。若非有我拖累,以你老人家的武藝,要想脫困本不是難事……”
小鷹用手掩着面孔,不住抽泣。
高文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後來呢?”
小鷹:“我的武藝雖然不成,可要畢竟在公門裡當了這麼多年的差,要想從衙門裡衝出去,也沒有人攔得住。況且,別人也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等回過神來,我已經脫困而出。”
“出來之後,我也不敢回家,就喬裝改扮,又找了心腹弟兄打聽,這才知道,袁狗官反誣陷師父勾結白蓮妖人,意欲謀反。又稟了按察使,判了個死罪。此刻,判決書已送去了京城,只等刑部勾決之後問斬,想來也就是一兩個月的事情。”
“奸賊可惡,按察使也是糊塗,無憑無據的怎麼就判了大鷹死刑,這不是草菅人命嗎?氣殺老夫,氣殺老夫!”石獻珠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高文道:“怎麼沒有憑據了,袁新遠本就勾結白蓮妖人,要想弄到證據誣陷大鷹還不容易?”說到這裡,高文暗自心驚。這白蓮教的人好生厲害,竟然能夠吸收如袁新遠這樣的正五品朝廷命官,難怪永樂年間,山東白蓮匪首唐賽兒鬧出那麼大動靜,以至引得天下大震。
也不對呀,袁新遠好好的高官做着,貪污銀子拿着,有家有口,犯不着同白蓮教混在一起,幹這種殺頭的買賣。世界上的事情逃不過一個“利”字,白蓮教給他的好處難不成還大過一個堂堂五品提刑司僉事?
這事怎麼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高文手頭資料實在太少,自想不明白。
既然如此,索性也不去想。
“高相公書得是。”小鷹:“從提刑司逃出來以後,我在外面躲了兩日,聽說你已經進了錦衣衛衙門,就尋了石先生和俞先生,前來探監,還請高相公救我師父一命。”
他和師父大鷹在去平涼的時候,已經將高文的底子查得清楚,自知道石廩生和高文的關係。身爲提刑司的人,要想查出石獻珠在西安城的下落也容易。
高文嘆息道:“小鷹,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秀才,又如何救得了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