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四聽到這話,嘎嘎笑道:“怎麼,還有幫手?想必也是白蓮妖人,一併拿了也多得幾兩賞錢。”
話雖然這麼說,他心中卻有些驚懼,忍不住就目光投射到看熱鬧的人羣之中。可人實在太多,又如何看得出端倪。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人羣中傳來:“你就是高文高秀才,堂堂讀書種子,怎可罵人?”
聽到這一聲喊,人羣同時朝兩邊分開,皆大喊:“白蓮妖人在這裡,白蓮妖人在這裡!”還真是看熱鬧的人不怕事大。
人潮這一分開,就露出兩人。
這二人中爲首那人大約五十出頭,生得很是瘦弱,面有菜色,看模樣屬於那種風一吹就能被吹走的。至於另外一人應該是他的隨從,二十出頭,生得也沒有絲毫出奇之處。
兩人身上穿着長袍,也沒帶兵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甚至連普通人都不是。若不是爲首那人實在瘦弱,還真是丟在人羣中頃刻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五十歲那人顯然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就被推到前臺了,吃了一驚,說話的聲音也沒好氣。說完,就咳嗽起來。年輕那人忙伸出手去,輕輕地拍着老頭的背心。
高文手中柳葉到劃出一個大圈,逼開衆捕快,回了一口氣,道:“你們二人看夠沒有,是不是出來說幾句話?我就是高文。”
五十歲那人點點頭,對圍攻高文的捕快喝道:“快快停手,這事由我接管,休要造次!”他身體估計已是不成,這一聲喊出,又開始喘息起來。
宮四見這二人毫無出奇之處,眼睛一鼓,獰笑道:“你什麼東西,一個癆病鬼也敢吆五喝六。嘿嘿,想來你定是白蓮妖人,來得好,跟我到提刑司走一趟。”
他心中畏懼高文,卻不怕這兩人,立即抽出兵器帶着兩個手下衝了過去。
“你你你……好大膽子,竟敢罵我是是是……”那老人氣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見宮四來勢兇猛,二十歲那人朝前踏出一步,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條熟銅短棍“啪”一聲就將一個捕快抽倒在地,大吼:“狗才找死,也不看看站在你們面前的是誰?”
說着話,年輕人突然伸出手朝自己身上袍子一扯,就扯將出來“呼”一聲扔到一邊。
卻見的黃光閃爍,耀眼欲花。
說來也怪,這片紅光如果有魔力一般,頃刻之間,先前還打成一團的諸人同時住手,面上帶着畏懼之色。
宮四禁不住大叫:“錦衣衛,你們是錦衣衛?”本已經紅腫成豬頭的臉頓時變得蒼白,有黃豆大的汗水滲出來。
沒錯,方纔這一片黃光正他身上所着的飛魚服,而飛魚服正是錦衣衛的標誌。
明朝有兩大特務機構,一是內廷東緝事廠,也就是世人所說的東廠;另外一個則是錦衣親軍都指揮司,也就是錦衣衛。
錦衣衛前身是明太祖設立的拱衛司,洪武十五年的時候才改名爲錦衣衛。和東廠一樣,錦衣衛負責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之權,下設鎮撫司,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事,是朝廷監察官員和民間的強力機構。
他們有自己的監獄,一旦找上你,可以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序,直接將你拿下審訊,甚至處死。
有明百年以來,壞在他們手中的王公、貴族、大臣數也數不清,其中最出名的是永樂年間的大學士解縉和洪熙年的漢王朱高煦一門老小。
這麼一個特務機構在官民眼中簡直就是閻王殿,見惡名昭著的錦衣衛就在眼前,頓時,整條大街都安靜下來。先前還在一旁大聲呼喝看熱鬧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被這兩人盯上,一個不高興逮了回去。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年輕人從腰上摘下一塊牌子扔過去,“睜開你的狗眼仔細看着,咱們正是錦衣親軍都指揮司咸陽千戶所的。”然後又朝旁邊這個老人一拱手,道:“這位是我千戶所千戶老爺餘意,還不過來見禮?”
“是是是……”宮四腿都要軟了,他蹣跚上前,深深一揖,顫聲道:“提刑司宮七四見過餘大老爺……啊!”
話還沒有說完,老頭已經伸出手去抽了宮四一記耳光,罵道:“狗吃不剩的雜種,罵老子是是是……直娘賊你活得不耐煩了……爺爺不穿官服,難不成就治不了你這狗才?”
“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啊!”宮四終於經受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不住磕頭。
“混帳東西,混帳……”餘意大約是年事已高,身子又弱,抽出這一記耳光之後就喘得不成,欲要再打,卻沒有力氣,只顛來複去地罵。
見他一口氣接不上來,那年輕錦衣衛又走到餘意身後,低聲道:“大老爺今日天氣熱,你穿得有些多,要不,我替老爺你寬衣?”
餘意點了點頭:“也好,這衣裳勒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脫掉外套,裡面也是一件飛魚服,只不過是紅色的,乃是正三品官袍。
也不理睬在地上不住磕頭的宮四,於意朝立在那邊的高文一招手:“過來吧,你就是高文高秀才?”
高文笑眯眯地走過去,拱手道:“正是小生,見過於千戶。”他心中也是好笑,這個餘意看起來又瘦又弱,面容蒼白,竟然是錦衣千戶,這太讓人意外的。
餘意:“恩,高文,你的案子本官接手了,來人,把他拿下,帶回去好生審審。”
另外一個錦衣衛聞言走上前來,朝高文做了個請的肢勢,就要走。
說來也怪,高文卻不反抗,只道:“願去錦衣千戶所。”
看到高文和於意二人要走,宮四傻了眼,驚叫道:“餘千戶,餘老爺,這可是咱們提刑司的重犯啊!此人劫了軍車,又背了六條人命。袁僉事命小人過來捉拿人犯回衙候審,你可不能將人帶走呀。否則,小的回去須交不了差!”
捉住高文的錦衣衛回頭喝道:“咱們錦衣衛拿人,什麼時候管過別的事?滾開!”
“不不不,你們不能帶人走!”宮四也知道如果真叫人把高文帶走,自己就是遇到大麻煩了。他鼓起勇氣跳將起來,雙臂一張,攔住於意和高文三人,面上強擠出一絲笑容:“餘大老爺,要不你等等,等我先稟告我家僉事老爺。還有,高文的案子是我們提刑司的事情,可不歸錦衣衛管。”
“怎麼就不能帶人走了,你還跟我公事公辦了?”於意突然不喘氣了,冷冷道:“方纔你不是說了,高文勾結白蓮妖人。白蓮教可是反賊,咱們錦衣衛就是專門拿反賊的。這事大了,已經不是你們提刑司管得了的。滾開!”
宮四:“不不不,反正餘千戶你不能將犯人帶走,得等我家僉事大老爺過來再說。”他隱約察覺出高文同錦衣衛有說不清到不明白的關係,今日若是叫餘意把人犯帶走,將來的麻煩就大了。以袁僉事的性子,只怕要剝了自己一層皮。
當下,他忙給一個手下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快回去稟告。然後只攔住餘意的去路,不住作揖。
“哦,你這是要拿袁新運來壓我了?這事其實啊……附耳過來……”餘意朝宮四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將腦袋湊過來。
“餘大老爺有何吩咐?”宮四以爲他有什麼隱秘的話兒要說,忙恭敬地將頭湊了過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脖子處卻是一涼,就看到餘意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寸長的剃刀。然後,一股紅色的水柱從自己頸動脈處標將出去。
“啊!”宮四慘叫一聲,捂着脖子倒下了。
“慢慢等死吧!走!”這個瞬間,餘意滿眼都是精光,先前還佝僂的身子挺得筆直,如同換了一個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亂成一團的捕快們,不屑道:“你們回去同袁新運說,高文我帶走了。宮七四意欲謀害本官,已被我就地正法。誰敢多言,這姓宮的就是你們的榜樣!”
這餘千戶說殺人就殺人,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如此手段,瞬間將提刑司衆人壓服了。可以肯定,若有人膽敢多言,等待自己的就是宮四同樣的下場。
竟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攔。
等到高文、餘意三人走遠,衆捕快這才慌忙擡起地上的屍體,發了一聲喊,自回衙門稟告。
高文和餘意走不了兩步,就上了街拐角的一輛馬車。早已經等在這裡的另外一個便裝錦衣力士揮了一記響鞭,馬車轟隆前行。
坐在車廂中,高文朝餘意拱手致意:“謝過餘千戶,今日若非有你,高文須有麻煩。”
餘意一上車又開始咳嗽起來,然後又開始不住地喘息。
良久才平息下來,斜視高文一眼,很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你謝我,你拿什麼謝我,一個小秀才?要謝,叫徐元玉來謝。”
高文淡淡笑道:“千戶說得是,在下一個小秀才確實沒資格在你面前說答謝的話。不過,千戶的情分高文卻是記在心頭的。人的一輩子可說不好,將來如何誰看得清楚呢!方纔小生已經去學政衙門報了名,準備參加今年陝西省的秋闈。一個舉人功名,甚至來年的會試,也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只不過身上背了這樁案子,甚是煩惱。只想早些洗脫冤屈,也好清白做人。”
餘意瞪着怪眼看了高文半天,才緩緩點頭:“你能被徐元玉看重,自是個人物,志氣不小嘛!不錯,不錯!”神色卻緩和了許多:“你準備一下,明日寫份狀紙,過得兩日就去提刑司過堂。你那案子不歸我錦衣衛管,那邊你還是要過去的走上幾趟的。”
高文聽到說要去提刑司過堂,神色卻不驚慌,道:“是,有勞餘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