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鷹就罵起娘來:“既然你沒看錯人,怎麼不下手?”
那捕快訥訥道:“小鷹,我這不是爲了穩妥起見,回來稟告雲爺嗎?”
小鷹:“你分明就是虛了那高文,看看你現在那驚惶模樣,沒得壞了我提刑司的名頭。以後在外間見着了人,也別說是跟了我師父的。”
所謂的虛,就是明朝的一句白話土語,意思是畏懼了害怕了。
聽到小鷹的呵斥,那人老臉微紅,有點擡不起頭來的樣子。
大鷹:“小鷹你說什麼,怎麼能夠這麼說話,都是自家兄弟。”
小鷹不以爲然:“你們且看好了,見我等下如何擒那賊子。”
大鷹搖了搖頭:“也罷,各位弟兄準備一下,聽我號令行事。”那高文手中的彈弓實在厲害,可說是彈無虛發。在座六人,除了自己和另外一個捕快,可以說是人人身上帶傷,即便是小鷹也被搞得異常狼狽。
自那夜血戰之後到現在已經六日,大家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完全,這可是自己帶隊緝拿罪犯以來所吃過的最大一次虧。
他和小鷹還好,其餘四人說句實在話已經有點犯怵了。
方纔這個捕快那天和高文交手的時候吃了人家一枚鐵丸子,正好打在嘴上,下門牙也掉了一顆。這次遇到高文,自然沒有心氣和膽量單獨上前抓人。
此事說開了也是沒臉,反得罪人。這個小鷹啊,武藝還成,也有些手段,可做人還是太梗直,將來怕是要吃些虧才能成熟。
聽到大鷹的話,小鷹這才停止咒罵。衆人都飛快躍將起來,擎了兵器,擁到那扇小門後面。
隔着門縫看出去,只見,從巷那頭走過來好多人,有男有女,其中以老婦人最多,唧唧喳喳如同一羣歸巢麻雀,吵得人腦門疼。
爲首是一個身着儒袍,手拿摺扇的書生。此人生得眉目疏朗,英俊提拔,若不是皮膚有些黝黑,還真是一偏偏濁世佳公子,卻不是高文又是誰。
和一般逃犯賊眉鼠眼,形容委瑣,惶惶不可終日不同,高文面上帶着淡淡的笑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度。
小鷹看得心中惱火,低聲道:“好個賊子,這纔是豬鼻孔插蔥裝象,虎得了誰。師父,讓徒弟打頭陣吧,今天若不能生擒這姓高的,任憑你老人家處置。”話雖然這麼說,他卻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脖子後面一蔥寒毛豎了起來。
一個捕快小聲道:“小鷹,賊人兇悍,咱們還是一涌而上爲好。”
小鷹:“你怕那姓高的,我卻不懼。”
大鷹:“小鷹,大敵當前,休要自家先鬧起來,此事我自有主張。”
他回過頭去,對四個手下道:“這裡地形複雜,今日高文想是有備而來,不然爲何身邊還跟着這麼多婆子。我等若是現在衝出去,須得叫他乘亂逃了,說不好還傷了其他人,卻是麻煩。你們幾個悄悄從前門出去,保住路口,堵他去路。高文這次回來,想必是去見他娘子。我和小鷹徑直上門,表明身份。若他乖乖就範也就罷了,否則,休怪老夫手下無情。”
四個捕快已經被高文打怕了,見不用打頭陣,心中歡喜,同時低聲應道:“是,謹遵雲爺之命。”自退了下去佈置。
不片刻,高文就走到了自家院子門口。
這個時候,大鷹就看到王婆子扯直了嗓門對着院子裡喊:“高石氏,你家男人回來了,快開門。”
裡面傳來石幼儀柔柔的聲音:“是王嬸你在叫我嗎……什麼……什麼……”小姑娘膽子小,聽到外面鬧成那樣,頓時懼了,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
王婆子笑道:“是我,自是老身。咯咯,你家男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自是高文高小相公。你的事情街坊鄰居可都是知道的,雖然你和你家男人沒有正式拜堂,可咱們卻都當你是高小官人的渾家,怎麼,喊你一聲高石氏還叫錯了?你這些天也不知道哭了幾場,總想得你家男人回來。如今,人已經到了,卻躲在家裡不肯開門,又是何道理?”
“就是,就是。”衆婆子都是一陣鬨笑。
高文走上前全,伸手拍了拍門環,高聲道:“妹子,是我,我是高文,我回來了。”
然後有朝衆人團團一拱手,道:“高文這陣子有事出門,走的時候有些急,忘記同自家娘子說一聲。這段日子我家娘子多虧各位街坊看顧,高文在這裡謝過了,等下請大家吃酒。”
衆人:“如此就多謝高小官人了,你今日回來,想必是中了?”
“若沒有把握,我如何敢回來。不過,到放榜,報子上門賀喜,估計還得等下。”高文一笑。
王婆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道:“那就是中了,好好好,好得很,這纔是撥得雲開見月明。高石氏,大喜啊!”
“啊!”裡面一聲驚叫,門開了,就見到石幼儀從裡面出來。
她眼睛裡全是淚水,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是強自忍住心中的激盪,朝高文微微一福:“你回來了,可中了?”
高文一把將她扶起,道:“名單還沒有出來,不過,我卻有十成把握。實在是放心不下你,這纔回來見你。妹子,那夜我不告而別,實有苦衷,你不怪我吧?這幾日,委屈你了。”
石幼儀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面上卻帶着微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管將來如何,中還不中,是好還是壞,妾身都和你在一起。若你有個三長連短,妾身也不獨活。”
高文心中感慨,一把握住她的手,輕嘆一聲:“走,回院子去,我渴了,給我倒杯水。”
石幼儀忙柔柔道:“妾身知道你今日肯定會回來,早已經煮了一壺你最喜歡的鐵觀音,快進去吧!”
王嬸擊掌,對衆婆子道:“好了好了,這一隊苦命鴛鴦終於團圓了,咱們各自回去等着吃酒就是,也別打攪人家。”
衆人咯咯笑道:“正是,散了散了。”
這個時候,在小門後面,小鷹捏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吱着想:“可惡,這賊廝鳥竟然大搖大擺回來,勢我提刑司於無物嗎?”
大鷹也是滿面疑惑:“怪了,這高文似有所依仗……不管了,小鷹,咱們出去。”方纔高文和那羣婆子所說的話,他也聽不太明白。
“是,師!”小鷹抖擻起精神,轟一聲拉開小門,大喝:“高文,你的事發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按說,大鷹小鷹突然出現,應該將衆人嚇一大跳。可說來也怪,這一幕好象已在衆人的預料之中,那些正要散去的婆子不但不驚,反有重新聚攏過來,興致勃勃地圍觀這師徒二人,面上甚至還帶着繞有興味的表情。
看到這二人,石幼儀小臉突然變得蒼白。
按照接下來的辦案程序,小鷹應該亮出腰牌表明身份,喝退不相關人等。
可是,他剛將手放在懷裡,還沒來得及去掏腰牌,王婆子就神情誇張地叫了一聲:“高石氏,你表哥殺上門來啦!”聲音中帶着莫名的興奮。
然後一個箭步衝到小鷹跟前,義憤填膺用手指不住戳着小鷹的胸口:“你這毛孩子端的可厭,看你生得獐頭鼠目,你再看看人家高小官人那英俊的模樣,若我是石姑娘,你說會選誰?還有,人家是讀書先生,而你呢?”又一把抓起小鷹的手,朝衆婆子亮了亮,尖叫道:“你們看,全是繭子,也就是個做農活的。人家石姑娘跟畫裡的仙女似的,怎麼可能跟了你,去地裡做活。老婆子我活了這幾十年,從來沒見過你這種癡心妄想不自量力之人。”
“喂,你們看,他像不像一隻癩蛤蟆?”又有一個婆子故意驚奇地喊起來。
“哈哈!”所有的婦人都鬨堂大笑。
小鷹什麼時候經歷過這種場景,被一羣婆子圍住,一張臉憋成豬肝色。想說話,卻有說不出來。
只:“我我我,我沒有,我沒有。”
“你就有。”一個婆子也捱了上來,指着他罵:“別不承認,你們男人的心思一看眼睛就能明白,須瞞不了人。”
高文在旁邊看得好笑,他使勁地捏了一把石幼儀的手,示意她安心。又低聲道:“別擔心,有我呢。你先回院子去,我要喝茶。嘿嘿,看來今天咱們有貴客啊!”
見高文如此鎮定,石幼儀心中突然安穩下來:“好的。”
就自回院子去準備。
看徒弟被一羣婆子圍住,尷尬得無低自容,大鷹心中也是惱火,正要上前喝退衆人。
高文卻走過來:“各位街坊且靜一靜,多謝大家的關心,這事我能處置的。”
待到大家靜下來,高文又朝大鷹小鷹一拱手:“久聞大鷹小鷹大名,可惜一隻無緣見面,今日見着了人,果然是兩條好漢,高文這廂有禮了。”
小鷹好不容易脫身,已經處於爆發的邊沿,叫道:“高文,混帳東西,今日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好好好,好得很,等下定要叫你見識見識小爺的手段。”
王嬸大怒,白了他一眼,罵道:“你還橫起來了,什麼東西?”
吃他一罵,小鷹難得地懼了,禁不住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大鷹也朝高文微一拱手:“高小哥,老夫也是久仰你了。你今日竟自己走回來,倒是一條敢作敢當的好漢,佩服佩服。”
“我不是江湖人物,也不屑去做,好漢二字不敢當。”高文淡淡一笑,開玩笑,我堂堂讀書種子,名教中人,明帝國未來的統治階級,和江湖人物混在一起,那不是自貶身份嗎:“聽說雲先生師徒已經在這裡等我好幾日了,遠來是客。拙荊已經備好茶點,何不進去吃上兩盞。”
小鷹:“你什麼人,憑什麼同咱吃茶?”
高文:“怎麼,你懼了?”
小鷹冷笑:“誰怕誰,今日你既然來了,我也不怕你插了翅膀飛掉。”
高文輕笑:“那就請吧,對了,雲先生也請一道進去。高文今日既然回來了,就沒打算走。實在是還有些事需要交代,得等一等。等交代完,若雲先生執意要讓我隨你一道走,高文絕不二話。江湖上不是好有吃講茶的說法嗎,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今日,咱們就按照江湖規矩做事”說罷,就拍了拍藏在腰中的彈弓,又道:“否則,那就是手下見真章。在下別的不敢說,取物的準頭還是有些。只怕到時候雲老先生要出一身汗,說不好還得折損幾個弟兄。”
大鷹道:“好說,都是江湖兒女。咱們弟兄對高文你那手神射工夫也是佩服得緊,想來你也是個有名號的人,我等就按照江湖規矩辦好了。”他在江湖上是何等的身份,若是直接上前拿人,豈不叫人以爲自己怕了這高文。
以後在外面行走,還如何服人。江湖衆人,首在一個“義”字,然後就是一個“信”字。但說到底卻是“氣魄”二字。自己連高文的茶水也不敢喝,屋也不敢進,那纔是笑話了。
而且,高文的彈弓確實犀利,那夜直打得提刑司衆人擡不起頭來。
下來之後,他也回想過那一戰。看得出來,高文手下是留了情的,射出的每顆鐵丸子都避開了衆人的諸如額頭、喉頭、心臟等要害部位。
等下若真是要生死相搏,自己和小鷹或許能將其拿下,可說不好其他弟兄有人要糟。
既然他要按照江湖規矩做事,彼此能不動手自然最好不過。
進得院子,高文就將二人迎進書屋,讓石幼儀給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道:“請!”
在高文那夜逃走之後,第二天大鷹小鷹就等門拜訪,表明身份,詢問石幼儀。
當時的石幼儀又是擔心高文,又是害怕,沒說兩句話就哭成了淚人兒。
今日,說來也怪,高文一回家,她卻鎮靜下來,還時不時偷偷看大鷹小鷹一眼,目光中帶着好奇。彷彿是在說:原來提刑司的名捕就是這樣的啊!
被石幼儀表偷偷地端詳,小鷹心中大怒,對高文喝道:“誰要喝你的茶?”然後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直震得上面的杯兒盞兒叮噹着響,茶水也流得到處都是。
石幼儀責備地看了他一眼,忙手腳麻利地收拾起來。
“先飲爲敬。”高文一口將杯中茶水喝乾,哈哈笑道:“我茶水裡可沒有蒙汗藥,也沒有鶴頂紅,若小鷹你不喜歡鐵觀音,我叫娘子給你換綠茶。”
“誰怕誰?”小鷹大怒,突然一把將石幼儀手中的茶壺搶了過去,就着茶壺嘴兒,咕咚咕咚,如同長鯨飲水,頃刻之間就吞了個乾淨。
喝完,他用手抹了一下嘴巴,道:“好茶,好茶!”
“啊,你這人怎麼……這不是牛飲嗎?這鐵觀音得慢慢品,這麼吃如果嘗得出其中的好處,咯咯!”石幼儀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又掩嘴偷笑。
小鷹的臉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