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4:22。
伴着紅日的緩緩升空,林中再度煥發了生機。
瑟瑟的聲響中,空中束狀卷集的紅葉重又舒張開來,地上矮一些的灌木與荊棘也都一個個展出了葉片,
那些細長垂下的乾絲,則如死後復生一般,由上至下,順着枝頭慢慢水潤盡紅,化爲了一根根長垂的血管。
各樣的小飛蟲也從不同的角落雲集而來,趴在血管上一動不動貪婪地吮吸起汁液。
黑色的蚯蚓再度鑽出,爬下了河牀,順着氣味摸向已經腐爛的魚類屍骨。
大蜥蜴從樹洞中探出頭,順着樹幹原路向下爬去,只是現在肚子明顯大了許多,看樣子它已經笑納了樹洞裡的鄰居。
埋在枯枝爛葉下的巨鱉重又伸出肢體,開始四探着爬行,雖然速度緩慢,但總能時不時找出一具還殘存着爛肉的鳥類屍體,連着骨頭一起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而此時的人類,已經展開了基建工程。
其中最重要的挖井工程,由巴迪亞、葉淺和四個男精靈負責,由於刀劍之類的寶具實在不順手,他們乾脆徒手硬挖,將土扒進揹包,再由輔助的人接過揹包將土倒走,如此往復。
好在河牀的泥土本就鬆軟,外加兩位挖掘主力天賦異稟,沒多久就挖出了一個半米多深的小坑,土質也已經肉眼可見的溼潤,最底下甚至已經出現了些許積水。
這讓人肉挖掘機小隊士氣大振,一包一包往外送個不停,就差喊起勞動號子了。
另一邊,李清明則獨自成爲了伐木隊,掄起斧頭專砍最粗的巨木。
沒辦法,熱天很快會再次降臨,現在缺的不僅是水,更要搭建起一個更加厚重的防暑棚。
而隨着巨木一根根倒地,吉小祥和K第一時間就撲過去開始收集葉片,選出其中最大最厚的那些將其撕成規則的形狀,再穿針引線,用之前收集的長絲將其做成水袋。
另兩位女精靈和哨衛,則分成兩組勘察河道兩側附近的情況,順手收集更多的長絲以作儲備,當然,能發現主宰的蹤跡就更好了。
如此15分鐘後,挖掘機小隊已經挖出了一個及胸的圓坑,坑底的積水也已淹到了腳踝,驚喜之餘他們也再度加快速度,挖出一包一包泥湯子往外運。
李清明這邊已經先後砍了最粗的5棵巨木,劈出了兩捆長棍,此時便是他,也已經口渴不支,這便稍事休息,開始動手敲擊那些倒地的樹幹,像是那隻曾經看到的蜥蜴一樣,不厭其煩地尋找其中空心的部分。
吉小祥和K的手也沒停,一個負責選葉子,一個負責綁袋子,短短十幾分鍾就已經完工了七八個。
兩組偵查隊也按時折返,拎着滿手的紅色長絲向李清明展開了彙報。
李清明卻並不急着聽,而是留下斧頭,讓她們用那些劈出的樹棍做一個簡易小棚,然後將那些K手工出品的成品水袋掛在上面,就像葡萄一樣。
他自己則拍了拍手,快步走到了挖掘機隊的一邊,揹着手探頭看去,像個監工的老領導。
這會兒裡面的水已經淹到小腿了,巴迪亞和葉淺卻還喊着「嘿呦」什麼的猛挖,將滿包的泥湯一包包往外送。
「好的,夠了。」李清明當即叫停,「時間有限,沒有趁手工具的情況下就到這裡了。」
二位蓬頭垢面的人肉挖掘機當即停手,一動不動看着李清明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幾位男精靈則一臉痛苦地看向了他們腳下純土色的泥湯。
「真的要喝這玩意兒?總感覺只會死得更快啊……」寸頭男精靈呆問道。
「通常要在底下墊上石頭,然後等待一兩天的自然沉澱,但我們顯然沒這個時
間。」李清明說着,抓起衣角,脫下了黑色的防刺服,而後衝着幾位男士擡手做請。
旁邊的幾位看到這樣一個突然出現的,胸肌精緻,腹肌飽滿的裸男,一時之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洗……洗澡麼……」
「難道是……皮膚補水!」
「像河馬一樣?」
井裡的葉淺卻突然開了竅一樣,拍着腦袋驚喜叫道:「我想起起來了,買秘境探索服的時候,商家都會說這是什麼碳纖維材料,在極端情況下可以當做防毒面罩和濾網!」
「!!」
「好像是說過!」
「脫,這就脫!」
「褲子也能用吧?」
「滾!誰要用你襠部過濾!!」
幾人一邊叫着一邊快速脫下外套,並按照李清明的要求,每三件疊在一起,交給井下的二人,以濾袋的形式拎出水來,對着空空的水袋口展開滴濾。
每個人都死盯着濾袋的底部,看着似乎還算清澈的水集爲一束,不快不慢地向水袋中滴落。
接着,乾癟的透明水袋一點點鼓起,充盈……
再看裡面的水質,雖然仍有些褐色,但總比泥湯強了幾百倍。
如此一分多鐘過後,兩袋水已經接滿,被送到了上面。
寸頭男精靈第一個接過,在李清明點頭過後,當即吞了口並不存在的吐沫,湊在鼻前聞了聞,而後仰起頭小抿了一口。
接着。
「啊……」他長呼了一口氣,像是突然喝到冰鎮飲料一樣,雙眼開始迷離,滿臉都是滿足地望向李清明,「雖然還是不那麼幹淨,但可以喝!!!還很涼!」
旁邊幾位頓時喊了起來。
「喔!!!!」
「臥槽活了!!!!」
「快!!!讓我也嚐嚐!!!」
可就在他們一通振奮的時候,李清明的聲音卻沉了下來。
「做人有點逼數,先給底下的人喝。」
四位男精靈當即一個哆嗦,根本不敢再說半句廢話,便俯身將滿滿的水袋遞給井裡的二人,順便接過那兩疊由衣服做成的濾網,在上面抖落起濾除的碎物和泥土。
底下兩位也根本沒力氣廢話,只一仰頭,幾乎眨眼間便喝完了一升的水袋,接着又立刻接過「濾網」,展開了下一輪的滴濾。
另一邊,忙活着架棚掛袋的女士們遠遠看着這一羣咋咋呼呼的泥漿裸男,竟都不由自主地有點想笑。
雖然此時仍舊命懸一線,但在這二十來分鐘的分工勞作後,卻也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些男耕女織的田園美感。
「這大概就是‘綠色新生"想要的吧……」林沅芷看着遠處的裸男們輕嘆道。
「呵,什麼落後原始人。」旁邊盤腿做水袋的K卻跟着一哼,「偶爾的田園生活只是城市人羣呆久了的調劑,你看他們現在挺高興,泥塘裡滾兩天就煩了。」
「這麼說……我也好想去滾啊……」唐糖呆聲道,「在洗澡麼,像河馬一樣很高興的樣子。」
「是濾水。」殷璃在旁哼笑道,「你現在過去,只會被李清明扒掉衣服當過濾網。」
「臥槽……不至於這麼粗暴吧。」
殷璃沒說話,只是指了指林沅芷衣服上的繩痕。
「…………」唐糖瞬間獰目下頭,「這麼一想……真回到田園生活的話……李清明怕也不是什麼老村長,只會成爲兇暴蠻族首領之類的東西……」
正說着,半裸蠻族李清明拎着一個水袋突然出現。
「什麼兇暴首領?探查到主宰蹤跡了麼?」
「
啊啊沒事!!」唐糖趕緊捂住嘴,繼續將水袋往搭好的小棚上綁。
李清明倒也懶得理她,這便將手裡的水袋遞給了像個流水線女工一樣,一言不發,默默撕卷樹葉的吉小祥:「湊合喝吧,一人200毫升。」
吉小祥這便接過水袋喝了一口,隨後便將水傳給K,繼續沉迷起工作。
林沅芷則搶上前道:「我先說要緊的事,在往西30米左右的河邊有一小片岩石地形,其中存在一個小型天然巖洞,應該夠我們藏身。」
「好的。」李清明滿意點了點頭,望向了旁邊的幾樁巨木,「這樣只需要再做一扇‘門"隔熱就好了。」
唐糖見狀也趕緊彙報起來:「我這邊也有發現!地上的枯枝爛葉裡隨便一翻就是鳥類的屍體,有很多大黑蚯蚓都在吃,我本來想撿一些回來,但發現死去的蚯蚓會直接變成能量碎塊,就只好算了,這麼看它們應該是純粹的秘境生物了,無法留下屍體。」
「這麼說的話,那些小飛蟲似乎也是……」林沅芷跟着說道,「你們也都注意到了吧,從‘清晨"開始,那些飛蟲就撲到‘紅色的長絲"上一動不動,我起初以爲它們是在進食或者補水,但後來發現它們好像永遠只進不出,再細看才發現,它們在趴上去很快就僵硬了,接着身體會逐漸浸入長絲,同時會有極少量的能量散溢。」
李清明聞言,饒有興致地撿起了旁邊的一根有些乾癟的長絲,看了看上面被吸收到一半的飛蟲,又從端口處擠出了一些黏紅的,類似果醬一樣的膠體。
這應該是長絲植物的體液,外加被消化的昆蟲,翻譯過來就是一些水分和營養物質。
「能吃麼?」李清明當即問道。
「???」唐糖當場抱頭,「爲什麼你總會先想到這個?」
殷璃卻相當穩定地上前聞了聞說道:「長絲的外側存在低劑量的麻痹毒性,但裡面的液體是無毒的。」
林沅芷也是入鄉隨俗,用手指沾了一點,輕輕舔了一下,而後面色複雜地說道:「有股腥味,但似乎……水分和蛋白質都很豐富……」
「大佬精靈!怎麼你也?」唐糖抓着她的胳膊勸道,「食物還多的是,不要這麼快就被李清明同化啊!」
「好,就是你了。」李清明當即與唐糖道,「去收集100毫升果醬。」
「……啊我……我腸胃不是很好……」
「那就給葉淺吃,新品種的食物一律先拿他做實驗。」
「哦哦哦……那可以了……」
正說着,在旁獨自綁着木棚的渡邊惠小心翼翼地舉了下手:「那個……我也有事情要彙報……」
「哨衛報告不必請示,任何時候都可以直接說。」李清明道。
「是,隊長,就是好像……」她說着擡起了頭,伸出了手,「好像下雨了。」
幾人齊齊一驚,這才感受到了臉上那點點刺來的冰涼。
也是這才發現,本該晌午的天色卻始終有些昏暗。
旁邊的殷璃也是微微張開嘴,緊接着便又一喜:「雨水沒問題……不存在污染。」
「呵,終於有好事了。」K一笑,抓起手邊的幾個水袋衝着衆人道,「還等什麼?快掛好!」
伴着K的這聲吆喝。
嘩啦啦——
大雨傾盆而下。
難得的涼爽不期而至,叢林的溼度隨之驟然提升。
裸男們又是一通嗷嗷,直接躺在了河牀上,張開嘴大口沐浴。
「Freedom!」
「可算活過來了……」
「就說麼,叢林怎麼可能沒有雨?不然溼度
哪裡來的!」
可惜的是,他們的放肆只持續了幾秒便被李清明叫停:「在搞什麼?降水量越大時間越短,抓緊時間,每人展開自己的衣服當做滴濾集水工具,先喝飽再存進水袋。」
幾人聞言一刻也不敢怠慢,這便從井裡拉出巴迪亞和葉淺,一個個都高舉雙臂展開衣服,仰着頭開始喝滴下來的水。
「你們也是。」李清明接着便衝幾位女士點了點頭,而後背身走向河牀,要過了自己的衣服,與其他人一道仰頭開喝。
女士們則展開了尷尬的對視。
出乎預料的,明明應該是最害羞的渡邊惠卻沒有猶豫,第一個脫掉了黑色的外衣仰頭接着雨水喝了起來,可以說是旁若無人了。
殷璃見狀也搖頭開脫。
其餘女士眼見男人們都頗有風度地背向了另一邊,這也才一個個跟上。
事實上,在這種時候也根本沒有人有心思想齷齪的事,無論男人女人,活下去的纔是人。
而結果也正如李清明所料,這段難得的大雨僅僅持續了4分鐘,隊員們纔將將喝飽就戛然而止了,男士們還有些意猶未盡,女士們卻一個個趕緊穿回了衣服,生怕被看到鍾愛的顏色。
好消息是,紅葉製成的水袋集了滿滿十幾個,而且葉片的封閉性相當強,完全沒有漏水的意思。
同時,由於雨水的補充,井水也明顯變深了一些,也變清了不少,這無疑會讓之後的濾水方便很多。
井邊,眼見大雨已停,燃眉之急已解,幾個男精靈也就此扔下衣服坐倒在積了一層淺流的河牀上,滿臉都是疲憊和釋然。
這讓旁邊剛剛擰乾衣服,喝下最後一口水的李清明臉色又沉了下來。
「繼續儲水,還要我說麼?」
眼見李清明神色不對,葉淺趕緊上前伸手:「來來,衣服都給我,我和巴迪亞繼續過濾,還有好幾袋水能裝呢。」
幾人這便悻悻地將衣服交給了葉淺,任由他和巴迪亞繼續下井,自己屁股卻絲毫沒有挪窩的意思。
李清明的臉色難免又沉了一些,當即又指向岸邊,「那就去做更重的工作,拖着木頭去西側30米外河邊的洞口做門蓋。」
幾人聞言對視一番,接着十分默契地,一臉不願地看向李清明。
「這補給不是已經跟上了麼,時間也還好,稍微休息兩分鐘吧。」
「我們是隊友,又不是苦力,再說苦力都能睡個午覺……」
「那幫女的不是都在做比較輕的工作……況且我們精靈角色本身也不是乾重活的,應該多讓我們去偵查纔對……」
「是啊,你不能就緊着我們幾個用。」寸頭男朝着吉小祥那邊努了努嘴笑道,「某些人卻只有清閒的工……」
可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呲」地一響,一根弩箭突如其來,射進他襠下的軟泥中。
寸頭男嚇得當場蹬地而起,怒瞪向河邊持弩的殷璃:「你幹什麼!!又發瘋了麼!」
「瘋的是你們。」殷璃冷着臉道,「說過了,這不是過家家,要麼老老實實遵命,要麼就學學哲布,像個男人一樣,留下補給,滾。」
寸頭男當即嚎道:「休息兩分鐘都不行麼,我們又不是牲……」
可這句話再次沒來得及說完,便被李清明一個鎖喉直直按到在地,把整個腦子都按進了泥漿裡。
另外三個男精靈一愣,不及起身,便被李清明殺人的眼神和一個收聲的手勢給嚇了回去。
如此安靜下來,李清明才又低下頭,看着泥漿中陷入窒息,抓着李清明右手掙扎的寸頭男不快不慢地說道:
「聽着。
「我不管你們之前
的隊伍作風有多鬆散。
「但在我的隊伍,在這個秘境,
「你就是牲口。
「或者說連牲口都不如。
「包括我也是,我們都只是這個雨林煉獄中的一個苟延殘喘的物種。
「後面的環境只會越來越嚴苛,適應不了的,就會像鳥類和魚類一樣被淘汰了。
「下個或許是爬行類,或許是昆蟲,我不在乎。
「但我要活到最後,殺死主宰。
「在這件事面前,一切干擾我的因素,都是我的敵人。
「那麼,告訴我。
「你是不是我的敵人。」
面色發紫兩眼腫脹的寸頭男一個勁地搖起頭來。
「我要你告訴我。」李清明卻又問道。
「不……是……」寸頭男流着眼淚盡全力說道。
「最後。」李清明俯身湊到他眼前,用只有兩個人的音量說道,「只有我才能叫她瘋女人。」
「好………………」寸頭男更加惶恐地點了點頭。
李清明這才撒了手,起身在褲子上擦了擦,隨後又望向另外三人:「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下一次殷璃會直接射爆違令者的腦袋。」
河道邊的林沅芷這才一個恍神喊了出來:「李……」
李清明卻瞬間扭回了頭:「說話小心,剛剛耽誤了兩分鐘,我心情很不好。」
「…………」林沅芷這一句話也只好嚥了回去。
幾個男精靈哪裡還敢廢話,當即拉起同伴,一道老老實實跑到河邊拖起了樹幹。
其他人也都不再對話,各自忙起了手頭的事情,本來剛剛輕鬆下來的氛圍立刻又陷入了僵硬。
其中,殷璃無疑是最僵硬的那個,因爲她又多了個工作。
真射腦袋?】她遠遠朝李清明晃了晃弩。
真射。】李清明點頭回禮,又指了指自己,算我的。】
殷璃莞爾一笑,收弩搖頭:大不了一起去東嶼23。】
李清明穩穩拍了拍胸口。
我罩你,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