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9:04。
隨着小隊喝光了每人最後半袋水,白日終也西垂,
衆人就此背起了行囊,隨時準備出發。
邊上的隊員也就此先打開了東邊的棚蓋,所有人都默默看向天邊,等待着紅日升起。
每個人的眼中都滿懷憧憬,如同一羣古瑪雅的觀星者。
天空之神似乎也順應了他們的預測,開始變得柔和,越來越昏暗……越來越昏暗……
直至。
黑夜降臨。
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徹徹底底的黑夜,完完全全的降臨。
此刻,棚內的氣氛也隨着黑色的浸染而冷到了極點。
但卻沒人說話,所有人都依舊一言不發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東邊。
就好似在看一個垂死者的心電圖,盼着他起死回生,再度躍動。
但天邊卻沒有任何顏色變化的跡象,周圍的蟲鳴反倒逐漸響起,泥土似乎也發出了摩擦的聲響。
終於,K忍不住吐出了三個字。
「亂紀元?」
所有人也都隨之一抖。
「擱……擱這兒三體運動麼……」寸頭男精靈擦了把汗。
「這麼說……按照天文學來說,我們腳下的星球和那兩個太陽合在一起,的確算是三體運動……後面的白天黑夜都是亂的了?」
「一個三級秘境而已……要不要這麼嚴謹……」眼鏡男急得抓起了頭,「就是說,接下來要來負50度了麼?」
一陣焦急的討論中,唯有巴迪亞充滿好奇扒了K一下。
「三體運動是什麼?」巴迪亞漲紅着臉道,「聽着……有點色……我能知道麼?」
「你這思想怎麼回事,這玩意兒能色起來?」K雖然在罵,但還是強行循循善誘教了起來,「你就把我們這裡和兩個太陽想象成三個小球,我們互相圍着瞎轉。因爲是瞎轉,所以白天黑夜並不穩定,有的時候會很久很久照不到太陽被凍成冰球,有的時候會同時照到兩個太陽,被燒成火球。」
「這不……還是很色……」巴迪亞的臉更紅了,「就像東洲的古話,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有關係麼!!」
衆人焦躁之間,李清明卻只默默撫着手裡的懷錶。
雙星系統、紅矮星、自轉、衛星,潮汐鎖定……
一個個靈感從他腦中劃過。
說來也是巧合,爲了看懂戴小芸的論文,他纔剛剛學過這些。
雖然從不相信什麼神佛和緣分。
但或許真的有種東西,將命運糾纏在了一起。
再一次,多謝。
心下默唸過後,李清明收起了懷錶,獨自邁出了木棚,在這久違的漆黑與涼爽中,終於得以挺直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16點整到了,按時出發,誰照個亮?」
此刻,某人好像等待了很久,搶在所有人之前拔出了指揮棒,動情揮道:「Lumos!」
嘶嘶——
頓時一陣白色亮起,雖然亮度只跟手電筒差不多,卻還是刺得衆人一陣閉眼,穩了幾秒鐘才依稀睜開。
迎着那白光看去,只看到了某精靈的大賤臉。
「嘻嘻。」唐糖正壞笑着晃動手中發光的指揮棒道,「帥不帥?」
「破棍子玩法還挺多。」李清明回頭問道,「Lumos是什麼意思?我不記得哪種語言裡有這個單詞。」
「哈哈!哈利波特的咒語啊,熒光閃爍!」
「怪不得。」李清明當即搖頭道,「腦子都用來記這些東西了。」
「哈,你就嘴硬吧,你明明也很想來一次對吧?不是你玩鯊魚……」
「唐糖留在這裡吃猴子,其他人出發!」
「好好好……不說了,現在開始絕對不說話!!」
……
兩公里外。
黑暗精靈鑽出了地穴,感受着這無邊的黑暗,已經剋制不住咧嘴大笑。
「好的,好的,我的時間到了。
「哨衛和精靈,我誰都不需要!
「等着吧,隊長很快就可以清理主宰救下你們所有人!」
大笑之間,渡邊遙也終於爬了出來,連聲勸道:「我說你就小點聲……」
「怕什麼?夜晚是我的天下!」周亞軒更加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我巴不得讓整個秘境都聽到,讓主宰現在就殺出來。」
渡邊遙嘆了口氣道:「不是怕驚動主宰,是怕讓隊友聽到。」
「沒有的,我能感受到,周圍沒有人,除了一些蠢蠢欲動的蟲子外什麼都沒有。」周亞軒說着背起了行囊,回身拍了拍渡邊遙,「現在理智已經充盈,接下來我自己行動了,你縮在地穴裡度過接下來的時間就好。」
渡邊遙看着四周茫茫的黑暗,深知自己不可能再追上週亞軒,也只好嘆了口氣:「至少告訴我你搜尋的方向吧,萬一天亮了,我去找你。」
「不需要的,遠離那羣廢物精靈和李清明,我的理智只會越來越充盈。」周亞軒哼聲一笑,「但你幫過我,所以如果你有危險,可以隨時往我的方向跑,我會一路向西掃尋到秘境邊緣,如果那時還沒有主宰的蹤跡,會再北上渡河。」
「嗯,好。」渡邊遙當即點頭道,「那我也不耽誤你了,真心希望你儘快找到主宰,拯救全隊。」
「當然,這會是唯一的結局。」周亞軒就此遁入黑暗。
渡邊遙卻還覺得不穩,忙又四望着喊道:「記得!現在的情況還好,一切都可以挽回!沒有什麼不能彌補的錯誤,千萬別再往……再往不好的方向走了!」
如此喊完之後,渡邊遙默默地直視着黑暗,期待着周亞軒的迴應,就像期待陽光來臨一樣。
然而無人回話,連回聲都沒有。
渡邊遙也只好嘆了口氣,靠坐回洞口,祈禱着太陽再度升起。
但事實上,周亞軒還並未走遠,對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這讓他不禁咧起了嘴。
一切都可以挽回。
多幼稚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蠢話。
……
在唐糖指揮棒的照亮下,巴迪亞手持斧鐮,一人當先開路前行。
只是與哲布那種推土機一樣大刀闊斧的開路風格不同,他總在盡己所能減少對植物的傷害,只用巧勁儘可能輕地割砍掉必要的植物,開闢出一條剛好一人方便通過的道路。
雖然這條路遠沒有哲布搞得那麼寬闊舒服,但毫無疑問,巴迪亞也遠不用消耗哲布那麼多補給。
這一系列操作讓身後的衆人暗暗稱奇,甚至開始懷疑他以前是不是幹過雨林嚮導。
「可以啊,巴迪亞,以後就交給你了。」
「一開始就該交給巴迪亞。」
「不愧是那一期的選秀前三……」
聽着這些稱讚,巴迪亞本人還沒什麼反應,K的大腦袋卻已經揚了起來,神氣笑道:「你們幾個懂不懂啊,這都是我教出來的啊。」
巴迪亞聞言也趕緊點頭:「對的,都是K姐,含辛茹苦……」
「閉嘴!有沒有新鮮的!開你的路!」
一陣笑聲中,衆人也難得輕鬆了些許,眼下的環境雖然黑咕隆咚,卻也難得清爽,走起路
來就沒這麼輕鬆過。
唯獨林沅芷,神志恍惚,越走越慢,幾次踉蹌都險些摔倒,逐漸落到了隊伍的末尾,因爲環境太暗,甚至都沒人發現她。
她看着越來越遠的亮光,想喊卻又不好意思,只好狠狠掐了把大腿,強行精神起來快步趕上,可剛一提速,腳下就絆到了似乎是樹根的什麼東西,整個人都向前栽去。
「啊……」她淺叫一聲,正要護起雙臂準備迎接倒地,卻被一個胳膊給抱住,順勢扶起。
「謝謝……謝謝……」她這才擦了把汗,摸黑握住了那人的手,連連感謝,「是哪位……葉淺麼?」
「……李清明。」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啊……抱歉……」林沅芷嚇得趕緊縮回了手,「下次真的不會了……我一定睡個整覺……本來以爲白天還能興奮一些,誰想到是晚上……啊!!你……你摸我腰幹什麼!你……別……」
「綁繩子,確切地說是之前收集的藤條。」
「???」
「不然呢?你已經在掉隊了,現在不用繩子拉着你,要我直接殺了你減少隊伍負擔麼?」
「那個……不一定用繩……算了……好……好吧……」林沅芷被迫接受了這個設定,畢竟這位是李清明,願意費力用繩子捆個人拎着已經是大仁大義了。
可很快,林沅芷就感覺不對勁了起來,那繩子在腰上綁完後,竟然一路往上,圍着肩膀開始了十字綁。
「等等……這這這就不用了吧!!」林沅芷紅臉掙扎道。
「受力要均勻,這樣你再摔倒我也可以直接拎起來。」
「……道道道道理我都懂!但你爲什麼這麼熟練啊???」
「哪那麼多廢話。」李清明三兩下綁好,走在前面拉着林沅芷開始提速。
林沅芷根本來不及掙扎,就被這麼一提,被迫快走了兩步。
好吧,雖然似乎確實省力了一些……
但總覺得……失去了更多……
李清明倒是情緒平穩,一邊拉着林沅芷一邊問道:「我對黑暗精靈的瞭解有限,如果在這種環境裡被周亞軒埋伏襲擊,我們勝算有多大?」
聽到如此嚴肅的話題,林沅芷也忙放下了羞恥感,快速答道:「這種環境裡,除了哨衛,其他人都很難鎖定黑暗精靈的位置,而我們隊伍的兩個哨衛強度都明顯低於周亞軒,即便能發現他也很難造成有效反擊。也就是說,只要周亞軒避免近身纏鬥,就已立於不敗之地,可以隨意設置陷阱和伏擊。」
李清明聞言默吟道:「所以最差的情況,前面的巴迪亞會突然踩到一個陷阱暴斃,同時,我將遭受完全來不及察覺的伏擊,兩個哨衛此時纔會喊出遲來的預警,但她們就算鎖定了周亞軒也追不上,剩下的人只好繼續摸黑前進,直至下一個陷阱和伏擊。」
「如果周亞軒鐵了心要殺我們……大概就會是你說的這樣吧……」林沅芷說着又搖了搖頭,「但他沒理由這麼做,出去以後會判死刑的……」
「身爲隊長,你該多去考慮最壞的情況,而不是最好的。」李清明說着又提了把繩子,「正因如此,我才選擇過來拉你一把,而不是任你掉隊,順手拋棄礙事的傷員。」
「……啊……那個……謝謝吧。」
「我需要的不是感謝,而是你在必要的時候發揮出必要的價值。」李清明沉聲道,「後面給我清醒點,別讓我後悔現在拉你一把。」
「……好。」
正說着,前面一人突然叫了一聲。
「哎……有沒有感覺……變亮了?」
衆人聞言齊齊看向天邊。
果然,東側的天空明顯翻出了
一絲彤紅。
接着,肉眼可見地,露出了一個火紅的邊角。
「!!!」
「不是亂紀元,是恆紀元!」
「浸泡!開始浸泡!!」
一片歡騰之間,李清明卻只默默地摸出了懷錶。
16:10:07。
比預計晚了10分鐘。
每天都會這樣麼?
兩輪太陽過後來一次10分鐘的黑夜?
不,不確定,仍需觀察。
而可以確定的是,剛剛的那輪白日,從日出到日落,確確實實是整一個小時。
至於紅日,雖然沒有完整記錄紅日的一天,但從之前單位時間內的角度變化來看,日出到日落也該是一個小時。
再結合12倍的時間流速,以及此前兩個太陽的無縫銜接,一切都是如此的精確和經典,爲什麼偏偏要在這裡加上10分鐘打破美感的平衡?
真的是什麼三體運動亂紀元麼?
還是說一切都是規律的,都在規則之內。
只是因爲我沒看破纔會覺得醜陋……
想至此,李清明突然神色一緊。
「加快行進。」他當即令道,「巴迪亞,別考慮那麼多,加速。」
「是!」巴迪亞當即邁出了更大的步子。
其餘人也才發現李清明已經落到了隊伍末尾,齊齊回過了頭。
接着,齊齊張大了嘴。
藉着晨光,他們看到了……看到了一個被藤條押縛的無辜少女,以及拎着繩子,在前方無情拖行的李清明。
此刻,就連始終惜字如金的葉淺也都忍無可忍,面紅耳赤:「臥槽!什麼奴隸精靈?」
「快閉嘴……」吉小祥趕緊拉了拉他,低着頭僵聲道,「不要打擾成年人之間夜晚的私下游戲……」
「……」葉淺忙一捂嘴,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繼續前行。
其餘人眼見如此,也立刻轉回了身,一個字也不敢說地跟着巴迪亞向前走。
別人倒也還好。
只是那四位男精靈,眼中明顯已經泛出了淚光。
K看在眼裡,更是怪在心裡。
就突然有了種精靈國淪陷,公主被殘暴人類李清明拎走,精靈男戰士們唯有痛哭見證的詭異代入感。
想至此,她又趕緊追上巴迪亞提醒道:「警告你,小孩子別回頭啊……」
「哦?」巴迪亞當場一個回頭便瞪了過去,「這不看也不行了!」
K當場就要捂他眼睛,但奈何個子差了得有小兩頭,擡手都捂不準。
可巴迪亞看到這二人卻一臉的無所謂:「不是因爲副隊長疲憊掉隊,李清明這才主動上去拉她的嘛。」
「!」K一個瞪眼,「這……考慮到李清明……好像很合理的樣子……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會覺得三體運動很不健康,看到這種場景反而如此正常?」
「是你的思想太骯髒了,K姐。」巴迪亞搖了搖頭,繼續前行開路。
「你特麼一個三體運動都能開車的人有臉說我!!」
正說着,巴迪亞突然身子一僵,呆嘆道。
「那是河麼…………」
衆人頓時一喜,根本來不及再偷窺林沅芷,當即紛紛踏着荊棘撲上前去,接着一個個與巴迪亞一樣,陷入了僵硬。
李清明這才扔下繩子快步上前。
扒開衆人,他終於也看到了遠處那條魂牽夢繞的河。
那是一條狹窄且泥濘的河道。
枯枝爛葉,魚的屍骨,飛旋的蟲子,爛泥和腐臭,什麼都有。
唯獨沒有水。
沒人說話,大家都知道現在不該說什麼喪氣的話。
但卻又無法剋制臉上的絕望。
不知道爲什麼,開始有人想起了周亞軒。
他是去清理的吧……他和渡邊遙去搜尋主宰了對吧……
對對對,在他那邊,機會在他那邊……
或許……那纔是正確的決策?
也就在這一陣死氣沉沉間,李清明默默剝開了最後的荊棘,一步步踏上了泥濘的河道。
簡單踩過幾下後,他俯身摸了摸凹陷的腳印,輕舔了一口。
接着看了眼懷錶,回身點了點頭。
「挖井。
「我們只有3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