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修和容隱忙着調查李陵宴的老巢,畢秋寒繼續着手調查李成樓究竟是被誰所殺。
“這就是百桃堂眉娘交給我的笑姬遺物,各位前輩請看。”畢秋寒把施試眉交給他的那個香囊轉交給當年見過笑姬的幾個武林前輩傳看。當年見過笑姬並仍健在的只有清和道長、銅頭駝和另-位來自河東的“河東第一刀”楊震。
“冷葉春風、吐氣成樓。”清和道長年輕時也頗風流倜儻,正是遇到笑姬一見驚豔,大徹大悟之後纔出家的,此時喃喃自語:“她顯然對李成樓有些不同。”
“李成樓三十年前號稱武林第一狂生,長得一張娃娃臉,狂起來辣手無情、脾氣好起來連螞蟻也捨不得踩死,脾氣甚是古怪。”楊震道。
楊震和李成樓三十年前有過一段恩怨。原本楊震的妻妹嫁與李成樓爲妻,兩人可算連襟,但是李成樓性情狂傲喜怒無常,李夫人因他和笑姬的一段姻緣傷心成病。楊夫人心疼妹子,自此楊家和李家失和。楊震自和李成樓大吵一場之後再也沒見過他,直至傳聞他爲神秘殺手所殺,楊震也頗爲震驚。
“女人都偏愛有怪癖的男人。”銅頭陀插口,“當年清和老道英俊瀟灑風流成性之時,多少小妞想他想得發瘋。後來清和老道改邪歸正做了正經男人,當年的妞兒們個個推說他負心,全部嫁了別人,老道傷心不過纔出家……”
“頭陀!”清和道長不料這多年老友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哭笑不得,“你被聖香氣得一肚子火氣,也不必拿多年老友下手。無量壽佛,過去種種皆在老道皈依道門的時候就已經留在門外了。”
“這個‘香’字是什麼意思?”楊震和清和道長和銅頭陀不熟,也不好開口插話,便岔開話題。
“另一個男人的名字?”畢秋寒猜測。
“不像。”楊震搖頭,“大男人起名爲‘香’,似乎不雅。”
“怎麼不會?那可惡的小子不就叫什麼香的?”銅頭陀還老大不能釋懷地說,“是男人怎麼就不能叫什麼香啊豔啊花啊草啊?名字都是爹孃起的,誰管得了這許多。”
名字都是他娘起的……清和道長微微一震,凝目沉思,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想到,喃喃自謠“名字都是爹孃起的?”
楊震突然一驚一震,“等等,我記得笑姬好像對李成樓說過,西域有一種奇花劇毒無比中人立死,但是花香優雅無花可比。她曾將此花花籽放在她爹身上。她爹在大宋北伐征討北漢的時候死於戰場,她輾轉尋父終在戰地找到了盛開的那種毒花。這花對笑姬而言意義非凡,有指點尋父之意。她如有女兒,則當起名‘陵香’……李陵宴起名‘陵宴’也是遵從‘陵’字一輩。這香字當是她爲兒女所起的名字。”
“名字?”清和道長喃喃自語,“我們似乎抓到了一些關鍵,名字、開封、笑姬、二十多年、香……”他目中突然暴射出一種奇異的光彩,“畢賢侄,你曾說聖香撕掉了笑姬寫給南碧碧的信?”
畢秋寒臉色肅然蒼白,生硬地說:“不錯。”
“香……這當真是一個重要之極的線索!”清和道長因爲極度激動,整個臉上剎那間充血,又立刻慘白,“頭陀,你記不記得老道初見男扮女裝的聖香之時,曾經說過他很面善?”
銅頭陀茫然不解,“是很面善,頭陀也覺得面善。”
“時隔二十多年,你居然忘了他長得像誰?”清和道長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猶如泣血地說,“他長得和當年以美色誘我的姬有七分相像!你忘了嗎?一樣的眉目眼睛、一樣的喜歡笑……”
畢秋寒如受重擊,臉色慘白如死!“聖香?”他一聽入耳,有關聖香的種種怪異行徑、種種奇言怪語紛紛涌入腦來,“不可能的……難道他一直都在騙我——難道他一直都在騙我……”
“他跟在你身邊,根本不是爲了遊戲江湖,不是幫你查清有關笑姬的疑案。”清和道長一字一字生硬地說,“他是爲了防止你查出他孃的往事。聖香……我怎能沒有想到?!如生女兒當名陵香,因花生陵墓之上;如生兒子當名聖香,因爹爲聖戰而死!她……她確是這樣絕烈的女子……”說到此處,他也掩飾不住滿腔愴然,眼角沁出了熱淚。
“但是聖香身爲丞相之子,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笑姬的兒子?”畢秋寒無法接受聖香一直都在騙他的事實,暴怒拍案而起,“胡說八道!他若是趙丞相之子,那笑姬豈不是丞相夫人?她……爲什麼要殺死舊情人?聖香爲什麼要掩飾他孃的往事?那又不是……不是什麼……”他的聲音微弱下去,慘淡地坐了下去,撐住額頭。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楊震冷冷地說,“要嫁入官家,像笑姬這樣背景複雜情人衆多的女子怎麼可能?趙丞相必然是看中了笑姬的美色,而笑姬說不定是爲父報仇想要接近官家。這麼一拍即合,怎麼樣也得把知道她底細的人統統殺了,否則她怎麼安心,丞相大人又怎麼放心?”他又補了一句:“而聖香要繼續當他的丞相公子,如果你把他孃的醜事查了出來說了出去,他這相國公子的位子怎麼坐得住?一路上他沒殺了你,已經不錯了。”
“聖香不是這種人!”畢秋寒臉色鐵青地說。
“他是哪一種人,你當真知道?”楊震反問。
畢秋寒閉嘴,無話可說。聖香是哪一種人,他當真不懂;聖香心裡在想些什麼,他也從來沒有懂過。
“殺死四大高手的主謀,十之八九就是趙丞相和笑姬。而下手之人,必然就是聽從趙丞相調遣的相府高手或者大內侍衛。如此說來,一切真相可就大白了。”楊震冷笑,“我看這事也很容易,查了半天原來正主子就在身邊。我們把聖香給李陵宴一刀砍了消氣,讓他報了父仇死了心,別再濫殺無辜也就是了。笑姬已死,殺死丞相咱可都擔不起後果,如此最好。”
“砰”的一聲,畢秋寒再度拍案,怒目瞪視着楊震。他素來守禮極少發火,如不是聖香的事弄得他腦子裡一片混亂,決計不會如此,“萬萬不可!”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喃喃自語“決計行不通,李陵宴根本殺人成性,誰不知道報仇只是藉口而已。”
“祭血會收羅芙蓉莊勢力,唐天書手下多少金銀,心動者多少?更不必說爲冷琢玉所收羅的那些年輕俊傑——那可都是各門派在乎看重的人才,你當有多少人會站在這邊和他們動手?首先他們自己的門派爲保顏面,就不願抖露究竟自家門中誰是李陵宴的人,這樣你要如何與人針鋒相對?”楊震冷冷地說。
“就算殺了聖香也於事無補,祭血會依然存在。”畢秋寒的臉色難看之極。
“但是至少會銼掉李陵宴很大一部分殺人的銳氣和殺氣。”楊震說,“畢賢侄你也殺過人,你應該知道銳氣和殺氣佔有多大分量。楊某就事論事,就算你不願犧牲聖香,也該把他驅逐出去,他根本不安好心!”
“楊大俠你少見聖香,我倒覺得那娃兒雖然可惡,但至少不是壞人。”爲聖香說好話的居然是銅頭陀,只聽他說,“咱們從來沒防備過他,他如果不安好心,當真殺誰都沒人懷疑。但他也只是喜歡整人。何況他是白髮天眼的朋友,你就算信不過聖香,也不該信不過白髮天眼。”
清和道長一腔激動逐漸平靜下來之後,啞聲說:“此事還當從長計議,憑心而論,聖香絕不至於如此可惡。我看畢賢侄先探探他的口風,然後再徵求大夥的意見。”
“前輩說得極是。”畢秋寒勉強應了一聲,臉色比潑了桶墨水還要難看。
一夜波瀾興未艾,等聖香和宛鬱月旦從山麓玩得盡興回來,畢秋寒臉色冷若嚴霜,正負手站在他房裡。
自聖香重逢畢秋寒以來,沒見過他有這樣慘白的臉色。眨了眨眼睛,“啪”的一聲,那袖中摺扇跌落在手心裡。聖香笑眯眯地望着燈下鐵青緊繃的人,“見鬼了?”
畢秋寒不答,一雙眼睛牢牢地盯着他,雙目之中俱是血絲。
聖香踏入房中一步,反手緩緩扣上了大門。
“咿——呀——”一聲,大門在聖香背後嘎然關閉,畢秋寒似是全身一震,冷冷地看着聖香。
“吃錯藥了?”聖香依然笑眯眯。
“喀啦”一聲,畢秋寒身如鬼魅,一把扣住了聖香的頸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淡淡地說:“你娘便是笑姬,對不對?”
聖香吐出舌頭,“我快要被你掐死了,怎麼能說話?”
畢秋寒充耳不聞,“趙丞相和笑姬合謀害死江湖四大高手,對不對?”
聖香吐出舌頭,示意他說不出話來。
“當年到底是誰調遣官府高手暗中殺人?是你爹還是笑姬?動手殺人的官府高手又是誰?”畢秋寒冷冷地問。
“當年我還沒生出來,怎麼知道?”聖香白了他一眼,收起舌頭,不高興地說,“就算我知道,幹嗎要告訴你?”
畢秋寒手上一緊,森然道:“此事關係重大,如果你不能說清楚究竟是誰下手殺人,你便要代替那兇手給李陵宴祭刀!人命關天!即使是當今聖上也不能草菅人命!李陵宴爲此事濫殺無辜,就算是他本性奸邪,這殺人兇手也擔着三分惡業!今夜你非說不可!”
“我如果不說,你就掐死我?”聖香手裡的摺扇敲敲畢秋寒的手腕,“可是你掐死了我,死人更不會說話的,你要仔細考慮,不然後悔的話本少爺死了可是活不回來的。”
“我絕不後悔。”畢秋寒冷冷地說,“你騙得我好苦!今夜就算掐死了你,我也可拋屍給李陵宴,我替他報仇他還要感激我三分!”
“你說真的?”聖香懷疑地看着他。
畢秋寒眼睛也不眨一下,“真的。”
“殺人了——救命啊——”聖香在他“真的”兩字出口話音未消的時候,已經大喊大叫起來,“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
畢秋寒一呆。門外一陣喧譁,似乎有人被聖香呼救的聲音驚醒,趕了過來。但聞“無量壽佛”,人卻被清和道長攔在門外。
聖香見狀笑嘻嘻地繼續大喊大叫:“來人啊——殺人了啦……”他還一腳踢翻椅子製造聲響,一邊哇哇直叫,“救命啊……死人了啊——”
畢秋寒怒火上衝,不知如何應付這等場面。只聽外邊人聲鼎沸,他無暇考慮許多,手指加勁當真用力扣了下去。他和聖香談論江湖大事,聖香卻胡說八道顧左右而言他,李陵宴之事茲事體大,怎容他如此胡鬧?
“殺——”聖香一句話沒說完,畢夥寒指尖運力一扣,他的聲音頓時啞了。
畢秋寒臉色蒼白,惡狠狠地看着聖香,一時殺性上衝。想到聖香種種可惡之處、陰險居心,手上加勁當真要把他掐死在手中!
他當他是友,從不提防肝膽相照,聖香居然別有用心,隱瞞了他這麼重大的事!聖香居心之深沉陰險令人髮指!如今聖香頸項在手,他怒火矇昧理智,當真越扣越用力。頃刻之間,聖香的頸骨便要被他一下扭斷,死於他三指之間!
“砰”的一聲大響,房門洞開。
一人一腳踢門而入,那兩扇大門被他一腳踢開轟然碎裂,飛濺開去撞在牆上,塵土飛揚。可見此人這一腳是含怒而發,用足了力道。
畢秋寒一驚,頓時如一桶冷水澆下,清醒了三分。正當他呆了一呆的時候,來人站於門前冷冷地看着他,“放手。”
來人是天眼聿修!
畢秋寒氣勢大滯,緩緩放手。望着聖香頸上泛起的青紫淤痕,他一頭冷汗進發,後悔愧疚之情上涌,一時間臉色蒼白如紙。
聿修“霍”的一聲負手,淡淡地對背後旁觀的人說:“回去。”
旁觀之人多知情識趣,見畢秋寒幾乎把聖香掐死,都知必有重大變故,不必聿修這一句也都紛紛閃避,只當不見。
頃刻之間門外空無一人,只餘下清和道長、銅頭陀、楊震、傅觀等知情之人。
大家都看着聿修,不知他要如何。
此事內情複雜,聿修顯然不知,他又怎能處事公平?
“咳咳……”聖香跌坐在地,一手捂着脖子,“聿木頭你別生氣,是我自己玩過火……咳咳……我……你讓他們都走……”
聿修淡淡地看了畢秋寒一眼,見他仍呆在那裡,淡淡地道:“聖香沒有生氣,你可以走了。”
畢秋寒仍自發呆,傅觀抱拳對聿修一禮,帶頭說:“聿兄海涵,在下幾人就此別過。”說着一拉畢秋寒,幾人行禮而去。
“你又在搞什麼鬼?”聿修眉頭一蹙。
聖香難受地捂着脖子,坐起來靠着椅子腳,“我怎麼知道……咳咳……小畢他這麼大火氣,居然真的要掐死我,也不怕害得本少爺心病發作見西天如來佛祖。”
“岐陽早說過你不會死的。”聿修並不怎麼同情他,“何況你根本就是故意引誘他掐你脖子,你好讓他愧疚,不忍把你孃的事抖露出去,我何必同情你?”他淡淡地說,“你也不怕沒人救你,你死了就真白死了。”
“我哪裡有你說的那麼邪惡?”聖香笑眯眯地看着聿修,“本少爺是好人。”
“好人。”聿修難得淡淡一笑,“如果你真要害人的話,倒是誰也招惹不起。”
“畢賢侄。”清和道長和畢秋寒幾人快步行到武當道觀之外,畢秋寒一記拳頭重捶在武當青松之上,“喀啦”一聲樹幹爆裂。他一言不發,臉色鐵青。
“畢賢侄,貧道一直站在門外,扣人頸項之舉不能盡悉責怪賢侄。但你我自命俠義中人,豈可因一時之氣做出恃強凌弱之事?今夜之舉,賢侄衝動了。”清和道長說完宣了一聲道號:“無量壽佛。”
“嘿嘿。”傅觀卻不冷不熱地笑兩聲。
“那少爺是當年主謀之後,殺了也就殺了。”楊震冷冷地說,“人在江湖誰沒殺過個把人?好生稀奇嗎?自命俠義道,果然假仁假義。”
“各位前輩讓秋寒冷靜一下。”畢秋寒低聲說,“此事聖香一味胡扯抵賴,秋寒若再主持此事,難保不再次失手。”他自嘲地冷笑兩聲,閉上眼睛,“嘿嘿,人在江湖十多年,今日方知秋寒實是衝動的個性……”
“無量壽佛,”清和道長嘆了一聲,“畢賢侄重情誼,纔會如此爲聖香激怒。”
“兇手之事,還請道長代爲解釋。”畢秋寒長吸一口氣,一抱拳,“秋寒回房。”
畢秋寒並沒有直接回房間,他一個人往武當山林間小路慢慢踱步。
月形如勾,清明照影,映得人絲絲髮鬢都黑黑地在地上成了幅詭異的圖畫夜裡蟬鳴聲遙遙傳來,樹林間偶爾有點點黃光閃過,那是武當夜行獸的獸眼。
此外一切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回身只有道觀幾盞長明燈明滅閃爍。足邊草叢裡各種奇怪的蟲鳴,越發聽得人心煩意亂。
他其實不是常常有心事喜歡夜間漫步的人,十多年浴血江湖路早已讓他忘了年輕學藝時寧靜的月夜。若非今日幾乎失手掐死聖香,恐怕盡他一生,他都不會再想起這種月亮。
“嚯”的一聲輕響,是樹枝彈起的聲音。畢秋寒眉頭聳動,低喝一聲:“什麼人鬼鬼祟祟?”身形掠如飛鳥,倏然上了發出聲音的樹枝,
四下悄無人聲,但畢秋寒確知方纔此地有人。
這彈起的樹枝枝椏甚大,微微搖晃之中畢秋寒一眼看出一足踏上這根樹枝的最好立足點在何處——若非踩正那一點,踏上這根樹枝的任何東西都會摔下枝頭。而那立足點上樹皮翻卷一點,一點被踩過的痕跡都沒有。這世上能夠立足如此之輕的輕功身法,除卻春風十里獨步,無第二家。
“玉崔嵬?”畢秋寒冷冷地問。
聲音發自畢秋寒身後,來人亦是冷冰冰地說:“你對那人妖還真是念念不忘。”
不是玉崔嵬,但此人的聲音依然耳熟。畢秋寒驀然回身,一個人鼻子對鼻子、眼睛對眼睛地站在他身後,見他回頭森森一笑,突然一口氣對着畢秋寒的嘴巴吹了過來。
一股微微帶點蘭花氣息的香味撲面而來,畢秋寒警覺閉氣,橫袖格擋的同時拔身倒射,“嗒”的一聲落在三丈之外的青松之上。“是你!”他凜然冷笑,“你還沒死?”
來人正是被玉崔嵬一掌劈下漢水的李侍御,深夜之中依然一身白衣,手握一柄長劍,月下流光閃閃,“我暗算你一劍、玉崔嵬暗算我一掌,咱們兩次相遇都未能分出勝負,不如今夜做個了斷如何?”
“閣下是李陵宴什麼人?”畢秋寒正自滿腹煩亂,見狀正是正中下懷,“深夜潛上武當山鬼鬼祟祟,果然奸邪就是奸邪,從不知光明正大爲何物!”他冷冷地說。
李侍御“哧”的一聲笑,“你們躲在武當山,便自以爲天衣無縫了嗎?陵宴是什麼人,你以爲這種把戲能瞞得住他?我們早就知道你們這一窩喪家之犬,除了近在咫尺的武當,無處可去!”他“嗡”然彈劍,“清靜老道膽大包天,居然敢收留你們,一大把年紀的,他八成活膩了。在下李侍御,陵宴的親生兄弟,不過你放心,今夜只有我一個人。”他冷冷地道,“我想殺的是南歌,不過你也不差。我當先殺你,再殺南歌!”
“好狂妄的口氣。”畢秋寒冷笑,“這種狂妄自大之言,你不妨等殺了我之後再說!”
“我當在三十招內取你性命!”李侍御不再答話,橫劍在手,極低地喃喃自語,彷彿在對劍說話。另一隻手如死一般垂在身側,一動不動。
如此奇異的起劍式,畢秋寒亦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心頭微凜,暗自警惕。
月光西移,樹木的陰影緩緩掠過畢秋寒的面目。但李詩御不待陰影掠過畢秋寒的眼睛,一聲冷笑,“嚯”地一劍刺了出來。
畢秋寒手腕一緊,劍鞘在手,雙目瞧準李侍御劍尖那一點,準備起劍交架。
“嚯”地一劍刺來,劍風惻然,寒意四射。
這分明是一劍,但劍在中途突然不見了!
劍刃上的寒意堪堪觸及了畢秋寒鼻尖,但那劍竟然在中途消失了影蹤,不知何處去了!畢秋寒心中大駭,倒扣劍簧“噹啷”一聲,左手鞘右手劍共施一招“扇劍”。只聽“噹噹噹當”一連四響,李侍御一劍刺出,竟然一劍分襲四處大穴。幸而畢秋寒劍上功夫穩健已極,猝不及防之下依然——架開。李侍御一聲冷笑之後讚道:“好功夫!”
兩人堪堪起手,畢秋寒全然處於下風。自第一招起就全無還手之力,一連十數劍連連後退。兵刃叮噹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十幾劍後畢秋寒的劍刃劍鞘全都傷痕累累,眼看就要斷裂。
“聿先生。”林中有人語氣溫和地開口,“我看不見戰況,但從耳中聽來,李侍御可是佔了兵器的便宜?”
林中另有人淡淡地道:“不錯。”
“聿先生顧慮秋寒暗中跟蹤,這份心意我代秋寒謝過了。”那溫柔的年輕人微笑,卻已不再提戰況。
李詩御心下駭然,他知道林子裡有人,但卻不知是兩個人!事實上他只聽出一個人的聲息,可怕的是他分不清是這兩個人中哪一個人的聲息!
聿修卻突然說出兩個字:“鏡劍。”
這兩字一出,李侍御臉色微變,冷笑一聲,“那也未必!”嘴裡如此說,手中劍卻已改略。方纔詭秘靈巧之劍如今變爲大開大闔,劍如斧刃砍了下來。
畢秋寒被聿修一言提醒,豁然開朗。這消失了影蹤的劍其實乃是礪磨極光的劍!劍刃反光照影特別清晰,在此黑暗之中月光之下林木之間就好似消失了一般,其實只不過它把周圍的景色映在劍刃上而已。
聿修兩字一出,畢秋寒大喝一聲:“咄!”劍光暴漲如月下激流涌起,竟對那隻劍究竟在何處視而不見,直刺李侍御眉心!
李侍御把戲雖破卻並不慌亂,畢秋寒急劍上挑,他則揚手射劍,“嗖”的一聲銳響,他手中鏡劍脫手飛射畢秋寒眉心。
畢秋寒劍勢未及李侍御門面,那鏡劍已然飛至眼前。他豪性大發,一聲長嘯,左手劍鞘疾迎。“噹啷”一聲,竟憑耳力將李侍御的鏡劍收入劍鞘。右手劍有樣學樣地脫手而出,隨着劍勢往李侍御的眉心擲去。
這下子有人朗聲笑了,“你方纔那一劍學得不到家,這一擲倒是剛猛出奇,猶有過之。可見你學好不成,學歹倒是不賴。”這人不知什麼時候在樹梢上看了許久,正是南歌。
畢秋寒一劍反擊之後,顯出了他二十年苦練的功底。擲劍之後反手拔出李侍御的鏡劍,一連二十二劍連綿不絕。聿修瞧在眼中竟而淡淡一笑,負手不語。
李侍御倏然閃開那一記擲劍,也是一聲長笑,“獻之《中秋帖》劍,畢秋寒我奉勸你少出此劍。你愚笨頑固,怎能懂這天下第一連筆的佳處!我讓你瞧瞧什麼纔是天下第一書劍!”說話之間他以指代劍,堪堪在空中劃了一個“老”字。
那“老”字的一撇拖曳而下,出奇地拐了一個彎。畢秋寒不料他變化出奇,手中鏡劍猛地經他一彈,竟而“喀啦”碎裂,無奈之下,他拔身急退,心頭微凜。李侍御手下花樣甚多,但真功夫亦是硬實,難怪他在衆人包圍之中猶能坦然自若。
“啊——”樹上的南歌忍不住讚道,“好字!好一股狂氣!”
宛鬱月旦站在林子邊上,也不知半夜三更他爲什麼不睡覺,但是他就是安靜站在那裡了,聞言微笑,“獻之《中秋帖》逸氣神結,六分苦練四分天性。秋寒苦練過之天性不足,根本和獻之不是一個路子。”這是他碧落宮的基礎武功,宛鬱月旦的爹宛鬱歿如性喜王獻之書法,碧落宮數百子弟人人要學這一路《中秋帖》劍。
此時李侍御“老”字寫完,順着那奇異拐彎的一撇續寫了一個“僧”字。那拐彎的一撇竟然成爲“僧”字的人字邊,隨後急指搖晃,潦草地寫了一個傾斜的“曾”字,合而爲“僧”。
這一陣指法全然出乎畢秋寒意料之外,讀書本不是他的長處,他根本不知道李侍御在寫什麼,手中劍又已碎裂,當下大喝一聲一掌劈去。他管你什麼書法字跡,統統以內力相較最爲直接!
他這一劈讓大家都笑了出來,南歌大笑,“這當真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大煞風景。”
李侍御不科畢秋寒不看他字路比劃,一記劈空掌劈了過來,手下筆意斷裂,滯了一滯,不由臉顯鄙夷之色,合掌推了上去。
聿修目光微閃,陡然喝止“且住!”說話之間兩人的掌風已然相觸,只聽“啪”的一聲,如中敗革。聿修卻倏地插入左手,拿住了自李侍御袖中悄悄溜出來的東西。他一拿即退,左手一摔把那東西摔死在地上,冷冷地說“住手!”
衆人目光都凝聚在那東西身上,那是一隻和李侍御的衣袖一個顏色的小蛇,顏色斑斕,看起來絕非什麼好東西。它顯然受過訓練,在李侍御與人比拼掌力的時候悄然出來往對方手腕一咬,對方怎能不輸?在這樹影搖搖光線黯淡的地方,若非聿修好眼力,誰能看出這東西?
李侍御似被聿修這一拿震住了,過了一陣才冷冷地說:“天眼果然好眼力,錦繡兒口下十三條人命,見了閻羅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聿修充耳不聞他方纔說了些什麼,淡淡地道:“你書懷素《食魚帖》狂草,除卻兩分天分,你連苦練之功都無。‘老僧在長沙食魚,及來長安城中多食肉,又爲常流所笑。’懷素《食魚帖》超拔淡靜,你這般喜歡爭強好勝之人如何能夠領會?你笑話畢秋寒愚鈍,而你之膚淺單由你這一身見不得人的東西即可知。李陵宴聰明伶俐手腕衆多,有兄如此實是他的不幸。”他不看李侍御在他這一番話下臉色變得如何難看,只淡淡地問:“你是要束手就擒,還是我下場拿你?”
李詩御大概一輩子沒給人如此數落過,暴怒之下一聲尖銳怪叫,人影如風,向聿修撲來。
聿修正當舉掌接招,突然心念電轉——李侍御如此性情,李陵宴豈能不知?他明知李侍御今夜私自上山必然被擒,爲什麼不阻止?難道——
“砰”的一聲,他一掌把李侍御震退五步,臉色微變,“且住!我們在此多少時辰了?爲何道觀那邊毫無聲息?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南歌被他一言提醒,悚然變色,“我被黑衣人從房內引出……”
宛鬱月旦臉色稍顯蒼白,“我聽見了樹林裡的腳步聲。”
“李侍御擅春風十里獨步,走路絕不會有腳步聲!”聿修“嚯”地負袖,“糟了!調虎離山!我們和李侍御都被李陵宴利用了!道觀……道觀一定有事!”他當先掉頭就走,語氣雖然急促卻並不急躁,“畢秋寒,李侍御交給你,我們回道觀!”
李侍御顯然也是一怔,陡然瘋狂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的好弟弟!陵宴果然是陵宴!”他惡狠狠地對着聿修的背影,“你去也沒用的,陵宴打定主意要殺人,那是神仙也拉不回來的,哈哈哈!”
聿修充耳不聞,一手拉起宛鬱月旦的手腕匆匆回行。南歌自樹梢下來,與他並肩。兩人都知如果武當道觀生變,必然敵人衆多,必須小心謹慎。
而半個時辰前,聖香揉着被畢秋寒掐的脖子,正對着鏡子哇哇直叫。
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聲遠遠地往樹林裡跑去。聖香自言自語:“奇怪的聲音……”然後繼續對着鏡子左照右照,齜牙咧嘴。
過了一陣聲音已經聽不見了,他準備上牀睡覺。突然之間耳朵微微一動——他聽到了一些似乎是人體摔倒的聲音。
嗯?聖香眨眨眼,想了想,依然閉着眼睛在牀上睡覺。
在他睡得愜意的時候,一個人緩緩地、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他的房門。
那是一個高個帶刀的黑衣人,那一柄刀至少有三尺來長,與劍齊長。
如果畢秋寒看見的話,定然認得那是“一刀一劍”、刀與劍同長三尺三寸的天池怪人夢刀劍——他拿刀的時候就叫夢一刀,拿劍的時候就叫夢一劍。傳說夢一刀殺人的時候只需一刀,一刀殺不死他絕不會再下第二刀。
這種世外怪人也和李陵宴是-夥的?
“小心地上有椅子。”正當夢一刀持刀徐徐前進的時候,躺在牀上睡覺的聖香突然閉着眼睛提醒。他剛纔和畢秋寒糾纏的時候踢倒了椅子,現在那椅子正橫在地上。如果夢一刀再走幾步,必然要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絆倒。
夢一刀一怔,桀桀一笑,“娃娃膽子真不小,知道老子要來居然還不走,有膽色!”說話之間他已經大步走過地上的椅子,那木頭椅子在夢一刀腳下如紙糊一般爆裂。三步之後他已經走到聖香牀前,長刀高舉,“看在娃兒你膽子不小的分上,老子讓你死得痛快!”
“錚錚”兩聲,聖香用摺扇敲敲他的刀刃,繼續閉着眼睛指指他身後,“注意安全。”
夢一刀又是一呆,陡然厲聲笑道:“娃兒,老子看重你,你少和老子胡扯,這就送你上路!”他並不回頭,大喝一聲運足力氣,揮刀砍了下去。
“咚”的一聲,他這一刀砍進了地上——在他砍下的瞬間,聖香連牀帶人都不見了。這一刀入地兩尺有餘,竟然一時拔不出來。正在他拔刀之時,有人在他肩頭一拍。夢一刀猛地擡頭,卻見一個人影帶着方纔那賴在牀上的少年自頭頂越過,出門去了。
一刀不成,絕不再殺。夢一刀茫然若失,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人?
這拉開聖香牀鋪,帶着他逃出的人自然是容隱。聖香笑眯眯地賴在容隱身上,“還是容容最好。”
容隱帶他掠過幾層樓宇,到達武當復真觀頂,方纔長吸了一口氣,“你不要發懶,今夜敵人預謀已久,聿修和南歌都被調開,清靜道長爲人引走,觀中能獨當一面之人甚少。而且來人施放迷香……”他說到此處緩了一緩,“嗅之如蘭花香氣,偏偏我……”他一句話沒說完身子一軟,幾乎從復真觀頂摔了下去,幸好聖香一把拉住他。
聖香臉色大變,“你怎麼了?難道你還會中什麼迷香之毒?”容隱武功甚高,普通迷香怎能奈何得了他?
“不是……”容隱精神極差,雙目之中一層濃重的疲憊,“我的生氣……不足……姑射她……不在這裡。”
聖香一呆。容隱本爲大宋樞密院樞密使,掌管兵將虎符,他曾經爲朝廷大事用盡心血勞猝而死,而後由鬼魂降靈施術,將他的死魂引回身軀,方纔復活。但是他既是死魂,便要活人時時渡以生氣方能維持生機,現在能渡氣的姑射不在身邊,那容隱……怎麼辦?
“聖香……你去把……聿修找回來。告訴他這邊事情緊急,我不要緊。”容隱閉上眼睛,生氣不足的時候他隨時會沉睡過去,“你不必管我,去找聿修……還有……如果當真人手不夠,你唱《清恨》——我知道……我知道六音他在附近……”
“咄”的一聲,容隱話音未落,底下一支沾了油的火箭射上覆真觀頂!這道觀高達五層,居然有人能一箭射上,可見腕力臂力極是了得!聖香尚未回答,容隱拔起釘入觀頂的火箭射了回去,觀底一名黑衣人慘叫着被火箭貫胸而過:但他身邊的同伴衆箭齊發,剎那間武當道觀紛紛插上火箭。幸而武當道觀久歷雷火,防範得益,卻是不易着火。
“該死!”容隱低聲咒罵,“可惜我佈局只布了一半……李陵宴果然是梟雄大才……聖香你去撞鐘,咱們……點將!”他精神不佳,但人仍極清醒,“迷香之計我已有防備,倒是不妨事,可惜我們這邊高手不多……聖香!”
“我去!”聖香閃身即去,“你留在這裡等我!不要到處亂跑。”
這時睡夢之中的衆英豪已然紛紛驚醒——容隱早前吩咐在各房懸燃防範迷香的藥草,因此有依言照做的人並未被迷倒——剎那刀光血影,和暗中潛來的黑衣人接上了兵器。
“當——當——當——”片刻之間武當山鐘聲大作,隨着鐘聲,一個人疾快地從混戰之中搶向東首,喝道:“點火!”
另一人則筆直闖向西頭,亦同時喝道:“點火!”
頓時武當山滯留的幾百武林豪傑紛紛點亮身上所帶的火摺子,往地上一擲。驟然之間“呼”的一聲,地上一條火龍飛竄!原來容隱聿修幾人早早算計了李陵宴攻山的方法,在武當道觀庭院青石之下隱藏油料,等攻山之人上來點火,這油線成一個包圍圈,被圈入火中的人絕無逃脫的可能!剎那之間慘叫之聲紛紛而起,一陣焦臭源自火焰燒及人體衣發。攻上山來的百來個黑衣人絕沒想到地下竟有這種簡單的要命機關,被困入火海。
這時聖香撞鐘回來,眼見底下人海混戰,容隱神色睏倦勉力支撐,卻萬萬放心不下戰局,“容容!”
容隱極少聽見聖香如此毫不猶豫不帶一點嬌稚的聲音,聞聲擡頭。
聖香一手托起容隱的臉,貼着他的嘴脣,一口氣渡了過去。
聖香的氣息充滿了他那種淡淡的甜香,嬰兒般嬌稚的味道。活人的溫暖透過脣齒而來,剎那間陰沉的疲憊全然消除。容隱長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看着聖香,“謝了!”
聖香只是笑笑,“我去找聿木頭,你在這裡主持大局。”
“不。”容隱自觀頂站起身來,“你去找清靜道長,聿修即使被敵所誘,這麼長的時間他不可能還不清醒。你去找清靜道長,這裡有我。”
“行!容容你欠我人情,不要忘了。”聖香回頭一笑又轉身離開。
這時聿修已經和南歌匆匆趕回,宛鬱月旦站在受傷的人羣前微笑,不知道的人當他也是傷者之一,卻不知他在守護。
這時候畢秋寒和李侍御依然在林中對峙,只是李侍御已然銳氣大挫,畢秋寒已佔上風。
“你是要束手就擒,還是敗在我掌下?”畢秋寒冷冷地問。
李侍御冷汗盈頭,他不是笨蛋,很清楚身爲高手那一份自信的重要。他如果輸在畢秋寒手中,最嚴重的後果不是被俘,而是對自己的信心全失——最可恨的是他並非對畢秋寒產生恐懼,而是對聿修那“膚淺”兩個字,對陵宴的看重和對自己的鄙夷產生恐懼。聿修已經走了,他無法擊敗他然後證明他說的是錯的。如果他再敗在畢秋寒的掌下,他整個人就給毀了。
他能順利地擊敗畢秋寒嗎?如果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必然毫不猶豫地說“可以”,但是交手至今,他很清楚對手的韌性和毅力。畢秋寒並不聰明,但是他很紮實。他對他所具有的一切毫無懷疑,因爲那些都是通過他紮紮實實地一步一步苦練出來的,所以無論勝負他都絕不懷疑自己的能力。但是李侍御不是,他很清楚自己喜歡玩小聰明,許多成功都來源於詭計甚至是僥倖,所以他在恐懼。
他的手心在出汗。
冷汗。
容隱知道他不習慣血腥場面,所以才把他調走的吧?聖香一面登上武當山最高的那棵大樹東張西望,一面嘆了口氣,其實他並沒有那麼柔弱。夜裡到處黑燈瞎火,除了道觀火焰沖天,有誰知道什麼清靜老道去了哪裡?按道理說高明的老道掐指一算,就該知道今夜李陵宴要殺上山來,那他就該乖乖地坐在道房裡,不要到處亂跑嘛。都已經七八十歲的人了,還這麼能跑,到底是上哪裡去了?
是誰引走了清靜老道?聖香猜測,漢水一戰就知道李陵宴是喜歡玩“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那種諸葛把戲的人,今天來的人究竟是誰?無論是誰,負責引走清靜道長的必然是個不同尋常的角色。
風中隱約殘留着一點味道。聖香的鼻子幾乎和狗一樣靈敏,嗅了幾下,“落第香……是女人?”
所謂“落第香”是一種極其難得的薰香,傳言書生落第得遇佳人鼓勵,考上狀元。那佳人身有奇香馥郁無比,書生銘記在心,高中之後四處尋找,最後在考場一角尋得相同香氣的奇花一株、這便是“落第香”的傳聞,雖不可信,但這香氣非蘭非麝,的確與衆不同。
他沒有找到引走清靜道長的女人,卻看到了畢秋寒和李侍御的對峙。
“怪不得觀裡鬧翻了天,也不見大俠的影子,原來在這裡比武。”聖香自言自語,眼珠子一轉,悄悄地從樹叢裡掩過去偷窺。
不……這個情形很奇怪。聖香的眉頭微妙地揚高了——李侍御對畢秋寒說了些什麼,然後畢秋寒考慮了很久,同意了。
接着李侍御就給了畢秋寒一張寫滿字的東西。
畢秋寒拿在手中看着,李詩御臉色難看之極,拱手掉頭就走。
小畢放走了敵人?聖香心中微妙的感覺越拔越高,疾惡如仇的畢秋寒放走了李陵宴那裡的敵人,爲了得到那一張紙?那是一張什麼……他心中一根弦突然“嗡”的一聲斷裂——他知道那是什麼紙了。
所以他立刻就從草叢裡站了起來,
畢秋寒已經看完了那封信。
那是一封信——一封和聖香撕掉咬在嘴裡的信一模一樣的信。
只不過這封信是給李成樓,而不是給南碧碧的。
信的內容寥寥無奇,寫的也是笑姬對李成樓非常思念,但李成樓是有家室的人,她不願連累別人痛苦,因此要李成樓別再掛念她。她是愛他的,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希望他能理解並原諒她的選擇。
這封信如果給別人看了,必然和沒看一樣,毫無內容,滿篇廢話。那封信給誰看了都不要緊,只是不能給畢秋寒看!聖香從草叢裡站起來,慢慢地走到畢秋寒面前。
這一次他沒有笑。
畢秋寒也沒有太震驚。他已經被信中的事實驚呆了。
聖香的眼睛閃爍着琉璃般的光彩,他沒有笑,也沒有悲傷着急。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畢秋寒身前,一隻手扶着身旁的樹幹,靜靜地看着他。
畢秋寒握信的手顫抖起來,緊緊地把那信的一邊幾乎握碎在手中,“這個——纔是真正的秘密?”
聖香的目中泛顯着談淡的悲憫,“是的。”
畢秋寒慘白得近乎青灰的臉上,泛起的是扭曲得近乎滑稽的非哭非笑的表情,“你騙我。”
“我騙你,但是它沒有騙你:”聖香手扶樹幹淡笑的模樣甚至很柔和,“皇上絕殺快逃,就是這藏頭六個字。”
他和畢秋寒都是趙普夫人一手帶着讀書習字,趙夫人最善旋字詩,常常和他們遊戲。這封信的把戲便是內容以右向左旋圈,——讀來就是“皇上絕殺快逃”六字。
“爲什麼……爲什麼皇上要……”畢秋寒握信的手在顫抖,“爲什麼‘皇上絕殺’?爲什麼是皇上?”
“當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你知道爲什麼有人會說‘情敵’嗎?”聖香微笑,“小畢啊小畢,你也是男人,真的不明白嗎?”
“情敵?”畢秋寒倒抽一口涼氣,“笑姬她不是……不是丞相的女人,而是皇上的……”
“她不是丞相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聖香替他說完,“所以你說是我爹孃謀害了那四大高手,我沒說不是。”
“你爹不是趙丞相,而是……太祖皇帝?”畢秋寒越聽越驚,臉色慘白,“太祖皇帝派遣宮中高手暗殺……江湖四大高手……你胡說!堂堂開國聖上,怎會爲了一個女人做出這種事?”
“皇上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如不能自制的話,世上本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約束他不殺人。”聖香如是說,“情慾或者獨佔欲人人都有,對於難得用情的人來說,也許特別強烈些。”
畢秋寒怔了一怔,“笑姬……你娘爲什麼會變成皇上的女人?”
“這個——要從二十幾年的,”聖香依然手扶大樹,一身錦服在樹下俏然奢華富貴,“‘懷柔’和‘獻秀’說起,你願意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