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謀地藏

地藏在西方教的地位很特殊。

在西方教原本的規劃中,他們是有不同發展階段的。

就如厄難、伽峰之流,從上古至今,一直執行着一些‘作惡’的任務,就如西方教的黑手套,蓄養兇魔、培養道兵,斬斷人族崛起的大勢,試圖教化人族,讓人族成爲西方教的香火基石。

西方教的兩位教主想的很明白,這麼幹只能一時;

依靠恐怖和威懾去統治衆生,並不能長久,還容易被其他勢力藉機針對。

所以他們還準備了後手。

地藏與其他幾名尚未露面的接引弟子,就是他們的後手。

等時機成熟,西方教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得逞,他們就會進行洗白,讓地藏他們接管西方教明面上的教務,在世間傳播他們的善與美。

甚至,他們還可以演戲給衆生看,讓地藏等小弟子站出來‘撥亂反正’、‘驅除兇魔’,讓厄難、伽峰隱於幕後,再找個合適的時機誅殺諸兇魔。

李平安打開西方教的小冊子,上面滿滿當當地寫着【謀算】二字。

只是可惜了,事情的發展,並不如西方教所想。

西方教已然失勢,天庭已經崛起。

現如今西方教的名聲已經爛到不能再爛了,地藏這批小弟子也沒了用途。

只是不可否認,地藏一直被灌輸良善的思想,未行惡事,也未染業障,自身更是能得十二品金蓮的認可。

李平安仔細想了想。

他若直接對地藏出手,怕是會惹來聖人出手;

但如果什麼都不做,地藏又是西方教將手伸向地府的關鍵。

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佛門誕生應當是封神大劫之後的事了。’

‘封神大劫迫在眉睫,最多也就幾十年就開始發動了,地藏在此地的悟道,應當就是與他今後進入地府有關。’

‘還真要干預一下地藏,地府是我天庭的重要基石,豈能讓佛門去幹擾輪迴之事。’

李平安掐指推算了好一陣,大概弄懂了這背後的關聯。

地藏將在冥界建一佛國,渡化亡靈、勸誡惡鬼,作爲地府陰司的外圍補充。

此佛國可助輪迴更加穩固,也會成爲佛門興起的氣運根基。

佛門的教義是勸生靈忍耐,爲下一世積累福報,這與天道壓制生靈的趨勢完美契合。

故可看做天道本身是有意培養佛門。

‘我這個天帝,此前是要依靠天道,憑天道的支持建立天庭,今後卻要跟天道作對,去保道門、人族,維持生靈高手的數量。’

‘天人之間,當有均衡。’

‘這差事還真難做,有點想擺爛了。’

李平安的元神小人兒仰天長嘆。

他搖身一變,化作一名重傷瀕死的修羅族老者,頭上還多了一對犄角,去了深淵底部的較遠處,朝地藏藏身之地慢慢逼近。

地藏藏身的那塊頑石內。

趴在地藏旁的藍白大狗忽地豎起了六隻小巧的耳朵,擡頭看向遠處走來的那名修羅族老者,又扭頭看向地藏。

它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提醒自己年輕的主人。

深淵中光線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可能就是各處躲藏的那些厲鬼之雙眼。

但在諦聽耳中,那個修羅族老者渾身環繞着誦經之聲,更是有無上真意加持。

它【聽】出來的這般異象,在整個三界之中,除卻聖人之外,僅有不超過十位高手。

這般高手突然出現此處,還正朝着這邊走來……

諦聽看了眼自家主人,低頭在主人腿邊蹭了蹭。

“怎了?”

地藏閉目迴應,那張清秀的面容露出幾分笑意。

這自是修行有所得。

諦聽傳聲:“主人,有個高手僞裝成了老修羅,您小心點。”

“嗯,”地藏應了聲,慢慢睜開雙眼。

周遭枯石化作黑色沙土簌簌落下。

地藏與藍白大狗顯出身形,起身對李平安遠遠行了個道揖。

暴露了?

李平安心下略驚。

地藏現在的修爲應該距離大羅金仙還有段距離,按理說自己不該暴露……李平安瞧向那隻六耳大狗,不由得會心一笑。

是了,諦聽。

這神獸與天道有着極深的關聯,頗爲神異。

李平安動用天帝權限去查探諦聽時,能見幾條七彩的光帶自諦聽體內糾纏。

這是天道賦予了諦聽幾種天賦神通。

索性,李平安也不裝了,他化作的老修羅向前邁出幾步,身形已是跨過了數千丈,身周僞裝盡退。

黑袍天帝自深淵底部行走,諸厲鬼像是突然見到了太陽的雪人,紛紛朝陰暗角落用力閃躲。

地藏和他的藍白大狗對視一眼,一人一獸都有些震驚。

李平安身形停在三丈外。

此刻他已是想好了如何‘安排’地藏與諦聽,溫聲道:“師侄爲何在此啊?”

“這個,”地藏又做道揖行禮,“稟陛下,小道偶有所感,自此修行,參悟生靈本心之理。”

“哦?可有所得?”

李平安負手向前溜達,地藏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李平安見狀一笑:“師侄怕我?”

地藏並未找什麼託詞,雙手合十行禮,正色道:“兩位師兄皆斃命於陛下之手,小道心有慼慼罷了。”

“你那兩位師兄,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李平安悠然問:

“在你看來,我殺伽峰與厄難,是對還是錯?”

地藏默然不語。

李平安注視着地藏的清秀面孔,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忽聽一個有些稚嫩的嗓音在地藏腳邊傳來:

“天帝陛下做的肯定是對的。

“主人,你那倆師兄惡貫滿盈,害了無數生靈,恐嚇奴役了數不清的人族,天帝陛下殺他們,那都是爲了芸芸衆生!

“是吧主人,你平時都是這麼說的呀主人,快點回話呀主人。”

地藏有些無奈地一笑,緩緩點頭:“從公理而言是對的。”

“師侄這狗還挺有靈性,”李平安笑眯眯地說着。

地藏道:“它名諦聽,也非犬類。”

“是狗,是狗啊主人,”諦聽忙道,“天帝陛下說是犬類,那咱就是犬類。”

地藏:……

李平安:……

好傢伙,這諦聽把李平安都給整不會了。

“咳!”

李天帝清清嗓子,繼續和顏悅色地道:

“師侄對我,可能會有些誤會。

“我一向是對事而不對人,若我真的有意針對西方教上下所有弟子,當初不必等你們兩個教主回來,我有的是機會對你們出手。

“不過,就拿你來說吧,你雖未行惡事,卻也享受了伱那幾位師兄惡行所帶來的好處。”

地藏微微頷首:“陛下所說不錯,我的確有一份罪行在身上,也因此想去多做些善事,以求心安。”

“行善可不容易。”

李平安笑問:

“那師侄現在,行了多少善事了?”

“這個,說來慚愧……”

諦聽在旁搶道:“我家主人行了不少善事了!光救人都救了幾千上萬個了!主人化作小道士在世間行走時,驅趕妖獸、斬殺兇惡,到處都在宣揚正義啊!”

地藏尷尬一笑,擡腳將這條多嘴的大狗踹走。

李平安差點笑出聲。

這諦聽,好惜命啊。 地藏也算上道,小聲道:

“地藏所做之善,不過是目之所及、舉手之勞,不算什麼,換做任意一個仙人都可做到。

“陛下定鼎秩序,開闢三界之局,破舊障、立天庭、定輪迴、誅血海、滅內天,此間種種大善,皆非地藏遠不能及。

“只是,地藏爲西方教弟子,陛下與西方教總歸是有些間隙,私下裡,地藏必須與陛下……側面相對。”

“好一個側面相對。”

李平安緩緩點頭:

“今日我來地府也非專程找你,只是偶然發現了你蹤跡,下來聊聊罷了。

“我問你三個問題,你的回答或許會對你與教養你的西方教,產生某種影響。”

地藏正色道:“靜聽陛下教誨。”

“第一問,若是萬年前的你,有能力去阻止伽峰尊者行事,你可會出手或是相勸?”

“自是會的。”

地藏面色多了幾分黯然:

“其實,若非截教那次打上了靈山,我們幾個並不知師兄們在做什麼。

“我們自幼,就是跟隨兩位老師身側修行,只顧修行,不管其他事。”

李平安又道:“現在西方教也已公開通緝彌勒,若彌勒重傷出現在你面前,讓你救他一命,你會救嗎?”

地藏沒什麼猶豫,輕聲道:“會救。”

諦聽差點急了。

李平安笑問爲何,地藏沉吟幾聲,緩聲道:“因爲他是我大師兄。”

“可地藏,救了這個生靈,此生靈此前已經是惡貫滿盈,今後還會害死百萬生靈,你當真要救嗎?”

“地藏救他時,他只是地藏的師兄。”

地藏坦然而笑:

“地藏願救他,而後去天庭領罪,以包庇者同罪的道理,與他承受一般罪責。

“或許說一聲不救,就可彰顯所謂的大義。

“但地藏確實說不出,也做不到。”

李平安笑容漸漸收斂,緩聲道:“這第三問,若有朝一日,你的兩位老師要對衆生犯下不可饒恕之惡行,你可願橫臂攔在他們身前?”

地藏目光堅定地頷首。

他道:“雖然我不覺得兩位老師會背棄衆生,但若真有那一日,地藏會行當行之事。”

“善。”

李平安緩聲道:

“這三個問題答的不錯,你繼續修行,我回天庭忙去了。”

地藏滿是不解:“陛下現身,只是爲了問我幾個問題?”

“不然?”

李平安笑道:

“我就算想打殺了你,也要有個理由。

“你又沒殺人放火,還行善積累了不少功德,我有什麼理由打殺你?

“修行吧,你之大道,對這個天地而言也是蠻重要的。”

李平安擡手拍了拍地藏的肩膀。

地藏怔在原地,等他回過神扭頭看去時,已不見李平安的影蹤,只有些許天帝道韻在後方殘留。

“主人……主人?”

諦聽坐在地藏腳邊,擡起爪子戳了戳地藏,嘀咕道:

“天帝都走了,您回神了快點。”

地藏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蒲團上,雙眼有些直愣,背後帶着少許冷汗。

諦聽在旁傳聲說着:“剛纔這個天帝絕對是有殺意的,主人你要是答錯了,咱倆今天可能就在這個陰溝裡葬下了。”

“他不會出手,老師能感應到。”

地藏苦笑:

“當真要命,天帝修行不超過千年,卻已是天地間的頂尖大能,我等苦修數萬年,而今距離大羅金仙還差了一些。

“而且,他還是正義的,我們還是非正義的。”

諦聽有點欲言又止。

它其實很想勸自己主人,以後跟教內的那些人保持點距離。

它是可以聽到衆生心聲的;

就算是面對一些高手,只要這些高手不是故意提防,也能被它聽個大概。

西方教上上下下,就自家主人和一批只知道修行的小弟子,算是‘出淤泥而不染’,其他大部分高手,那都是……

出淤泥而塗抹均勻。

“主人,天帝人挺好的其實,最後還鼓勵你了呢。”

諦聽拐彎抹角地建議:

“您看,闡教有個燃燈副教主,那燃燈副教主出身更壞,其本體是超脫者帶來的靈柩青銅燈,但他就是立場鮮明,將自己認定爲洪荒生靈,同樣得了元始天尊器重。”

“你想說什麼?”

地藏微微撇嘴:

“好了,不要亂說話,你知道什麼?”

諦聽翻了個白眼。

它知道的可多了。

這個家啊,全靠它撐着了!

……

片刻後。

李平安身形閃入了凌霄殿,派人請來了自家父親,請父親於一旁上坐,簡單講述了他再地府碰到了地藏的前後經過。

李大志撓了撓頭,笑呵呵地道:

“地藏還是蠻不錯的,就是不知以後會如何。

“至於你說的,西方教有可能把手伸向地府,這個還是要提前提防下,六道輪迴可太重要了。”

李平安伸了個懶腰:“我準備給地藏點賞賜。”

“啊?”

李大志瞪眼道:“你這不成資敵了嗎?”

“資敵?這算什麼資敵。”

李平安笑道:

“以後天庭的態度,就是罵西方教兩個聖人,誇地藏。”

“懂了,捧殺。”

李大志嘖了聲:“怎麼感覺兒子你現在也有點蔫兒壞了,這計策好啊,我馬上安排。”

“嗯,給地藏直接搞個巡查類的神位,旨意弄些華麗的辭藻,再派個有分量的天庭仙神去頒旨。”

李平安道:

“不只是天庭,人族那邊也讓東王安排下。

“怎麼道德高尚、怎麼正義,就怎麼誇地藏,給他出點書、編幾個故事。

“還有他的神獸諦聽,諦聽也挺有趣,一起誇。”

“行!我這就安排!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了。”

李大志轉身剛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提醒道:“你別忘了啊,李靖他們幾個還在東安城外藏着,有些日子了。”

李平安笑道:“爸你放心,此前只是造小人兒給耽誤了,我歇息下就去尋他。”

李大志嘿嘿一笑,對李平安豎了個大拇指。

兩個兒媳婦一起有了身孕。

李大志現在走路都是飄飄然,彷彿已經聽到了那一聲聲‘爺爺爺爺’的清脆呼喊。

老君的丹,絕了。

李大志離了凌霄殿,駕雲朝下方通明殿落去,身形還未抵達殿門,就有守門天將匆忙來尋,遞上了一張請柬。

“截教?邀我做客?”

李大志拿着玉片狀的請柬,站在通明殿前,許久未動。

他想到了自己的寵物黑豹。

這截教,他也當去走走逛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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