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雲把明樂領到了衙門的一間裝飾雅緻的房內,這是知府特地命人爲鍾七七準備的廂房。
“叫我有何事?”
中雲又退下,明樂走到鍾七七的旁邊落座。
鍾七七拿着一本羊皮紙質的冊子,興致勃勃的看着,都未曾理會明樂的話。
把她叫來又不說話,這是爲甚?明樂在桌上一拍,喊道“鍾捕頭!”有事說事!她還打算回牢房裡睡個覺。
合起冊子往懷裡一塞,鍾七七站起身來,勝券在握似的對明樂說道,“我想到了一個條件,你聽後說不定會協我捉捕殺人魔。”
“你這麼肯定?那我還是不聽爲妙。”明樂輕笑,作勢要走出去。
也就是裝個樣子,門外有中雲守着呢。
荷綠的秀履邁出三四步,清亮的聲音如同鳩雀縣裡闕元亭說書先生那樣引人入勝的響起。
“大約一個月前,宮中逃了兩個刺客。”
清了清嗓子,鍾七七走到三角紅木圓桌上爲自己倒一了杯茶,壺口流出一股氤氳茶香如雨後初晴,薄煙癡散,可惜太燙,還得再等等。
“錦衣衛和六扇門現在還在查,只是沒有半點蹤跡...也不太對,那件案子是我負責的,我還找到了他們落在冷宮的衣服,你沒有入過我這一行,所以你不知道,一兩件衣服可以牽出多長的線,只是皇上無恙,後來也沒有再下令追捕,此事才作罷,但如果我們碰巧見到了這兩個刺客,自然還是要報上去的。” ωwш ★ttκan ★c o
“我知道你身邊有高手,我們的人不一定能拿下,但是亡命天涯的滋味並不好受。”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明樂寡淡的眉眼沒有一絲動容,目光冷靜,她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鍾七七越是這般逼迫,她越不想讓她如願。
見她不發一言,鍾七七將茶擡起,抿了一口,眼角微微上揚,嘴角掛着一抹冷笑,“你別不見棺材不落淚。”
此番話語,明樂不由感嘆人心難測,兒時一起玩樂的朋友有天會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她笑了笑,“多謝你還記着我們的情誼,只是我無字店就是普通客棧,哪懂什麼降妖除魔?鍾捕頭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回牢裡補個午覺。”
說完,她捂住掩脣打了個哈欠,像是真的困得不行了。
鍾七七沒說話,明樂便直接起身走到門口,對等候的侍衛中雲道,“勞煩帶個路回地牢。”
“明樂。”鍾七七不清不重的把她叫住,“這件事情關乎多條無辜的性命,如果抓不住殺人魔,不知會有多少人慘死,那些受害者他們也有家人,也有朋友。我不求你爲我的官途做些什麼,只希望你能想想那些無辜的人,幫幫他們。”
明樂頓住身形半刻,轉而又踏步往牢房走。
“請吧。”中雲打開牢房大門,嘲諷似的給她讓開路,等明樂進去後他又說道,“郾姑娘,我們大人並不是一直這麼好說話的,否則按她往日作風,現在你已經在受刑了,別不知好歹。”
“喲吼,對你們大人還挺赤膽忠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喜歡她。”明樂嬉笑道。
中雲聽了後耳朵一紅,旁邊還有個獄卒,聽見明樂的打趣,也忍不住抿着嘴巴笑,中雲有些羞怒,直接將明樂往牢房裡推去,然後叫獄卒趕緊把門鎖上,走之前還惡狠狠的朝明樂翻了個白眼。
“切!”
被猛的一推,明樂站穩步子後想起什麼似的看向隔壁牢房,香小寒還蹲在原地,其他四位在一旁玩猜拳。
走過去,明樂蹲下身問道,“還好嗎?”
香小寒點點頭,擡眸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明樂只覺得這小公子太沒男子氣概,怕是從小養尊處優不注重全面發展,現在一朝陷囹圄,被幾個胚子欺負毫無還手之力。
可畢竟是被自己坑進來的,明樂只好收起鄙視,“公子看起來出身金玉門戶,家裡人朝衙門多砸幾筆錢,約莫過幾天便能出去了。”
“我沒有家人。”香小寒眼睛望向監獄高處的那一處爲透氣而開的圓洞,淡然說道。
看他眼神黯淡,明樂猜想他許是雙親亡故,便識趣的閉嘴。
“你呢?”
“啊?”
“姑娘的家人該會很牽掛吧?”溫暖如陽光般的目光望向她,低音問道。
我啊?少嫌那估計會想辦法把她弄出去,可那是朋友,要說起家人,那真就有些傷情了。
年少時她跟隨衣澤遊歷四方,仰仗着衣澤的光輝,妖怪們都要尊稱她一聲小大人,再後將她放在書院裡,結果和鍾七七鬧了那一出,便沒有書院可去了,衣澤便將她扔在跳雲山,獨自過活,偶爾來望,卻從不帶她走。
七年後,衣澤尺素傳來,命她前往江陵鳩雀縣掌管無字店。
明明有娘,卻過得與小黃花菜似的,明樂思及苦笑,“我的家人不說也罷。”
地牢昏暗,思緒沉浮。
記憶裡那些粉黛繚繞,瑰如明花的片段又出現了,香小寒閉上了眼睛,終於奢靡褪去,滿地彼岸花開,白骨森森。
夜很快來臨,陰蒙的天一點點垂向黑幕。
地牢裡顫顫微微的點起了燭火,香小寒睡着了。
夢裡銅鏡又印新妝,母親拿着桃木梳爲他束髮,丹紅的指甲很惹眼,“小寒啊,秋天要來了。”
秋天,這是一個短暫而絕望的季節,香小寒最討厭的季節,。
黑如堆漆的房間裡,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聲音很清楚的響在耳邊,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哭了。
像個女人那樣的哭鬧。
求你們了,我求你們了,別打我娘。
我再也不逃了。
懇求有用嗎?人心這樣險惡,惡人之所以是惡人,那是因爲他們不懂憐憫別人的憂苦。
——
——
——
“求你們了……娘……”
蹲在旁邊的明樂沒有入睡,聽見香小寒的夢囈,他似乎做了什麼噩夢。
明樂走過去,伸手穿過鐵欄杆想把他從噩夢中喚醒,結果手才碰到臉就被握住。
“別走……”藉着微弱的燭光,明樂看見他額頭出了一層冷汗,眉頭緊鎖,縱使明樂看不起他,可卻很可憐他。
有人不知不覺的走到牢房前,明樂聽到開門的聲音才發現有人靠近。
頎長的身影,被微光剪映得近乎冷酷的輪廓,這是穆春雪。
“你怎麼來了?”明樂問道,那人的食指勾着一串牢房鑰匙,地牢的燭光照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的得意模樣讓她心中的點點喜悅暈染開來。
“帶你走。”鑰匙在空中一拋最後落入手心,穆春雪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被香小寒緊握的手,“你就不能有點品味?”
彷彿被捉姦一樣,明樂趕緊收回手,站起身來,“我……我不走。”
空氣凝固了片刻,明樂解釋,“殺人魔可能是妖,我想好了,我要留下來把這個殺人魔給捉住,明天我就去告訴鍾七七。對了,此事未解決前衡州不宜久留,你們先回無字店等我。”
人家一反往常,如此有良心的前來劫獄,只爲帶她走,自己卻拒了,所以明樂說話時又虛又慌。
穆春雪垂下雙手,到她身前,拎起明樂的衣領,二話不說的準備往門口走。
此刻明樂的反應異常敏捷,當即抱住旁邊的鐵門欄杆,抵死反抗,“我真的不走。”
那人卻沒有理會她,手上更加用力,隨後明樂墨綠的斜領袍子帶着白色裡衣“譁“的一聲被扯到肩上。
綠袍邊緣瑩潤的肩頭在微暗的光線裡猶如朦朧而皎潔的水中彎月,穆春雪微愣了神,鬆開手,別過身去。
“你耍流氓!”明樂滿臉通紅的說道,將衣服整理好合上,好一會又說,“你別逼我,我是不會走的。你便是今晚帶我走出這地牢,明天我也有本事再進來。”
寒目往她身上淡淡一瞥,毫不見方纔之尷尬,穆春雪語氣微慍,“你執意如此,那便隨你,若是他日暴屍荒野,我只當你是蠢死的。”
走出牢房後穆春雪又紮紮實實的又把牢房給鎖上,然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牢房暗廊。
站在原地明樂有些罔知所措,這就走了……未免太沒原則了吧,也該與她駁論幾番再離去纔對。
牢中寂靜,幾縷月光從高窗上灑進來,被點了睡穴的牢頭和其他犯人的呼嚕天大,幾個蚊子發出嗡嗡的聲音,一切就好像穆春雪並未來過。
只有躺在草蓆上入睡的明樂嘴角輕輕勾起,夢裡一片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