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嚷完之後,院子裡就只剩下一串飛跑的腳步聲。夏夜叫了幾聲後,徹底沒人應了。他轉過身,幾步跑到繡莊後門上猛拍了幾下,裡頭回話的丫丫。可丫丫的話還是跟初蕊一樣:寶梳姐有令,不能私下放“閒雜人等”隨意進出繡莊!
夏夜徹底傻眼了,走回來叉腰無辜道:“曲哥,說句話唄!想個摺子出來唄!難不成我們哥三去找個茶館先混混?混到天黑,再翻牆進去了?”
麴塵也頭疼了,寶梳這儼然是要跟他算那十萬兩的帳啊!早先夜月閣的人已經來過了,殷漱兒和李存香也已經送到,那麼他所籤的十萬兩寶梳肯定已經支付了,要不然夜月閣的人是不會走的。想想寶梳拿出那十萬兩銀票時的臉色,肯定是又黑又硬的。當着夜月閣的人不好作,專等他回來收拾,叫人覺得好笑又鬱悶。
“笑個屁啊你笑!”夏夜揉了揉還沒睡醒的眼睛道,“在這兒自顧自地笑什麼呢?想點法子啊!好歹你一阮府正兒八經的主子,還被自家媳婦給堵在門外了,阮爺您往後在臨安城要不要混了?我要是你,立馬去前頭跟寶梳說:‘小娘們,爺累得要死,趕緊讓開,回頭才收拾你!知道啥叫妻以夫爲綱不?不知道就去把祖訓再抄五百遍!’這不就得了嗎?”
麴塵哭笑不得道:“好,你去說!你去這麼跟詹媛說!你是爺們,我不是,你去說!”
“喂,堵門口又不是詹媛,是你們家寶梳啊!如果堵門口的是我們家詹媛,我保準不會像你似的,怕得那叫一個要死啊!阮爺啊阮爺!做兄弟都替你心急得慌啊……”
夏夜正“痛斥”着麴塵時,後門忽地又開了。夏夜回頭,喲,是自己家的詹媛,忙轉換了臉色,很殷勤地上前笑道:“詹媛,你來給我們開門了?”
詹媛挎着個籃子走了出來,沒半點臉色,轉身把後門一拉道:“寶梳說了,誰放你們進去誰就是跟她過不去,我還不想跟她過不去。”
“真的啊?那……那她是不是很生氣?”
詹媛瞟了他一眼道:“十萬兩就這麼拿出去了,你說呢?”說罷她挎着籃子往街口走去了。夏夜本來想跟着的,卻被麴塵伸手抓了回來。夏夜忙小聲嚷道:“你抓我幹什麼啊?詹媛一個人出門兒我不放心的!”
麴塵拖了他回來道:“想跑?你覺得你這會兒跑了,一會兒就能大搖大擺地回去了?我告訴你,寶梳記仇跟記賬是一樣的,一筆一筆記得可牢了!那十萬兩是我們仨去夜月閣花了的,她要收拾的不是我,是我們三個,候着吧!”
夏夜叫苦道:“管我什麼事兒啊?是樂樂大哥一開口就嚷了個十萬兩,我很冤枉啊!”
“唉!”樂樂忽然嘆了一口氣道,“老闆娘肯定很生氣,這回不撥皮都得吃肉了!算了,還是我去前面認了吧!好歹叫她消了那口氣,不爲難你們兩個就是了。t”
樂樂正要轉身走,牆頭上忽然冒出了一個人,三人定睛一看,喲呵!原來是侯安啊!
侯安爬在牆頭上,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了幾眼,再神神秘秘地朝他們說道:“老闆,你們三個還是到外面去躲躲吧!”
“有那麼嚴重嗎?”夏夜衝侯安招招手道,“喂,侯安,趕緊把後門打開再說話!”
侯安忙擺擺手道:“我不行!我得趕緊回去!老闆娘把我都關起來了,我還是聽初蕊說你們回來了,這才偷偷跑出來的。你們啊,還是找家茶館或者去浩瀚閣養養神兒吧!等老闆娘氣兒消了再回來吧!你們沒瞧見啊!老闆娘拿出那十萬兩的銀票的時候,那臉色,黑得跟要吃人似的!夜月閣的人一走,她就搬了張太師椅在大門口坐着了,還吩咐說誰都不許私下放你們進來,誰放誰倒黴!”
“橫豎你都逃出來了,就先打開後門讓我們進去唄!”
“不行啊!老闆娘說了,我要背叛她,她絕對不會放過我……”話未完,侯安忽然從牆頭上消失了!緊接着,是一聲悽慘的哀嚎聲,好像侯安摔地上去了。
“好哇!敢通風報信!”裡面傳來了初凝的聲音,“被我逮了個正着了吧!賽娟,把他拽起來,押到寶梳姐跟前去,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哼哼!走吧!”
“知道啦!寶梳姐說了,要打倒一切叛徒和敗家玩意兒!走,侯安叛徒,去寶梳嫂子跟前認罪去!”
過了半分鐘,裡面沒聲音了,好像倆小丫頭真的押着“叛徒”侯安走了。夏夜抖了兩下肩,抹了一把臉,轉過身來欲哭無淚道:“完了!我們成敗家玩意兒了!我看啊,也別在這兒耗着了,還是去浩瀚閣賬房打地鋪,先混上*再說了!”
“要不翻牆吧?”樂樂提議道。
“算了,你能想到翻牆那寶梳姑奶奶想不到嗎?沒準她在牆裡頭給我們鋪一地的黃豆荊棘,你就等着被刺成刺蝟吧!還是去浩瀚閣妥當些,好歹保得住命啊!”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麴塵抄着手錶情淡定道,“既然躲不過,那就不躲了,走,前門去!”
“你真敢去?”夏夜忙追上來問道。
“寶梳沒那麼笨,打自己男人的臉就是打她自己的臉,她不會太爲難我的,走吧,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呢?”
麴塵三人說着又繞回了前門,硬着頭皮朝大門上走去。寶梳依舊搖着她的香團扇,姿態悠閒地坐在那兒,見他們三人走過來了,故意裝看不見地問道:“元宵,我們家來客了是不是?”
元宵大聲喊道:“有客到!”
“寶梳!”夏夜笑米米地迎上去,剛想說兩句好聽的話,卻被寶梳拿扇子指着他的腳道:“下去!”他忙收腳下了臺階笑道:“寶梳,還生氣呢?不就是點銀子嗎?犯得着生那麼大的氣兒?憑你和麴塵的家底,就算再來個十萬兩你們也不會放在眼裡的!再說了,沒有花出去的,哪兒有掙回來的,消消氣兒,進去再說!”
寶梳收回手,繼續慢條斯理地搖着團扇,笑容甜得甘蔗汁兒似的說道:“我一點都不氣,我是在專在這兒恭候三位爺回來呢!”
“不敢不敢,你真是太講理了!你看我們都這麼熟了,完全沒那個必要……”
“誰說沒必要呀?三位爺去夜月閣辛苦了一晚上,得伺候多少姑娘啊?指定累得慌吶!我自然該在這兒恭候着你們了!來,元宵,初蕊,給三位爺上湯!”
“上……上什麼湯?”
話音剛落,元宵就捧着一個托盤走下了臺階,托盤裡放着三碗黑乎乎的水,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夏夜一臉嫌棄地湊過去嗅了嗅,問道:“什麼東西?聞着味兒怪怪的呢?該不會是毒藥吧?”
寶梳笑米米地說道:“我怎麼敢給三位款爺用毒藥?這是小女子親手爲三位量身定製的如意八寶吉祥富貴閤家歡湯,喝完之後,保準三位神清氣爽,疲勞不再,請用吧!”
“真……真的假的,寶梳?你不會在裡頭放巴豆吧?”
“去!”寶梳輕拂了拂扇,抖眉不屑道,“放巴豆那都是小屁娃玩的,用那麼低級的手段簡直有辱我靳寶梳一身醫術。你放心好了,夏爺,保準不是巴豆湯,慢慢品嚐吧!哦,對了,記住了,要一滴不落地喝下去!這可是我一大早起來就燉上的,花了我足足三個時辰的功夫才熬好了的,你們千萬不要浪費任何一滴我的心血哦!誰浪費了,誰就再得重新喝一碗。”
夏夜盯着那晚黑乎乎的水,右眼皮子猛跳了兩下,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有陰謀在裡頭藏着啊!他斜眼瞟了瞟麴塵,捱過去小聲問道:“哥,喝不?”
剛問完,麴塵頭一仰,咕嚕咕嚕地就把那碗神秘之水喝了下去,動作之瀟灑豪爽!喝完後,他面部略略地抽搐了一下,微微打了個小嗝,輕描淡寫道:“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巴豆湯,頂多就是碗酸醋。喝完了,靳老闆娘,爲夫可以進去了吧?”
寶梳笑盈盈地點頭道:“嗯,真不愧是我男人,說喝就喝簡直太帥了!行,進去吧!”
麴塵把碗往托盤上一丟,表情鎮定地上了臺階,垮過門檻進去了。見麴塵進去得如此輕鬆自如,夏夜羨慕得要死,立刻毫不猶豫地雙手捧起一碗神秘之水就往嘴裡灌,可剛剛灌進嘴裡他就噗地一聲,像噴水壺似的全部都噴了出來!
寶梳忙用團扇一擋,殲笑道:“夏爺,斯文點啊!當街亂吐,小心有損您高大英俊昂長七尺的形象啊!”
一旁正準備灌的樂樂見此情形有點嚇着了,一臉驚愕地問道:“夏夜哥……好難喝嗎?”
“咳咳咳……”夏夜丟了碗,彎下腰身,雙手撐在膝蓋上咳嗽了幾聲後,搖搖頭道,“不……不難喝……是太好喝了……我太激動了……一激動我就……咳咳咳……那什麼寶梳,我今兒還有事兒……我們回頭再聊,湯你記得給我留着,聽見沒?真好喝,不哄你的,真是好湯!”
樂樂臉都青了!看夏夜那副苦瓜似的小臉,誰都該知道那湯絕對不是一般的難喝啊!喝還是不喝?這是一個問題!
夏夜正想轉身溜時,寶梳忽然在他背後喊了一聲:“詹媛回來了?”
夏夜忙停下腳步,腦袋左搖右擺道:“哪兒呢?哪兒呢?”
“你管她在哪兒呢?”寶梳輕搖團扇笑道,“人家跟你又沒什麼干係,人家喜歡的是那種有擔當有能耐,能吃苦能奮鬥的昂長七尺,不是你這種連碗湯都喝不下去的七尺啊!元宵啊,把湯拿回去吧,待會兒詹媛回來就跟她說,夏夜嫌棄她配置的湯料不好,一口都沒喝下去呢!”
“行!”夏夜忽然豪情萬丈地轉身指着寶梳道,“我喝!我最不喜歡別人對我用激將法了!不就是一碗難喝得可以直接要命的湯嗎?只要是我們家詹媛配的,砒霜我都喝!”
“難喝得可以直接要命?”樂樂的腔調都變了。
夏夜重新從元宵手裡接過那碗湯,一臉準備就義的表情對樂樂說道:“樂樂哥啊,哥要真死在這碗湯上,你記住了,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不準在喊價了,聽見沒?你一喊就成了我和麴塵的千古恨吶!兄弟,喝了吧,來生再見!”說罷,他眉心一擰,一口氣咕嚕咕嚕灌了下去,然後把碗豪邁地往地上一甩,帶着一臉青綠紅藍紫飛快地往門裡走去。剛一進門,他就立刻靠在門板上彎腰吐了起來,一邊吐一邊自言自語道:“哇,寶梳你太狠了!這什麼味兒啊!”
於是乎,門外就只剩下樂樂了。樂樂捧着那碗神秘之水,左右眼皮都在跳,越跳越不敢喝!
“咳咳!”寶梳清咳了兩聲道,“樂樂哥,就剩你咯!”
“呃……”樂樂猶豫了片刻後問道,“那個老闆娘……能不能來點下湯的?”
元宵和初蕊都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寶梳忍着好笑道:“樂樂哥,我就聽說過下酒菜,沒聽說過下湯菜,況且我也沒準備,你老人家看,是不是將就點?小店準備不夠充分,下回我一定準備!”
“呃……”樂樂生嚥了一口冷口水道,“沒有……沒有就算了……那我……那我喝了?”
“隨意,”寶梳擡擡手笑道,“淺酌還是一口悶,隨你!”
樂樂把碗沿放到了嘴皮邊,兩隻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黑蕩蕩的湯麪,猶豫啊猶豫,猶豫了不知多少遍且就在寶梳她們都以爲他會一口喝下去時,他忽然又把碗沿拿開了,愣愣地問了一句:“老闆娘,能問句臨終遺言不?”
元宵和初蕊立刻笑得前俯後仰了起來。寶梳把扇面往額頭上一拍,哭笑不得道:“樂樂哥,我沒臨終遺言,你不用問我的。你如果有的話,我可以幫你寫下來,行了吧?說吧,你的臨終遺言是什麼?”
樂樂有點窘,微微紅臉道:“我就想問問……那個殷漱兒……送回家沒有?”
“就是問這個?夜月閣把她送來的時候,我已經派人請了她父親過來接走了,所以你呢,可以放心去死了!”
“好……好吧……”樂樂百般不情願地皺緊了眉頭,咬了咬牙,張大了嘴巴不由分說地灌了下去。入喉的那瞬間,湯內那些奇怪的味道全都冒了出來,酸甜苦辣鹹,最要命的是一種很像臭蟲似的味道,簡直令人難以下嚥!但是想着寶梳說過的話,他只要“含淚”把那碗湯全部喝了下去,一滴不落!
喝完之後,他用逃命的架勢丟下碗就直奔大門裡,打算找口清水拯救拯救自己的腸胃!可當他以八百碼的速度跑進大門,繞過大石屏風時,忽然看見早先就已經進來了的麴塵和夏夜還在那兒,正靠着屏風抄着手,默默地站着。
樂樂咳嗽了兩聲問道:“怎麼還不進去啊?等我嗎?”
夏夜聳聳肩,朝前方穿風堂努努嘴道:“你本事,你先進去!”
樂樂轉頭一看,立刻風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