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氏發瘋
初真還是搖了搖頭,低頭撥弄着那幾頁賬本道:“我現下還沒那心思……”
“洪姑姑說了,你一時忘不了戚汝年那是常理兒,正好說明你是個有心的人。她家侄兒不急的,大家一塊兒處處再說,只盼着你要是想嫁,頭一個能思量思量她那侄兒就行了。初真啊,我覺得賈秀才比萬家那個好,往後夫人孺人(宋時對官員母親的封號)緊着你做,你好好想想!”
初真只是低頭淡笑,彷彿並沒有上心。又閒聊了一會兒,靈芝和寶梳帶着東玉回去了。她們走後,初真坐在*上呆呆地發了一會兒神,直到初蕊來叫她時,她纔回過神來。擡頭看了初蕊一眼後,她若有所思地問:“蕊蕊,你二哥最近回來沒有?”
初蕊爬上*,鑽進被窩道:“沒呢!姐,你找二哥呢?明兒我去千佛寺替你叫一聲?”
“不必了,他如今跟着龐大人,哪兒能隨便給家裡叫回來呢?我也沒什麼大事兒,碰上再說吧!”
“姐,”初蕊雙手託着粉臉,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我也覺得賈秀才好!”
初真點了點她的鼻頭笑道:“你個小女娃懂什麼?”
“我懂!”初蕊一本正經地說道,“以前汝年哥哥只會打獐子收稻子,可賈秀才哥哥不同了,他會寫字會畫畫還會彈琴呢!姐,你嫁給他了,他就可以教我彈琴了!”
“沒出息的小東西,”初真笑罵道,“就爲了學琴還打算把你姐給賣了?行了,姐自有分寸,睡吧!”
*難眠後,初真早早地爬了起來。昨晚她和寶梳商量了一下,她暫時不能去永興寺茶園了,得準備準備繡班的事情。做好早飯叫醒初蕊後,她便獨自去了永興寺。
此時東方的魚肚白纔剛剛翻起,她一邊漫步在晨光中一邊低頭沉思着什麼。昨夜沒怎麼睡好,總是想起戚汝年,想起從前戚汝年到家裡幫着幹農活兒的樣子,想起戚汝年說過的那些話,感覺好像近在咫尺,但事實上卻又是那麼遙遠。她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心想還是忘了吧!汝年都已經做官了,自己跟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青梅和竹馬了。
就在她滿腦子想着戚汝年時,身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險些摔到在旁邊土溝裡。等她站穩了回頭一看,竟是魯大娘!只見魯氏雙手緊緊地抱着一個土黃色燒香包,臉色呈醬紫色,雙瞳佈滿血絲,整個人顯得緊繃且惶恐。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撞着了誰,低頭繼續往前衝,卻一腳陷在了半溼的泥坑中,摔了個撲爬。
初真忙上前攙扶起她道:“魯大娘,您這麼着急是去永興寺上香嗎?”
“是……是……”魯氏聲音沙啞地答了兩個字,擡頭看見初真時,忽然驚蟄般地掀開了初真,驚恐地指着她嚷道,“你這個死鬼!纏着我做什麼?我打死你!我……我我讓菩薩收了你!你都死了十幾年了,還死不瞑目!我打……打死你!”
嚷完後,魯氏氣喘吁吁地爬了起來,戰戰慄慄地四處找棍子。棍子沒找着,她索性撿起大塊的泥土朝初真砸了過去,嘴裡罵道:“滾遠點!你個死鬼!我要打得你魂飛魄散!滾遠點!”
初真沒想到魯氏會忽然發起瘋了,身上捱了幾下,趕緊躲到路旁的一棵大樹後面喊道:“魯大娘,我是人,不是鬼!您怎麼了?魔障了嗎?”
“光天化日,你都敢跑出來!一會兒太陽出來保準曬死你!曬死你!死鬼!死鬼!”魯氏彷彿真的中了邪,眼睛瞪得如牛眼,咬牙裂齒地叫罵着,不斷地撿起土塊朝初真砸去!
初真不敢探出頭來,只能躲在樹後,用衣袖擋着那些飛濺的泥塊勸道:“魯大娘,您看清楚了!我是初真啊!我怎麼可能是鬼呢?”
“你就是鬼!你就是鬼!”魯氏喘着粗氣,指着她道,“你還敢來纏着我,我非砸死你不可,朱柳兒!你走不走?你走不走?你再不滾回陰間去,我就打你個稀巴爛!”
“朱柳兒?”初真心裡一緊,這不是自己母親的名字嗎?
就在此時,曲安不知打哪兒跑來了,上前就踹了魯氏一腳,喝罵道:“真當我家好欺負啊!一大早的你發什麼瘋打我姐姐?”
魯氏被踹了一腳,仰面倒在地上,一時沒能起身。曲安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走到初真身邊問道:“姐,你怎麼惹上這瘋婆子了?她打你做什麼?”
初真看了一眼魯氏,剛想上前問幾句,那魯氏卻一骨碌爬了起來,抓起地上的燒香包就跑了。曲安衝她背影喝了一句道:“下回再欺負我家的人,看我不踹了你下坡去,你個混賬婆娘!”
“奇怪啊!”初真自言自語地冒了一句。
“怎麼了,姐姐?”曲安問道。
“剛纔魯大娘罵我們娘呢!”
“什麼?還罵起娘來了?那死婆子真是瘋的吧?好好的,罵娘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對了,你怎麼在這兒?”
“我回家取幾身衣裳,順便把這個給你,”曲安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錢袋遞給初真道,“姐,這裡頭有十兩銀子,是前幾日龐大人的一個朋友賞的,你拿着攢起來。”
“你自己留着傍身吧!”
“不用,跟着龐大人,吃喝都不愁,還能時不時得些零花錢呢!你拿着吧!”
初真忽然覺得弟弟長大了許多,從前瞧着不過是個喜歡跟着四叔到處跑的男孩子,跟了龐乾紜一段日子倒愈發地懂事兒了起來。她從錢袋裡取出了兩小塊銀子,餘下的照舊還給了曲安道:“你如今跟着龐大人,出門辦事兒多少得帶點銀子,家裡你就不用擔心了,只有我和蕊蕊,花不了什麼銀子的。你掙下的就替你攢着,往後娶媳婦用。”
曲安道:“姐,你只管花就是了,往後我再掙!你瞧着吧,往後我指定比那狗屁不如的戚汝年還有出息!你可別再想着他了,聽見沒?”
初真酸澀一笑道:“我算他哪門子的人?我想着他做什麼呢?”
“橫豎這世上又不止他一個男人,好姐夫多得是!”
“我知道,趕緊回去收拾衣裳吧,龐大人還等着呢!”
曲安點點頭,往山下快步地走去了。初真去了永興寺,找到道賢說了辭工的事,然後又下山往竹棚那邊去。路過一處淺溪時,她不禁停下腳步,蹲下溪邊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臉,彷彿與母親朱柳兒是越來越像了,可就算再像,剛纔魯大娘怎麼會錯認了呢?
就在初真捧着臉望着溪水發愣時,頭頂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兒,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有人將她摁倒在水裡,騎在她後背上,從後面死死地摁着她的腦袋,似乎打算將她溺死在這溪水裡!
初真起初是一陣驚恐,雙手雙腳撲騰了起來,想喊又喊不出來,整張臉都浸在水中!正當她倍感窒息時,摁着她的人忽然一歪,噗通一聲倒在了水裡,她立刻擡頭深呼吸了一口氣,來不及多想什麼,踉踉蹌蹌地往對岸奔去。
爬上岸那瞬間她差點暈了過去,這時,兩隻胳膊有力地扶住了她:“沒事兒吧?”她微微一驚,驚魂未定地轉頭看了一眼,竟然是賈秀才!耳邊忽然又傳來一羣小孩子的叫喊聲:“打死她!打死她!太可惡了!打死她!敢殺人!”
原來不止賈秀才,淺溪上橫跨的一座小石橋上站了一排小孩子,彷彿是學堂裡的娃娃們。當初真想轉過身去瞧瞧到底是誰要害她時,一陣眩暈襲來,整個人就倒在了賈秀才的懷裡……
於是乎,這天村裡多了一道怪異有趣的風景:賈秀才揹着渾身溼漉漉的初真着急往家趕,而他屁股後面跟着一羣嘰嘰喳喳好似黃鸝百靈的小娃,誰見了都忍不住停下好奇地張望。別人問賈秀才怎麼回事,賈秀才累得滿面通紅,喘氣都來不及,哪兒有空回話啊!倒是旁邊那些小娃爭前恐後地回答道:“魯大娘把初真姐姐摁在水裡掐,太壞了!”
沒過多久,村裡人都知道了這事兒。被泉小爺一個彈弓石擊中太陽穴暈倒了的魯氏後來給陶家人擡回去關着了。一股謠言漸漸在村裡漫開,說陶遠備怨氣太重了,頭一個是魯氏發瘋,接下去還會是其他人的。
寶梳早上那陣聽說後趕回來了一趟,看着初真把藥湯喝了這才放心回了竹棚。傍晚收攤之後,她又來了一趟,見初真高燒已經褪了,這才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寶梳靈芝前腳到,秦氏後腳就來了。她給初真送了一罐子田雞米粥,順便拿來了兩面銅鏡,一臉慎重地對初真說道:“院門上掛一面兒,堂屋門口上掛一面兒,擋煞氣是最好的!你看你,八輩子沒跟魯大娘吵過嘴,她怎麼發瘋就偏偏找上你呢?還不是陶遠備那怨氣害的!靈芝你也得回去跟老四說說,你家裡正在動土,最好再祭祭土地公保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