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救人一命
無心覓着魂魄的微光行走,如果樓內真有力量強大的鬼魂作祟,其餘零散魂魄少不得要受影響。鬼魂作爲陰氣的源頭,自然會吸引魂魄前去匯聚;而無心就憑着對魂魄流動的感知,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二樓。
他不說話,老帥拿着斗篷跟在斜後方,惶惶然的也不敢說話,唯有鬍鬚尖梢未上膠水,隨着他的步伐一顫一顫。無心越是前行,他的眼睛越是睜大;及至無心在一扇房門前停住腳步了,他的小眼睛裡透出光芒,幹黃面孔上也有了喜色——房門背後,便是小少爺的臥室!
“法師高明!”老帥輕聲細氣的發出讚美,怕擾了法師的神通:“犬子在裡面都躺了許多天了。”
無心沒理他,背了雙手定一定神,隨即只聽“咣”的一聲,他一腳就把房門踹開了!
老帥嚇了一跳,房裡守着的兩個大丫頭也驚叫出了聲音。靠牆擺着一張西式大銅牀,牀上躺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倒是八風不動的很安靜。無心殺氣騰騰的大踏步走進去,停在牀前微微低頭,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鬼魂的形象。
大凡一個人成了鬼,既然沒有修煉成煞,實體不存,似乎也就無所謂形象;不過鬼魂若是怨氣極強,也能顯出依稀的幻影;幻影多是它死時的模樣,因爲死時極痛苦,印象極深刻,痛苦深刻到它留戀着不肯魂飛魄散轉世投胎,成了幻影也還停留在最難忘的一刻。
無心見過無數鬼魂,十成裡有九成九都恐怖的沒法看,可牀上這一位卻是百裡挑一,整整齊齊的居然挺有人樣,除了披頭散髮面色青紫之外,其餘部位都算利落,五臟六腑也全揣在肚子裡。若看衣着打扮,甚至稱得上華麗富貴,一雙三寸金蓮套着紅緞子睡鞋,小腳精緻,鞋也漂亮。歪在牀上擺了個悠然自得的姿勢,她一下一下撫摸着小男孩的身體,同時翻起眼睛,望向了牀前的無心。
無心沒有解下眼上的黑布帶子,可是已經和女鬼對視了。女鬼微微瑟縮了一下,無心則是開口說道:“走吧。”
女鬼不動,繼續慈愛的輕拍小男孩。
無心又道:“冤有頭債有主,別纏着孩子出氣。孩子陽氣弱,頂不了多久。”
女鬼終於有了迴應:“我也是看着他長大的,很喜歡他。他若是死了,來世正好換個人家。給豬狗不如的老畜生做兒子,將來是要受報應的。”
無心發現女鬼的聲音悠悠揚揚,彷彿先前曾是個唱曲的,帶着一點動聽的韻律:“人各有命,不干你事。想報復他就直說,不必另找藉口。他一身殺氣,你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家裡挑軟柿子捏,對不對?”
女鬼的面孔隱隱有了變化,眉目之間繚繞了凶氣:“我奈何不了他,還奈何不了旁人嗎?”
無心搖了搖頭:“少廢話,趕緊滾,否則我讓你魂飛魄散!”
女鬼彷彿聽了笑話,當即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哈……”
無心把頭伸到大牀上方,忽然發現女鬼是個大嘴叉子,方纔她一直低頭說話,兩邊又垂着長髮,居然遮住嘴角,僞裝小嘴。暗暗的把一根手指送到嘴裡,他狠心一咬,隨即對着大笑女鬼彈出了一指頭鮮血。女鬼正在哈哈,冷不防的受了襲擊,大笑“哈嗷”一聲戛然而止,幻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無心沒有感受到新的魂魄,認定女鬼是逃走了。女鬼一走,房內陰氣立時弱了許多。擡手扯下眼前的黑布帶子,他趁着指尖鮮血尚未凝結,一指點上小男孩的眉心,神情肅穆的亂畫一氣,畫得小男孩面如花貓。
收回手指吮了一下,他沉着臉轉向老帥。老帥和兩個大丫頭方纔見他對着虛空自言自語,因爲多少是知道一點內情的,心裡有鬼,所以全都驚恐的張大了嘴。無心剛剛趕走了一隻大嘴女鬼,回頭一看,迎面又是三張大嘴,不禁一皺眉頭。
他一皺眉頭,老帥和兩個大丫頭立刻就把嘴合上了。老帥上前一步,陪着小心問道:“法師,如何了?”
無心垂下眼簾,並不看人:“府上有鬼。”
老帥立刻瞪圓了眼睛:“啊?”
無心繼續說道:“女鬼,纏住了令郎,現在已經被我驅了出去。我在令郎臉上劃了保命的血符,請老帥速把令郎移到陽氣重的地方休養,一個月內不許洗臉。”
老帥像個跳蚤似的,因爲又驚又喜又怕,所以在無心身邊左搖右晃:“請教法師,什麼地方陽氣最重呢?”
無心見臥室十分寬敞,便隨口答道:“男人多的地方,陽氣就重。如果老帥不願挪動令郎,也可以在房內多添些人,最好是兇狠之徒,手上有人命的就更佳了。”
老帥連忙對着大丫頭揮手:“快去找副官長,讓他挑一幫不老實的小子過來!聽見法師的吩咐了吧?原樣告訴副官長,快!”
兩個大丫頭趁機一起逃走,而老帥回頭再看小兒子,就感覺房內的氣氛有所變化,雖然兒子一臉血,看着比先前還慘,可是陽光暖洋洋的照進來,兒子的小臉彷彿又透出血色了。
喜上眉梢的轉向無心,他抱着斗篷正要開口,不料無心雙手合什微微一躬,只給了他一個倨傲的側影:“阿彌陀佛,令郎既然性命無虞,貧僧也就告辭了。”
話音落下,他昂起頭,邁步走向門口。老帥慌忙追上了他,先是對着簇擁在樓梯口的一羣人嚷了一嗓子,讓他們趕緊去把家庭醫生叫過來看護小少爺;隨即轉向無心笑道:“不不不,法師你可不能走。你救了犬子一命,我必要重謝才行。”
無心背對着他,擡起手輕輕一擺:“不必。出家人不貪財,若說救苦救難,憑我一人之力,也救不得許多。貧僧今日之所以肯來,全是受了顧玄武所託。老帥想謝,就謝他吧。”
說到此處,他忽然側過面孔,輕聲說道:“府上如今不乾淨,老帥夜間不要單獨外出。”
老帥一把薅住了他的大袖子:“法師,神仙,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先別走!”
無心被他拽得走不動,只好在樓梯口停了腳步。衆目睽睽之下,他十分冷淡的對老帥說道:“今日貧僧累了,縱有邪祟要除,也是明日之事。一夜之內,料它也不能做出大亂。”
老帥不敢得罪他,立刻鬆了手。身後走廊響起一陣腳步聲音,正是家庭醫生們先副官長一步,從側面樓梯跑上來了。而老帥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對着人羣喊道:“顧玄武,你過來陪着法師先歇一歇,我還有好些話要和法師說呢!”
老帥誰也不理,單把無心和顧大人請到一間溫暖的小客室內,笑眯眯的遞煙奉茶,十分和藹可親。顧大人攥着兩手汗,不敢和老帥平起平坐;無心則是坦然坐在了軟沙發上,一屁股陷下去時,他不動聲色的嚇了一跳。
老帥閒話沒說幾句,一名副官忽然掀簾子進來了,說是小少爺已經有了知覺。老帥愛子心切,連忙起身上樓。客室裡面落了清靜,顧大人見無心一派坦然,就有點自慚形穢,低聲說道:“哎,我是不是有點小家子氣了?”
無心盯着茶几上的玻璃糖盤子:“你是打算投在人家手下做事的,姿態當然要低一點;我就不一樣了,我不端起架子,他也未必把我放在眼裡。顧大人,盤子裡紅紅綠綠的都是什麼?”
顧大人答道:“水果糖你都沒見過啊?”
無心扭頭向門口望了一眼,隨即伸手抓了一把,飛快的藏到大袖子裡去了。
顧大人見老帥遲遲不歸,也從香菸筒子裡抽出一根菸卷點燃了。煙是好煙,聞着都香;顧大人自從進了帥府就緊張,如今深吸一口長吁出去,他心裡舒服了不少。
無心抽了抽鼻子:“哎,給我也嘗一口!”
顧大人走到沙發近前,把菸捲送到無心面前。無心湊上去深吸了一口,然後頗爲**的呼出煙霧:“好煙。”
顧大人低聲說道:“等我發了財,好煙好糖要多少有多少,肯定虧待不了你。”
顧大人剛剛吸完一根菸卷,老帥就跑回來了,臂彎上還搭着無心的斗篷。
“法師!”老帥彷彿要哭,臉上縱起皺紋無數:“您是真高哇!我兒子睜眼睛了!”
無心微笑點頭:“令郎本來也沒有疾病,只是受了鬼魂糾纏。鬼魂一去,他自然就會慢慢恢復健康。”
老帥坐了下來,抱着斗篷說道:“可是您說鬼魂還在我家裡……怎麼着才能永除後患呢?”
無心半閉了眼睛,沉默半晌之後問道:“老帥最近,有沒有殺過女人?”
老帥看了顧大人一眼,顧大人很識相一鞠躬,馬上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等到顧大人關好了房門,老帥長嘆一聲:“不瞞法師,我家的十二姨太是個騷娘們兒,媽的進了家門就不老實,專和副官們狗扯羊皮,還總和我吵。我前幾個月一生氣,讓人把她給埋了。”
無心面無表情:“怎麼埋的?”
老帥理直氣壯的答道:“用棉被一裹,再拿繩子一捆,在花園裡刨個坑就埋了。”
無心緩緩的點頭:“哦……活埋。”
老帥跟着點頭:“對,是活埋。我年紀大了,脾氣也好了,一般不愛動刀動槍。”
無心徹底閉了眼睛,心想和老帥一比,顧大人都是心慈面軟的好人了。
“今天時辰不對。”他語氣飄然的告訴老帥:“明晚我來試上一試。十二姨太的煞氣很重,是否能夠斬草除根,貧僧也不能夠肯定。不過既然貧僧和顧玄武有緣,顧玄武又對老帥百般崇拜,所以貧僧必定勉力一試。”
老帥罵道:“好個臭婆娘,做了鬼還要和我搗亂。法師,明晚就明晚,如果真能剷除了臭娘們兒,您說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無心站了起來,不再說話,只是微微一笑,又向老帥伸出了一隻手。老帥福至心靈,立刻就把斗篷展開,親自給他披上了。
無心帶着顧大人坐上了帥府汽車,一路趕回家裡。路上兩人都不說話,及至在衚衕口下汽車了,顧大人才發問道:“咱們怎麼回來了?難得老帥高看你,你就應該留在帥府不走。”
無心戴上斗篷風帽,大踏步的往家裡走:“你懂個屁!我留在帥府不走,月牙怎麼辦?再說我赤手空拳就能捉到鬼了?我不得做點準備嗎?”
兩人且說且走,敲開院門回到了家中。月牙很高興:“喲,回來的還挺早!”
無心凍透了,一馬當先的衝進了西廂房。在月牙的幫助下脫了斗篷,他對着牀上一甩袖子,很快樂的笑道:“嘿嘿,月牙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