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三人果然入了一座邊關小城。
此地遠離戰火蹂躪的滄州中心,再加上多是往來商旅休息之處,呈現出了一種畸形的繁華。街市熙熙攘攘,人羣川流不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酒旗招展。一些小酒家門面不顯眼,裡面卻是格調高雅,菜色完全不輸滄州最有名的鳳家的“金玉滿堂”。當然也少不了身姿婀娜,模樣嬌羞的女子在簾幕輕揚的小樓上斂客。這裡的女子多不是本地人,即有恬淡幽靜的滄州女子,也有妖媚放蕩的青巖女子,甚至有佩鈴善舞的戧族女子。各個青樓都是一副總有一款適合你的陣仗。
戰爭,不僅是災難,某種意義上說它也是一些人暴富的契機。比如軍官和投機倒把的中間商。而這裡,多是這樣的人。而身處這樣聲色犬馬的人流中,也不易被發覺。
馬車進了小城,壓碾着不平的青石路,車鈴叮噹的前行。
我有點被這小城的喧囂震懾,畢竟很久沒看到那麼多人,那麼熱鬧、正常的世界了。
突然有點自嘲。自己簡直就像個十年沒出過閨閣的小姐,興奮得東張西望。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似乎就沒過過一天“正常”的生活。要說最平靜的,應該是剛來時鳳丹青陪我的那一年光陰。
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疲乏休息的白衣男子。他似乎都沒有變呢,淡雅依然,驕傲依然。
鳳丹青濃密的睫毛抖了一下,然後睜開眼,卻是眉頭微蹙,神色不善。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拉開車門。駕駛馬車的座位上空空如也——秦穆軒不見了。
這傢伙一定是討厭人多,所以乾脆撒手不幹,開溜了。
我說剛纔怎麼那麼多人往車子上瞧呢,原來我們乘的是無人駕駛車……
不多久,馬車在一家小客棧門前停住。
小夥計滿面笑容的跑出來,把馬牽好,“這位客官,您是住店哪?還是打尖哪?”
鳳丹青從馬車山跳下來,此時他已是一身青巖客商的打扮,也稍微改變了姿容,不顯得那麼出挑。
“來,小心腳下。”他伸出一隻手來扶我下車。
我手半斂在袖子裡放在他掌心。小心邁腿,從車上下來。
頭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閃出耀眼的光。
周圍來往的人都不自覺止步,眼帶驚豔的注視着我。
好像很習慣這種目光了。
“我們住店。”鳳丹青小心把我摟在懷裡,然後丟出點碎銀子給夥計,示意了一下馬車,笑道“小哥幫個忙,多關照些。”
夥計這才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點頭哈腰,一臉職業笑容,“那是那是,客官放心。”然後招呼了人來卸車,把馬牽到馬棚裡。
“老闆。”鳳丹青丟了錠銀子在掌櫃面前,“天字第一號兩間。”
老闆擡了一下頭,眯着眼睛看了一會鳳丹青。然後笑了笑,從背後的牆上拿下兩把鑰匙,扯着嗓子喊,“小四兒,帶着兩位客人去。”
我蓮步輕移,小碎步踩得緊密跟在鳳丹青手邊。——你認識老闆吧?
鳳丹青笑,“這都被你看出來。”
否則你怎麼能安心住這兒啊。我也淡淡揚起嘴角。
在長廊上穿行,我才發現這裡門面雖小,院子卻是另一番天地。木製的樓體架高於地面,扶手和門窗的裝飾古樸而精緻,長廊邊的庭院裡綠水環繞,翠竹斜立。水面反射了陽光,在長廊的頂上反射出斑駁耀眼的光影。
不時,廊上也會有懷抱樂器,衣着豔麗的女子經過,木屐在地面踩出一串連貫的輕響。
——你的產業吧?
鳳丹青揚眉,“何以見得?”
——這樣情調甚高的客棧,除了您誰還能建得出。
鳳丹青突然站住了,我猝不及防,奇怪得回頭望他。
”我們真的是初識麼?你好像對我瞭解甚多。“
一時語塞。
鳳丹青沒有追問,舉步跟了上去。
小二拿鑰匙殷勤得開了門,“客官還有什麼需要?”
“打一桶洗澡水來,有勞了。”
我進了房間,立刻撲到牀上躺下。
啊……一個月沒有這麼軟的牀了,一天到晚坐車走山路,骨頭都顛散了。
我看着坐在桌邊賴着不走,還一臉理所應當表情的鳳丹青,忍不住坐起來。
——那個,你怎麼不回自己的房間?
“這就是我的房間啊。”狐狸一樣的笑容。
——那旁邊的……
“秦穆軒的。”
我憋屈。
——那你再開一間好了。
“無邪,你內傷未愈,我必須要保護好你了。不然要被師傅生吞活剝的。”
再次憋屈。
“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鳳丹青這樣說着,拿起小二剛沏好的茶呷了一小口。不知爲什麼,他優雅美麗的側臉,顯得有一絲失意。
他一定是以爲,我是爲一個月前他給我的那個吻而有所戒備。
我忽然悵然,我和鳳丹青的記憶總是相措,彷彿生活於不同的時空。他被王染之挾制時,我無法理解他的感受,而此時,他又能理解我的感覺嗎?
鳳丹青意識到我投過去的目光,也看過來。剎那,眼神相纏綿,兩個人竟然都迷失了。
“老爺,洗澡水已經打好了。”小二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尷尬,“還有什麼吩咐?”
鳳丹青扭過頭,“沒有了,你可以下去了。”
看看,少爺的派頭又露出來了。
再次看我,鳳丹青已經恢復了常態。他走過來拉我的手,硬是從牀上拖起來,“去洗澡,我幫你擦背。”
——啊?
我手忙腳亂的掙扎,然而手臂被他箍緊。
“你不願走,我可要用抱的了。”聲音裡染着恬然的笑意。
——不要不要。我自己走。
此言一出,我猶如觸電,自動跳到地上。
磨磨蹭蹭走到浴室。綠色紗帳重重包圍之中,一個半人高的木桶裡升起騰騰水氣。水桶很大,正好夠我伸直腿坐進去。
我猶豫得看着他。不是我太自戀,這身體確實生得妖媚。只是我怕一脫他真的無法自持,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鳳丹青忽然把我拽近了一步。
“我想守護你,無邪。”他沒有笑,認真看着我,“所以請你相信我。”
我沒有想到他居然這樣說,一時呆住了。
然後他開始慢慢脫我的衣服。
衣服一件件滑落到地上,最後我一絲不掛站在一堆衣服中間。髮髻也被小心解開,如墨的長髮垂下來,散落在骨骼柔美的身體上。
鳳丹青看着我,眼神絲毫沒變,呼吸依舊平穩。
“愣什麼呢,快點進水裡,小心着涼。”
所謂如夢初醒也就是這樣。
我有些慌亂轉過身,一腳邁進木桶裡。
水漫過身體的時候忍不住舒服得輕輕嘆了一口氣。身體的疲乏一下子都涌上來。
鳳丹青,你是想讓我見識見識你卓越非凡的自控能力嗎?你真是另我萬分景仰。想當年你讓我替你寬衣解帶,服侍你洗澡,我可是心跳紊亂,羞得面紅耳赤。
鳳丹青在木桶邊上墊了厚厚的毛巾,讓我的頭舒服枕上去,然後用手沾了小盒中加了香料的豬苓細細替我清洗長髮。
小屋裡蒸汽氤氳,空氣裡瀰漫了香料曖昧的味道。
身體因爲熱水的浸泡而泛着撩人的粉色,碧水清蕩下,胯部骨骼流暢的線條,細瘦的腰肢,誘人的身體若隱若現。
我閒着無聊,撩了水在手裡,看它慢慢從指縫順着光潔如玉的皮膚滑下。
“水有些涼了,”鳳丹青把手放進水裡試了試,“我去加水。”
我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神有點惡劣。
誰讓你趁我不注意就把我剝了個乾淨。
最後,終於洗得差不多了。我趴在木桶裡,手臂攀着桶檐,與坐在一步外地塌上的鳳丹青聊天。
忽然想起另外一個人。——秦穆軒,不知去哪兒了。
鳳丹青狹長的美眸微微一眯,邪邪笑了一下。
“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詢問得看着他。
“你知道爲什麼有一次,秦穆軒一天洗了兩次澡嗎?”
啊?這是什麼破問題。
——他有潔癖?
鳳丹青搖頭否定我的答案。“因爲他……健忘。”
就在我差點笑噴出來時,一陣陰風襲來。
我看到鳳丹青身後一張鐵青的臉無聲滑過,一瞬間就消失了。
手上的素縷連雙鈴輕輕響了一聲。
我頓感背後寒毛直立,冷汗直下外加額角三道豎槓。
忽然想起來一則經典笑話。大概是這樣的。
問:不死鳥的召喚咒是什麼?
答:瞬:“啊!”“嗷~~”“嗚~~”“不行了……我要魂兮歸去了……”
不死鳥華麗裡降臨。
原來,秦穆軒也是有召喚咒的啊。